第76章第第七十六章

    虞府内, 人人面带喜色。

    因着先帝孝期未过, 不宜大肆庆祝,虞老夫人只是遍赏虞家上下, 并置了一场家宴。

    虞华绮归家,给祖母父兄都皆带了礼物,送给钟仪的贵重补品和礼物更是数不胜数,其中最难得的, 便是那尊屏南山的白玉观音。

    家宴热热闹闹的, 连近日郁郁寡欢的虞父都面带喜色, 虞华绮同家人说笑了会, 随后回到掌珠苑。

    她瞧着很正常, 一时无人发现她的不对劲。

    掌珠苑内很安静,虞华绮独自坐在灯下,翻看书卷。

    良久,不曾翻动一页。

    巧杏知道皇帝有事瞒着虞华绮, 却不知琼辉阁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以为他们两人只是寻常别扭,见虞华绮情绪低落, 端了盏杏仁酪近前。

    “姑娘, 夜里看书费眼睛, 您喝盏杏仁酪, 休息会吧。”

    虞华绮怔了片刻, 才放下手中书卷, “好。”

    她笑得勉强, 巧杏看了心疼,却不知从何劝起。

    留在虞家的小桃不知内情,喜盈盈地进门,笑道“姑娘,陛下派褚大夫来给您请平安脉了,他可真记挂您”

    虞华绮握着瓷勺的手一顿,瓷勺滑落,撞击碗沿,发出清脆的声音。

    随即,褚鲛便跟在小梨身后,进门给虞华绮请脉。

    虞华绮记得闻擎今日流了多少血,她见到褚鲛,有心想问问闻擎身体如何,却又问不出口。

    褚鲛哪里知道她的纠结,安安分分请完脉,给她开了滋补回元的药方,又留下一方青玉葵花盒,嘱咐虞华绮一日涂两次其中的药膏。

    “您身子弱,不比陛下,手臂的痕迹若想彻底消除,至少需要十余日。用了此药膏,便能好得快些。”

    虞华绮闻言,隐约感受到手臂尖锐的疼痛。

    她握着青玉葵花盒,神情复杂地把玩盒身许久,却一直没有打开使用。

    虞家新添喜事,虞老夫人满心关切孙媳,难得的忽略了孙女,一时没注意到孙女的异样。

    可一日注意不到,两日注意不到,等到第三日,虞华绮仍待在家里,要么宽慰虞父,要么陪自己和钟仪说笑,丝毫不提及回宫之事,虞老夫人便察觉到不对劲了。

    前段时日还好得宛若蜜里调油,怎么突然就变冷淡了

    虞老夫人看着正在泡茶的孙女,问道“阿娇,你同陛下闹别扭了”

    虞华绮泡茶的手微顿,随即摇头,“不曾。祖母怎么会这样想”

    虞老夫人探究地看着孙女,“若不曾闹别扭,阿娇在家住了三日,怎么丝毫没有思念陛下,想要回宫的兆头”

    虞华绮将甘醇的白毫银针茶递过去,“祖母,阿娇只是想您了,想在家多陪您几日。”

    她最擅长甜言蜜语,几句话间,就将虞老夫人哄得笑容满面,欢心的品着茶,无心计较那些事了。

    当日午间,圣驾亲临虞府,虞家老少皆毕恭毕敬,出府相迎,唯独虞华绮没有踪影。

    她借着睡午觉的名义,硬是生生将当今皇帝晾在掌珠苑外,整整两个时辰。

    闻擎见她仍在闹别扭,也不勉强,命人将补血养身的药品和几箱新奇玩意儿送进掌珠苑,便离开虞府。

    这两个小冤家你来我往,也不知是在闹什么,虞老夫人旁观者迷,看得一头雾水,但见闻擎并不恼怒,仍一味纵着孙女,索性没有再管。

    如此,时间又过去三日。

    风厉霜飞,清晨的皇城寒冷至极。

    虞华绮醒得早,拥着锦被,靠在绣床内闭目养神。

    昌平郡主进门,瞧见她无精打采的模样,笑道“阿娇,还没睡醒啊”

    虞华绮闻言,睁开清幽乌眸,勾勒起浅笑,“你来了,快请坐。”

    昌平郡主落座,接过巧杏端来的热茶,“我听说,城郊的小丰山已经落雪了,那里的红梅开得最艳,映着晶莹白雪,仙境一般,故而特来邀你去赏梅。”

    虞华绮有些懒怠,无心出门游玩,可昌平盛情相邀,她终究还是答应。

    两个妙龄女郎策马同游,小丰山内早已清场,除了外围的侍卫,再无他人。

    虞华绮近日夜里总做噩梦,血淋淋的,故而心情并不佳,容色亦有些憔悴,她骑着俊健的踏云乌骓,却行得极慢。

    纷飞大雪已停,山间覆着皑皑白色,愈发显得红梅娇俏婀娜。

    苍茫天地间,仿佛只余红白二色。

    虞华绮悠悠赏着山间雪景,忽而见到,前方的雪地散发着柔柔彩光,行得越近,彩光越盛,放眼望去,恍若天宫银河。

    她心念一动,回首,昌平郡主果然已经不知踪影。

    虞华绮眼底蕴着浅浅笑意,思忖片刻,下马步行。

    雪地里半埋着一盏又一盏的玛瑙宫灯,宫灯无数,毫无规矩地排列着,并未汇聚成一条路。

    虞华绮见状,也不刻意研究,只是随心所欲,信步而行,绕过几百盏宫灯,突然看见站在雪地尽头,丰神俊朗的青年。

    她忍住没有上前,看着青年,轻声问道“你想明白了”

    闻擎见她停驻脚步,便主动上前。

    他多日不曾见虞华绮,盯着她看了会,复又牵过她的手,撩起袖子看了一眼。

    手臂间仍存着淡淡的痕迹,尚未消退干净,让人立刻联想到此处曾经受过的伤痛。

    闻擎眸光一厉,“褚鲛的药没有效果”

    都已经第六日了,按常理来说,虞华绮手臂痕迹早该褪去。

    虞华绮摇了摇头,“我没用药。”

    闻擎的脸色不太好看,待要说什么,虞华绮却突然抽回手,站得离闻擎远了些,笑吟吟道“特意留给你看的,怎能用药”

    她说完,成功看到闻擎的脸瞬间黑成锅底,却故作惊惧地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你要打我吗”

    闻擎对她无可奈何,黑沉着脸,用力揉了揉鼻根。

    他惯来秉节持重,冷漠威严宛若神祇,却因这个动作显出几分疲惫。

    虞华绮有些心软。

    闻擎几不可闻地叹气,“我不打你,你过来。”

    虞华绮稳住心神,坚定地摇头,“你还没说自己想明白了没有”

    闻擎无言,雪山陷入无边无际的寂静。

    良久,他的声音才响起。

    “阿娇,今日你出门,同昌平选马,马槽前那么多骏马,其中不乏千里马,你却选了最俊逸,品相最好的踏云乌骓。刚才你途径此处,能找到我,也是因为你下意识地朝那些雕镂最精美、光彩最绚烂的莲花玛瑙宫灯走。”

    虞华绮隐约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蹙眉道“我虽喜好华美,但你说的这些,都是随时可更换的身外之物,怎配与你相提并论”

    闻擎答道“阿娇连宫灯精致些,都会多看几眼。我亦想让阿娇多看看我。”

    虞华绮闻言,有些想欢喜,又有些生气,“我喜欢你,就因为你俊吗你也把我想得太浅薄了”

    闻擎看着她艳若桃李,生动明媚的神情,眼底划过一抹笑意,“阿娇不仅喜欢俊的,还喜欢没有瑕疵的。”

    “你胡说,我从未嫌弃过你的伤疤”虞华绮快速反驳,反驳完,还补充道,“不准用首饰摆件等死物做例子,我堂堂虞家嫡长女,难道还能用破损之物不成”

    闻擎颔首,“那就说活物。前些日子,你教唆滚滚和孔雀打架,滚滚被孔雀啄秃了几处,之后你就只抱那两只猫,很少再抱滚滚了,是也不是”

    滚滚便是两人一起养的那只胖狗崽,他们还养了两只猫。

    虞华绮被闻擎说中心思,好一会,才反驳道“滚滚和你怎么能一样你是独一无二的的,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喜欢。”

    闻擎无奈,她会如此说,是因为自己藏得极妥帖,从未让她这挑剔又矜贵的小祖宗见到过,自己遍布全臂的疤痕。

    “阿娇,你确定自己会喜欢划满丑陋伤痕的手臂”

    “自然”

    闻擎指着粗糙龟裂的梅树树干,“阿娇对着那树干,也能亲得下去”

    虞华绮犹豫一瞬,“亲就亲”

    闻擎眼底笑意渐深,“每日都亲”

    虞华绮逞强,“每日都亲就每日都亲。”

    闻擎拥住倔强的小姑娘,轻轻含住她的丹唇,“阿娇唇瓣娇嫩,哪能亲吻那样粗糙之物,若划伤了,阿娇舍得,我却舍不得。”

    虞华绮娇滴滴地哼了一声,主动迎上去,加深这个吻,含含糊糊道“我愿意亲,是因为假拟了,粗糙树干是你的手臂。如今你已换了旁人的皮,即便手臂再光滑无暇,我也不稀罕亲。”

    闻擎同她解释,“褚鲛说过,换完皮后,一两月间,就能长出自己的新皮。”

    虞华绮被他吻得浑身发软,脑子晕乎乎的,险些被说服。

    好半晌,她才道“可祛疤的方法如此多,为何非要换皮换皮那么危险,弄不好会伤及根本”

    闻擎将她抱到铺了火狐裘的软椅上,“我的疤痕太深,普通方法无法彻底祛除。”

    虞华绮勾着他的尾指,恹恹道“那就不祛疤呗即便你非要祛,也该告诉我,让我陪着你。你那样死死瞒着我,生怕我知道,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闻擎很认真,“将你当作我的妻子。”

    他说着,眼底罕见地流露出受伤的情绪,“阿娇,我何曾对你有过半分玩弄之意那日你说我将你当做玩物,我很难过。”

    “你还不信任我,在洪敬面前,污蔑我宠幸宫女,我何曾正眼看过哪个宫女”

    虞华绮有些发懵,明明是她在讨伐闻擎,怎么说来说去,都成了她的错。

    她的声音有些发虚,“话要说清楚的。我那日在气头上,说你把我当成玩物,确实是我的错,辜负了你的心意。但宫女的事,是你的错,若不是你让洪敬隐瞒我,洪敬支支吾吾的,我何至于误会”

    说着说着,她又有了底气,“闹出这许多风波,皆因你不尊重我而起。世间夫妻,哪对不是相护扶持的你偏要事事瞒着我,连危及生死的事情,也不肯叫我知晓。”

    “我最近睡不好,每夜每夜都梦见,你独自躺在床上,被褚鲛拿尖刀刺穿身体你以为瞒着我,就是为我好我知道了真相,只会更痛恨自己,恨自己为何没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守在你身边。”

    闻擎在听到虞华绮说自己整夜噩梦时,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阿娇,你说世间夫妻,哪有不相护扶持的可他们需要扶持,是因为他们需要面对重重难关。而我只愿护你无惊无惧,无忧无虑,无有一切苦难。”

    虞华绮看着闻擎,“可我现在的惊惧忧虑,都是你带给我的。闻擎哥哥,我知道你想要我永远欢欣,但我不要虚假的欢欣,不要建立在你痛苦上的欢欣,真相只会让我痛苦,而你,也未必能瞒我一辈子。”

    “以后有什么事情,你都告诉阿娇,好不好”

    闻擎沉默了许久。

    他拥着虞华绮,掌心覆在她尚余换皮痕迹的手臂间,“好。”

    他已为自己的隐瞒,付出惨痛的代价,如何还能不好

    闻擎看着怀中眉眼弯弯,欢喜得意的小娇娇,在心间无声叹了一口气。世上再无人比她更懂得,该如何拿捏自己。

    “一码归一码,我的错我已经认了,亦改了。那么阿娇不信任我,污蔑我与宫女有私,是否也该罚”

    虞华绮正戳着雪地里一盏玛瑙莲花宫灯,闻言惊道“你还要罚我”

    闻擎逗她的,哪会真舍得罚她,不过是见她憔悴,想寻个借口,哄她回宫休息。

    他帮虞华绮取出玛瑙宫灯,“就罚阿娇帮我梳发三日。”

    虞华绮明白闻擎此言何意。

    她对回宫无甚意见,但对梳发三日意见很大,“早朝时辰那么早,我可起不来。”

    言毕,不待闻擎说什么,她又道“我想吃蟹酿橙了。”

    闻擎明知她在转移话题,却没有揭穿,只是道“螃蟹性寒,阿娇此时不宜食用,只能吃一点点。”

    虞华绮不肯,非说闻擎几日不见,就不疼自己了。

    闻擎抱着她,进了回宫的车舆,任她如何闹,都铁面无私地没有应允。

    雪山重新归于寂静,仅余兀自燃烧着的玛瑙宫灯,与几道深深的车辙。,,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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