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稍稍冷静了两分下来, 深吸了口气, 便坚定地朝容决跪了下去。
没想到她来这一遭的容决怔了怔, 动作飞快地侧开了一步, 没让陈夫人跪个正着。
“我知我对阿禾的所作所为相当过分,也不奢望谁的原谅, 但错都是我一人的,陈家无论如何不该被牵扯其中,若王爷真要替阿禾找回公道, 那便只报复在我一人身上便好,还请王爷放过陈家。”
容决顿足仔细想了想自己究竟对陈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显然没有。
“陈夫人,起来再说。”
陈夫人摇头,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她的兜帽早在刚才疾跑的过程中掉落, 瘦削不少的面容显露了出来, “还请王爷放过陈家吧,这是我厚着脸皮求您的最后一回, 自此之后, 您即便再见到我, 也请尽管将我当成个陌路人来对待便是。”
容决定睛看了她一会儿, “我确实欠你和远哥。”
陈夫人心中稍微松了两分,“那王爷便高抬贵手一回。”
“我不知谁人让你来找我, 但陈家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为何要动陈家”容决慢慢道, “还是在陈夫人眼前, 我不明是非、也分不清青红皂白”
陈夫人愕然地抬了头,她下意识地答道,“是周家的夫人她骗我”
容决并不打算替她解答,只冷淡道,“陈夫人现在可以起来了”
陈夫人犹豫片刻,还是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显得有些局促地拍了拍自己染灰的裙摆,张了张嘴,“那我先前说的话”
在容决这儿的最后一点恩情脸面,她刚才急着都一口气抛了出去,结果却都是浪费了。
“这次回去之后,陈夫人最好便闭门不出。”容决道,“陈大人只要好好做事,自有论功行赏那一日。”
这也算十分明了的提点了。
陈夫人虽然仍有些不甘心,但上次试图与容决讨价还价的教训仍历历在目,她不敢再贸然挑战容决的底线,咬咬嘴唇,低声道了谢。
“我欠你和远哥恩情,”容决又重复了先前的话,但这次还有下半句,“可薛嘉禾不欠你了。”
陈夫人呼吸一滞,闷不吭声受了这一句批判。
“所以此后,陈夫人便当同她一刀两断便好。”容决又道,“无论发生什么,是好是坏,自有我护着。怨恨也好怀念也罢,都同陈夫人无关。”
陈夫人苦笑起来,她低声道,“我决定同老爷走的那一日,就早已下定这个决心了。”
容决看了她一会儿,直白地戳破了她的谎言,“你从未真正释怀。”
陈夫人张口便要否认,容决却比她更快。
“被你抛下、在你心中或许早就死了的她如今过得比你更好,这件事令你寝食难安,想要将现状修正过来,不是吗”容决语气冷淡,字句却锋锐得咄咄逼人,“在汴京时你同她见的那一面,也是想要控制她为你所用,哪怕对着我”
他停了下来,没将更为伤人的后半句说完。
陈夫人对薛嘉禾、对容决,如今都是利用的心思,叫容决想来便有些心寒,又更憎恨罪魁祸首的薛钊。
“我知道了。”陈夫人垂下了脸,“大庆的长公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此后绝不会不自量力。”
容决又看了她一眼,心中十分复杂。
他偶尔甚至觉得容远如今见不到这一幕也好。
可若是容远不死,或许也就没有如今的一切了。没有陈夫人,也没有薛嘉禾。
眼看容决没有多说话的意思,陈夫人动动脚尖,心中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提另一件自己在意的事情。
她那日从周夫人口中打探到许多容决相关的事情,其中自然也包括容决身边正带着一个貌美女子的事情。
陈夫人十分想亲口问问容决,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别的喜欢的女人,便不会像从前一样护着薛嘉禾了。
可陈夫人自己也想不清楚这提问的冲动从何而来,当面问容决又显得十分失礼。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从容决口中得到的是什么答案。
是阿禾又一次要被人抛下了还是她理所当然地失去了容决的宠爱抑或是内心深处愧疚感驱使而生的些微担忧之情
眼见着容决动身迈步就要从她身边绕过去,陈夫人几度张口却都没能把话说出来,只听见他冷淡地道了一句送客,便有一名侍卫神出鬼没地闪身到了她身边。
陈夫人怅然若失,她失魂落魄地转身跨过垂花门随着侍卫向外走去,不自觉地侧脸往容决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随即,她的眼睛惊愕地瞪大了。
迎面从院子另一个方向而来的侍女正和容决碰上说话,而陈夫人清清楚楚记得这个侍女的面孔。
这明明是薛嘉禾的贴身侍女,绝不可能去服侍容决身边别的女人
“原来”陈夫人脚下踉跄一下,她喃喃自语地道,“你比我命好啊。”
侍卫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夫人小心。”
周夫人偷溜出来这一趟跟丢了魂似的,睡下后第二日便生了病,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走不动路,换了三个大夫都看不出是什么毛病,只得开了清火安神的方子将就着吃。
原本正翘首期盼着陈夫人一趟试探有些作为的周夫人听闻此事,稍作思忖便往陈府递了拜帖,美名其曰是探病。
陈夫人原是不打算接的,可一想到自己这一趟自取其辱都是周夫人暗中造作的,又接了下来。
等周夫人带着周九姑娘到陈府时,被陈夫人的模样吓了一跳才区区几日不见,向来重视自己外表的陈夫人居然面色暗淡、双眼无神,好似真的大病了一场似的。
“坐吧。”陈夫人哑声说罢,便用那双幽幽的浑浊眸子一直盯着周家母女不再作声。
周夫人有些毛骨悚然,她轻咳了一声给自己壮胆,而后堆笑道,“陈夫人怎的突然病了大夫怎么说”
“心病。”陈夫人一字一顿地说着,将目光聚在了周九姑娘的脸孔上,好一番打量,才笑了几声,“确实一幅好相貌。”
她的笑声古怪又透着说不出的歇斯底里,平日里冷静的周九姑娘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多谢陈夫人夸赞。”周九姑娘干巴巴地道。
“但比我年轻时还差了几分。”陈夫人像是没听见周九姑娘的话似的,接着又道,“也比不上摄政王身边的女子,我说得没错吧”
周九姑娘面上闪过一丝怒气。
在见到薛嘉禾第一眼时,她就知道自己仅凭外貌是比不过那个女人的。
可那又如何她身后有周家,是周家最受宠的姑娘之一,将来是必定会嫁给大人物的,跟那个出身不明、脑子又不好使的女人有什么可比较的
青楼里多的是叫男人魂牵梦萦的姑娘,哪一个能嫁入帝王将相家里去
“你不服气,是不是”陈夫人扫了眼周九姑娘的面色,满怀恶意地道,“可你永远也比不过她的。”
周九姑娘并不接话,只轻轻揪了陈夫人衣袖道,“母亲,我看陈夫人胡言乱语,我们还是告辞,换大夫过来吧。”
陈夫人又抢了话道,“怎么,让我去摄政王的别院,不就是为了让我摸清那个女子的底细吗不想知道了”
周夫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说来听听”
“摄政王身边的,你女儿又一辈子都比不过的,你猜猜还有谁”陈夫人反问。
周九姑娘有些不屑,“从南边来的,最多就是个小官的女儿,难不成还能是南蛮那种地方流落来的公主”
陈夫人幽幽地注视着她,“公主二字说对了。”
“南蛮公主”周九姑娘都要发笑了,“南蛮被摄政王打得落花流水,他们的公主能和摄政王走到一起陈夫人看来是病得不轻吧”
周夫人并没有阻止周九姑娘失礼的发言,她在飞快思索南蛮公主的可能性。
“不是南蛮那种破地方的公主,”陈夫人嘶哑地笑了起来,像是觉得十分有趣似的,“是大庆的。”
周九姑娘和周夫人同时一愣。
见到她们的表情僵住,陈夫人开心地大笑起来,模样颇有些可怖,“哈哈哈哈容决身边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女人,他从汴京跑到陕南又回汴京,就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可笑你们竟还以为他会多分给你们周家一个眼神他连我都当做是陌路人了”
周夫人被陈夫人癫狂的模样唬得站了起来,她一手捉住女儿的手臂,警戒地道,“长公主不是在汴京再者,若真是长公主,身边怎么还会带着两个刚落草不久的孩子”
陈夫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孩子他们有了孩子”她倏地站起身往周夫人逼近,“而且还是两个孩子他们长什么样”
周夫人吓得连连护着周九姑娘往后退去,口中飞快答道,“好似一男一女,据说是姐弟同胞的龙凤胎”
听得姐弟同胞四个字,陈夫人的动作僵住了,她胡乱地自言自语了几句,而后突然弯腰呕了一口黑红的鲜血出来,整个人顿时委顿下去倒在了地上。
周夫人赶紧趁着这个机会带人往外跑去,心有余悸地骂道,“我看她得的就是失心疯”
周九姑娘却闷不吭声,她不断回想着那日在别院中和薛嘉禾的谈话,一遍遍地反复问自己难道那真是绥靖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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