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咯血又病重不起这事, 薛嘉禾还是从容决口中听说的。
他说得一笔带过, 却有些忐忑地拿眼角余光观察着薛嘉禾的表情。
薛嘉禾虽然嘴上说那对她而言只是“陈夫人”,可万一她心中仍然有所介怀或眷恋
薛嘉禾怔了怔,偏头看了容决一眼,“怎么就病了”
“去的大夫说是心病,难医。”容决见她神情自如, 稍稍放心了些,又把前几日陈夫人乔装打扮来别院寻他的事情说了一遍。
薛嘉禾垂眸想了片刻, 道, “她既然产生那误会,肯定是有人暗中怂恿撺掇。”她停顿了一下, 笃定地问,“是周家”
容决点头,“过了两日,周夫人去陈府看望了她,走时神情惊慌, 那之后陈夫人便病倒了。”
薛嘉禾拈着手里切好的梨块, 道, “看来吓到周夫人的, 和让陈夫人病倒的是同一件事。”
不过周家一行人离开之后便没有再来打扰她, 要是能一直这么安分下去就好了。
薛嘉禾自忖自己那回给周九姑娘甩脸子多少是处于私心,暗暗告诫自己决不能再这么徇私第二次了。
只要周九姑娘不跳到她面前来, 薛嘉禾倒是无所谓周家还能蹦跶多久。
“对了, 陈大人不是忙着替你办事查案”薛嘉禾又想起了一个老实人, “这会儿岂不是忙得不可开交”
容决沉默了会儿,将自己几个月前究竟是怎么找到长明村去的事情也坦白交代了,“那日我话说得重了些,陈家夫妇在那之后便分房而睡,平日里也不再怎么见面。这次陈夫人病倒,陈府自然有钱有下人照顾她,用不着家主出面。”
薛嘉禾“”都过去了那么久的事情,她也不好再翻旧账。
那时的容决多少也算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毕竟这世上知道陈夫人十几年前藏身地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就是在长明村待着不挪窝。
于是她挑着听了自己想听的,轻声道,“所谋过多,反被其累。”
若是陈富商不曾因为儿子科举的事情而上京,或者更早些,陈礼没有寻到陈夫人的踪影,那或许如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陈夫人还能拥有她不惜一切换来的新家,而不必再度沦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容决将削果皮的匕首放到一旁,没说话。
陈夫人如今的境地多少有些她咎由自取,可毕竟是将他带大的故人,容决暗自叹气。
“送些药去吧,实在不行,你行个方便让他们去太医院走一趟。”薛嘉禾顿了顿,又道,“不过心病难医,这道理我倒是比别人更明白一些。”
她年年都要病得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当然知道心病病起来有多吓人,那是吃什么药都解不了的。
送药去陈府,也不过就是用那些药将陈夫人的底子养得好些,叫她不会在解开心结之前将自己的身体给拖垮罢了。
这跟容决想到了一块去。见薛嘉禾说得淡淡,他总算放下了心来。
陈夫人于薛嘉禾而言,终于从溃烂的旧伤变作了一道结痂的伤口。虽然痕迹永远也不可能真正抹去,但摸上去已经不痛不痒了。
但说到心病,容决想起了另一件事薛嘉禾一年一度大病的时候,眼看着也要到了。
容决向萧御医打听过,薛嘉禾病倒时也次次是毫无预兆,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日便起不了身,年年发作的日子只差那么一两天,比什么都准。
虽说现下薛嘉禾看着面色红润生机勃勃,容决却不敢完全放心。
今年这段危险的时候,他说什么都要守在薛嘉禾身边。
“周家的案子这几日就能起了,”容决道,“等汴京那头拿了人,这边再动手,大致五到七日,便能离开淳安了。”
他算的这时间,严拖过了薛嘉禾历年来最晚发病的日子。
若是离开淳安时薛嘉禾健健康康的,那她的心病就是真的医好了。
否则在路上若是她突然病倒,更是棘手,不如干脆在淳安多留几日静观其变。
薛嘉禾对淳安别有风情的热情和地方小吃还没腻,她自个也没注意自己是不是快到发病的时候,容决的话被她左耳进右耳出,敷衍地点头就算听过了。
绿盈倒是和容决一起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因此当周九姑娘来求见的时候,绿盈第一反应就是不见。
“她来找夫人能有什么事难不成想求夫人收留她”绿盈说着压低声音,回头有些紧张地往屋里看了一眼,生怕被薛嘉禾听见说话声,“夫人好心,我们总得长点心吧”
赵白一动不动堵着绿盈的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周九姑娘说了两句叫我在意的话,我才来问夫人的意见。”
“她说什么了”绿盈干脆也学着赵白的模样抱起手臂。
“夫人,我知道陈夫人的病因。”周九姑娘垂着脸,轻声对薛嘉禾道。
她这次来,显然没了上次的倨傲,甚至入室便直接跪在了薛嘉禾的面前。
绿盈当然也没上去扶,只是沉默地打量着地上年轻的姑娘。
薛嘉禾闻言笑了,“我也听说了一耳朵,是心病吧”
“我想夫人同陈夫人交情不浅,或许想知道究竟是何心病,因而才特地来告知夫人。”周九姑娘低低地说道,“此外,我还想请夫人帮一个忙。”
“周家的忙我帮不了,”薛嘉禾听得蹙眉,断然拒绝,“去找摄政王殿下说吧。”
“这个忙,得夫人帮才行。”周九姑娘稍稍抬起脸,她倔强地同薛嘉禾对视了一眼才再度低头,“陈夫人若是医不好,或许就要去了,夫人难道不想帮帮忙吗”
薛嘉禾的目光一瞬间穿透了周九姑娘的身体,她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一小会儿,才慢慢地吐出四个字,“生死有命。”
阿云走时,陈夫人就是这么说的。
周九姑娘沉默片刻,甜美的声音变得有些阴冷,“这传出去可不好听。”
薛嘉禾嗯了一声,“那你是打算和什么人说些什么事呢”
“陈夫人的脸我见过许多次,”周九姑娘幽幽地道,“乍见夫人时便觉得有些面善,后来才想起来,原来夫人是和陈夫人有几分相似。”
“天下相似的面容多了去了,”薛嘉禾淡淡道,“上次也说了,我也见过与你相似的人。”
“但全天下的陈夫人,其中又有几个能巧到与摄政王殿下有旧、又在见过了夫人您后便咯血的呢”周九姑娘问得颇有些咄咄逼人,“夫人不,殿下您的生母从未公开,天下人议论纷纷也没个定论,只说您是先帝的沧海遗珠,依我看这海中蚌便是陈夫人吧”
薛嘉禾凝了她一眼,轻轻叹气。
“若我将此事传开去,再加上殿下对生母置之不理、任由其病死的消息,恐怕就连今上都会觉得头疼吧”周九姑娘破釜沉舟地道,“即便如此,殿下也不愿听听我这一个小小的忙是什么”
薛嘉禾扬了扬眉,神色之间并无慌乱,“你知道了我是谁,不先来请罪,反倒上门威胁我世家贵女果然胆子大得很。”
周九姑娘一震,仓促低头避开了薛嘉禾的注视,心脏狂跳起来。
上一次她来的时候,可没从薛嘉禾身上感到这股显然不是普通人的威压气势
可步子都迈出了,身后也没有回头路,周九姑娘只能咬牙道,“即便皇亲贵胄也是人生人养的,别说殿下是长公主,哪怕今上也该有顾忌避讳。”
薛嘉禾淡淡哦了一声,“你知道我的身份,是周家查出来的,还是陈夫人告诉你的”
“陈夫人。”周九姑娘自认没必要在这一事上说谎,她吸了口气,“这也正是陈夫人如今疯疯癫癫的原因之一。”
绿盈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薛嘉禾,心中数着日子,有些不安起来。
原本薛嘉禾看着健健康康的,偏生周九姑娘查到这些有的没的,又为了自保跑到薛嘉禾面前来,绿盈是真怕本来没事都给周九姑娘硬拗成有事的了。
“这之二,就是在我母亲失口告诉陈夫人说,殿下身边有两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正是一男一女的龙凤胎后,陈夫人便吐了血,好似十分震惊。”周九姑娘干脆一口气吐了个干净,她跪得笔直地道,“殿下即使今日将我扣下杀了,我也早在周家留了信,务必会将消息传出去的除非,殿下答应帮我的忙,这事我便会烂在肚子里带进坟墓去”
薛嘉禾怔忡地揉着自己的手指,压根没听见周九姑娘的后半截话,她有些失了神。
原来,陈夫人也和她一样,未曾从当的耿耿于怀和愧疚中释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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