铲除

小说:红楼老太太 作者:香溪河畔草
    贾代祥再次有了吐血的冲动

    他有那么不堪吗

    他怎么说也提荣府代掌家业三十年, 跟着贾代善也拜见过金陵的府台大人、县太爷。

    县太爷下乡巡查,接见乡老, 也有他一席之位。

    怎么到了这母子们嘴里,竟是泼皮无赖了

    这也太埋汰人了

    这是什么母子啊

    小的明目张胆仗势欺人,老的却不问青红皂白,就知道护犊子

    然则, 贾代祥气得行将吐血,却不敢稍稍龇牙。

    谁让贾赦捏着他长子的把柄呢

    此刻, 贾代祥对以亲情打动他母子,侥幸过关, 已经不再抱有幻想了。

    这三母子都是一伙子,全不是好人

    可是,他却不得不求着这些人

    贾代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哭道“他婶子啊,不是兄弟不识抬举,不知好歹,八十万两, 兄弟委实拿不出啊”

    石梅这里忙着呵斥赖大“你们都是死人啊,没看见五老爷跌倒了, 还不快点搀扶起来”

    石梅也很奇怪, 贾赦为什么一定要咬死了八十万呢

    石梅抽空瞅了贾赦一眼, 又挑眉询问端倪。

    石梅交代他收缴五房四十万的资财,给五房留下十万作为安家费用。

    怎么就咬死了八十万了

    贾赦甚是聪明,石梅这一瞅, 他就知道母亲在想什么,遂将贾代祥带来的账簿子递给了石梅。

    石梅接手一扒拉,顿时明白贾赦为何发飙。

    贾代祥带来的房契地契,都是东省地的贫瘠所在。

    江南吴县与梅县的膏腴之地,一点没有。

    东省地只有一千二百亩的老林子与山洼地,外加一座农庄,一座酒庄,一座养殖场,值不得十万银。

    吴县与梅县却有八千亩上等良田,十座华宅。

    这是把人当成傻子,还是打发叫花子呢

    这人既然这人肥脸不要脸,石梅也不需再顾什么情面。

    “请教五老爷,我们公爷临终嘱托我,说是曾经嘱咐五老爷,每年拿出一半的土地出息,逐年增买良田,置办农庄,未知五哥办的如何了我怎么这些年来从未见过地契呢”

    石梅这么说还是给贾代祥留了最后的遮羞布。

    不然,她可以直接拿帖子请动族中长老开祠堂,当着族里叔伯们跟五房算账,问一问五房几十万家财从何而来

    贾代祥闻听石梅之言,惊骇的嘴巴大张,贾代善什么时候说过要置办田庄,购买良田了

    他想斥责,这是趁火打劫

    却是嘴巴里除了哦哦哦,那个,那个就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毕竟,他家里的夹墙里正躺着万亩良田的地契,十几座华宅的房契。

    这些良田华宅,有些是从荣府克扣二来,然而,有一半却是他自己卖命挣来的血汗钱啊。

    这几个活土匪,这是想要一网打尽啊

    凭什么啊

    石梅将贾代祥带来的账簿子丢在贾代祥怀里“既然五叔上门讨教,我就两条方案。

    第一条,贾敾不除族。但是,贾敾胡作非为,鱼肉相邻,影响极坏,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

    不严惩也不足以正家规。

    所以,贾敾可以不除族,但是必须接受族规惩罚,当众杖责四十,以示警惕。

    子不教父之过,贾敾为害一方,让贾氏的名誉受损,威望降到尘埃。五哥身为父亲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所以,你们五房从此脱离金陵贾氏,去东省地做开山鼻祖吧。

    若是五哥接受,我做主,这些东西就是五房今后赖以生存壮大的根基。

    今后,东省贾氏与金陵贾氏,京都两府,依然还是亲眷。

    大家同气连枝,守望相顾。

    这条五叔若是不满意,我还有第二条路。

    首先按照祖宗家法,把害群之马贾敾除族。

    然后,把他交给官府,任凭官府依律发落。

    不说从前,只说眼下强占良家妇女,该当何罪

    再者,你们五房信誉尽失,无颜再替荣府掌管祖业。五房即刻交出我荣府的庶务印信。

    老太爷手里的事情我暂且不管,从嘉和元年开始,是我主管中馈,我们就把这之后的二十年账务整理清楚,可否”

    贾代祥顿时如遭雷击,盯着石梅如见鬼魅。

    无他,东省地的东西就是他在贾源手里贪污的东西。

    江南的良田,却是在贾代善接受庶务之后的二十五年间敛财所得。

    贾代祥没想到他藏着捂着的财富,竟被石梅一眼看了个通透。

    贾代祥浑身颤栗的厉害,瞬间老了十岁不止。

    贾代祥的夫人顿时哭起来“有这么欺负人的吗我们辛辛苦苦几十年啊,一朝”

    石梅温温柔柔的打断了她“十万家私还嫌少金陵祖籍十二房,各家各户搜一搜,看看哪一房攒下十万家私”

    贾敾这时候已经被吓疯了,抱着他爹腿杆子乱撞“爹啊,爹啊,救命啊,孩儿不想坐牢,那些狗东西肯定会咬死我,会让我坐牢的,我不想坐监牢,我还年轻啊,我是长子,我要继承家业,我还要孝敬您们二老”

    从来不肯动贾敾一个手指头的贾代祥,踹了儿子一脚“丧德败家的玩意儿,拖累父母兄弟至此,你还有脸哭”

    贾代祥终于理解贾代禄所言,贾氏宗族只怕从此不会安宁了

    石梅的意思很清楚了,贾代祥交出从荣府偷盗的东西,荣府情留一线,不除族不驱逐。而后,贾代祥自己请命,阖家搬迁去东省地安家落户。

    同时得到东省地的地契房契作为根基,从此成为贾氏在东省地的分支。

    若是不同意,五房即刻家破人亡,颜面扫地

    贾代祥最终咬牙吐出两个字“五房愿意分支搬迁,另立祖祠”

    石梅颔首“既然五叔一再要求分支,我们虽然不忍心,也只好同意。老大,你亲自去告诉你八叔一声,让他准备相关的手续。趁着衙门还没封印,备办妥帖”

    贾代祥敢怒不敢言荣府竟然这样亟不可待要驱逐他们

    这是有多么憎恨五房

    他这些年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吧

    荣府这起子白眼狼,竟然绝情至此

    石梅自然不知道贾代祥的腹诽,不然必定要笑掉大牙。

    贪污主家的钱财,利用主家的名誉赚取银钱,却让主家背锅,这是哪门子的功劳与苦劳

    贾敾得知自己要挨家法,吓得摊倒在地哭嚎爹啊,四十大板会打死人的呀

    荣禧堂的地面瞬间湿了一大块。

    石梅心中厌恶极了,吩咐道“赖大,金大,你们带人驾车,把五老爷五太太送回家去,然后,把咱们家的东西搬回来。”

    贾代祥看了石梅一眼就搭下眼皮心道这个女人贼精啊,这是怕他回家转移家财吧

    贾代祥此刻已经明白,荣父母子们惹不起

    他拱手告辞“多谢荣公夫人宽宥,我们告辞了”

    石梅知道他心存怨恨,却是不惧不悔,吩咐道“赖大,吩咐下去,只接收五老爷书斋库房的东西,内宅女眷不许惊扰,女眷的东西不许沾手,若有违者,家法不容”

    贾代祥脚步一顿,知道这话的含义,这是贾母给五房女眷的体面。

    也是警告奴才,五房犯了错也是主子,不得辱没

    贾代祥心里五味杂陈,这些年来,他竟然没有看懂这个女人。

    却是躬身作揖“多谢国公夫人成全”

    赖嬷嬷可是知道女人身上的潜力,然而,她数次欲言又止。

    石梅也不想赘述。

    她要惩罚五房,要立威,却不会给族人留下一个刻薄寡恩的印象。

    一个好汉三个帮

    有时候,还是血亲最可靠

    毕竟大家有共荣的祖先,有共同的利益。

    水至清无鱼,人至察无徒

    石梅的目的是成为贾氏宗族的龙头,带领贾氏欣欣向荣,做个受人尊敬,受人爱戴,幸福快乐的老太太。

    而不是让人恐惧,敬而远之的孤家寡人

    这次返乡,本来只准备栽培儿子,收拢人心,拔掉了五房已经是意外之喜。

    过犹不及,很不必赶狗入穷巷

    今后,石梅会制定一套管理监督相结合的管理制度,不妨在府里组建一个小朝廷,将荣府资产的管理集团化,制度化。

    王氏再想偷卖祖产就甭想了。

    赖大陪着贾代祥回家收取房契房契印信。

    石梅让贾赦去见了代理族长贾代禄,替五房讲情,贾敾不除族,只严惩。

    至于五房要搬迁去东省,则有五房自己去说。

    反正石梅有言在先,五房不履行诺言,荣府即刻把贾敾送进衙门。

    抢占就不是四十大板的事情了。

    贾代禄答应次日开祠堂处罚贾敾。心里却在猜测,五房拿出了多少银子收买荣府。

    五房的资产可是不少。

    五更天,赖大终于跟五房交割完毕。

    赖大带回来十二张华宅房契,良田九千八百亩,现银二十八万两。

    加上东省地的资产,五房的资产高达五十万两。

    石梅感叹,怪得人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一个小小的侧枝,不过仗着嫡枝的势力,就能敛财至此

    仅凭着两万亩良田,五房不可能在二十年敛聚如此庞大的钱财。

    五房必定还有歪门邪财

    “我让你注意的盐茶私卖证据可有”

    赖大道“奴婢仔细搜寻了,不仅账面不曾记载,密室暗房奴婢也仔细查找了,并不曾发现。“

    石梅道“可曾问过五老爷”

    “奴婢询问过五老爷,五老爷矢口否认,说是不敢违法乱纪”

    石梅却知道,贾玫的消息绝对可靠,五房肯定参加了贩卖私盐私茶的买卖,只是不知道他们如何操作,竟然能够瞒天过海。

    石梅唤来贾赦贾政兄弟两个吩咐“虽说你们将来不必亲自打理庶务,但是,你们必须要懂得个中关隘,这对你们将来进入官场大有裨益。不然,你们将来做官就是聋子瞎子,凭人忽弄。

    你们兄弟明天就跟着赖大去清点店铺,账实核对,务必要弄清楚,这些年,这些铺子做什么营生,都是谁在经手。”

    石梅猜测的不错,贾代祥果然利用荣府的铺面走私盐茶。

    荣府的铺子买卖盐茶,贾代善每年都购买了正经的官方盐引茶引。

    但是,贾代祥却是一份盐引,十倍的出货。

    这是拿着荣府的前程,换取他自己的钱财啊

    石梅这下气狠了“我们对五房太过仁慈了。”

    贾赦大怒,即刻就要去收拾五房“这些可恶的东西,应该把贾敾那狗东西腿子打折了才好。我这就把贾代祥那老小子送官查办。”

    石梅摆手“走私盐茶,罪莫大焉。一旦走漏风声,我们荣府就会被人攻讦。你将来袭爵也要受到影响。“

    贾赦恨得咬牙切齿“就这么放过他们我就说母亲您太过仁慈了,送了那样大注家私,他们也配”

    石梅叹息“这个五房的确是祸根,迟早一日会拖累我们。可是,眼下最好不要动。这样,你去亲自安排,借口过节,明日把我们在金陵的十二家铺面全部歇业清点。然后放出风声,就说这些年铺面亏损的厉害,开不下去了。”

    贾赦心疼不已“盐茶铺子我知道,每年都有千银子的进账,差不多是府里入息的三成,就这么关了,多可惜啊这盐茶铺子父亲可是在陛下哪里过了明路的生意,眼下关张,今后再要开起来就难了。”

    石梅道“盐茶铁乃是朝廷赋税的重头,历来都是朝廷统管。只有极少数的皇亲国戚能够沾染些许。你也说了,这是你父亲的面子,如今你父亲可是不在了,人走茶凉,见好就收吧。

    我们自我反省,将来这事儿即便闹出来,陛下或许会看在你父亲网开一面。

    若是我们贪得无厌,迟早一日要被陛下清算

    再者,你父亲弄这盐茶铺子,所得利润,又有多少纳入了公中”

    这话贾政糊涂,贾赦却入耳则明。

    太子需要金钱招揽人才,收买人心。

    父亲身为太子师傅,每年都要给太子进贡,甚至不惜举债。

    据贾赦所知,父亲曾经帮助太子举债四十万两,这些银钱不知道在户部是如何了消。

    贾赦颔首“母亲安心,儿子知道怎么做。”

    贾赦手脚麻利。

    第二天起,就开始大张旗鼓的关张铺面,不到一天,金陵街面上就传开了,荣府的铺面亏损严重,要关门停业了。

    至于为何亏损,荣府的奴婢多是欲言又止“主子不许乱讲,我们说不好”

    这般越是藏掖,越是被人演绎出许多的版本。

    最后竟然演绎出贾氏宗族欺负孤儿寡母。

    腊月十五这天,这些众说纷纭戛然而止。

    却是这天,贾氏五房贾代祥,忽然带领阖家老小,顶风冒雪离开了祖居之地。

    五房走的时机虽然不对,然而,五房上下的王八气势却十足。

    全家老小一色穿着貂皮大氅,华盖马车四驾,坐着五房的十几个主子。

    拉东西的青骡马车也有十二挂。

    石梅原本跟族里商议,让五房开春之后天气暖和了,再去东省地安家落户。

    谁知,贾代祥为了给荣府母子们扣上刻薄的名声,竟然选择在腊月搬家。

    这一下子,大家都不知道如何嚼舌了到底谁欺负谁啊

    石梅把玩着五房送来的药匙房契,心里冷笑你要诽谤荣府,你就穿得破破烂烂些,那才是受欺负的模样。

    如今这般华服宝车,比人家衣锦返乡还要荣耀,算什么呢

    再者说,雇佣水军传谣,谁还不会呢

    石梅叫来赖大金大,细细吩咐一番。

    两人领命而去。

    贾代祥提前搬家,并未知会族人。

    贾代禄闻言脸色都绿了。

    五房这是在向世人彰显荣府母子之恶啊

    焉知荣府母子就是好惹的

    这样折腾下去,五房只怕真的要一辈子被发配漠北,永不能复返了

    不等贾代禄想出挽救的措施,街面上就开始流传出另外一个版本。

    却是荣府的大管家赖大,寒冬腊月,顶风冒雪在各大牙行之间匆匆的穿梭来往。

    却他每每愁眉苦脸,唉声叹息。

    牙行老板起了好奇心,找不到合适的掌柜人选也不必如此吧

    追问之下方知,荣府在金陵的十二家铺面的掌柜全体请辞,荣府的铺子在亏损之后,又被人挖走了所有掌柜。

    荣府母子们孤儿寡母,不通庶务,在金陵人生地不熟,眼见铺子就要永远关张了。

    赖大还哭丧着脸说道“咱们公爷仙逝,爵位还没着落,一家子老小都指靠着铺子出息呢,您说说,今儿已经腊月二十了,再过四天您就关门了,叫我哪里去寻找合适的人选呢这不是要逼着我们全家老小讨饭去吗”

    大家不免疑惑“五房搬家,难道这些人也搬家不成,他们人在金陵,总要吃饭吧”

    赖大摇头“不知道,有的说有了新东家,有的说是要回乡养老,总之不做了。”

    牙行众人嗤笑“你们那铺子的掌柜我们也不是没见过,大多不满五十呢,养什么老呢”

    赖大颔首附和道“我也是这么说啊,可是人家就是要辞去差事,我们也不能强逼人家吧”

    赖大说完赶着走下一家去了。

    他留下的话题却没就此完结。

    闲磕牙的人群可不缺乏幻想力

    五房替荣府掌管铺面,借着职务之便,偷光了钱财,然后,又挖走了熟悉生意的掌柜,只给荣府孤儿寡母留下一个空壳子。

    怪得五房搬家,有那些宝车箱笼,只怕是藏了许多金银细软呢。

    这一想,这些看戏的民众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五房趁着荣府公爷仙逝之际,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啊

    金陵府的议论声瞬间一边倒,都是责骂五房白眼狼丧良心。

    金陵贾氏没有贾代善一力擎天,能有今天

    贾代禄还没想出如何安抚荣府,他儿子又给他说了街面上新近的流言“父亲,您快点想折吧,咱么家都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贾代禄被五房荣府两边的夹击,焦头烂额,无计可施。

    他知道五房的落脚点,去了贾代祥连门也不开。

    贾代禄不得已,只有跑来荣府替五房求情“大家血脉相连,同气连枝,五房是不该监守自盗,确实做错了。

    然,他们已经受到了惩罚被驱逐,嫂子您又何必赶尽杀绝

    五房在族内已经臭不可闻,大家都知道嫂子的宽宥,五房的丑陋,又何必把五房的不堪传得人尽皆知

    这让五房颜面何存,这一来,五房的子嗣岂不是永远不能回归祖祠了”

    石梅反问贾代禄“八叔这是觉得我们母子绝情请问八叔,五房利用我家名下的铺子贩卖私盐牟利之事,一旦被官府知悉,追查下来,我荣府上下性命何存

    八叔难道觉得我荣府上下百十口人的性命,不及五房的面子重要

    五房诬陷我们母子刻薄寡恩,可曾想过我们如何在世人面前立足

    我们不要脸面嘛”

    贾代禄被石梅犀利的点中死穴,顿时被掐住脖子一样,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了。

    这日腊月二十。

    腊月二十一,贾玫前来给石梅请安,实则是石梅与他约好了商议接管荣府庶务的事情。

    这一次,石梅不预备做甩手掌柜。

    首先,在金陵的余下的两年守孝时间,石梅预备让贾赦贾政贾敏三兄妹,在读书练武绣花的闲暇,抽空打理荣府的庶务。

    免得一个大男人家家,养得十指不沾阳春水,五谷不分,庶务不通,将来被赖大这起子奴才们蒙骗。

    如同宣统似的,十两银子买个鸡蛋吃,他还傻子似的乐呵得很。

    石梅一早拟定了贾府名下十二家铺面,再有祖产一万二千亩,新增良田九千亩的管理计划。

    荣府名下良田并非是整块的田地,拢共有二十四家农庄。

    之前,这些农庄主都是五房安插的亲信,五房连吃带喝这些年,没见他们吭一声,可见都是沆瀣一气,一路货色。

    这些人统统不能再用了。

    石梅不预备再这般行事,贾玫只是石梅预备聘请掌管庶务的大掌事,是东家与下面农庄主之间的联络人与监管人。

    荣府名下的庄头与掌柜,石梅决定派遣可信任的家生子儿充任。

    家生子儿方便管理,一旦出事,可以一撸到底。像是乌进忠贾代祥这种亲族故旧,出了事情,就有些投鼠忌器。

    贾玫看了一眼石梅制定的规章制度,顿时明白,石梅取缔了之前那种家族式管理,而是把自己当成荣府的幕僚清客一般看待。

    十二房就甭指望像五房一样,一家独大,垄断荣府资产上下所有肥缺。

    贾玫心里有些失落。

    他以为这次搭上荣府这列华盖车,可以顺便拉拔十二房的计划泡汤了。

    石梅对此心知肚明,她要用人,再不能让人饿着肚子办差事。

    雍正那个铁血帝王要用人,也要发放养廉银子,何况她是寻常女子

    石梅说道“侄儿不是外人,我就丑话说在头里,我这份差事可不轻松。

    我们荣府说起来有爵位,俸禄银子根本养不活人。实际上,荣府上下生活起居靠得就是土地收成。

    民以食为天。

    农桑事宜不可马虎,像是五房从前那种软枕高卧的做派不可取。

    作为荣府的代理人,侄儿你春季要视察农桑,夏季要预防洪涝,冬季要预防雪灾,还要巡查各地春耕准备情况,事无巨细,你都要心中有数。

    一年四季,你必须每一季回京一次,汇报农庄的情况。春春夏秋冬四季,你必须对所辖农庄做出详细的报表,旱涝雪灾,必须有具体的日期,灾情大小,补救的措施,赈济的情况,都要有详细记载。

    不能空口说白话受灾了,绝收了,就完事了。

    这个苦,侄儿能吃得了吗“

    贾玫自然满口应承“侄儿原本就在牙行跑腿,一年四季,风里雨里,只怕没有生意可做,再不会怕苦怕累。”

    石梅颔首“这就好。这般算下来,虽然荣府的田产都在金陵府,光是视察两万田亩,也够你忙碌了,一年只怕要有半年不能着家。

    后宅不宁,你也不能安心。

    这事儿我也替你想好了。

    我前儿看了下,你们家的宅邸几十年没有修整了,且兄弟十几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实在是太逼仄了。

    正好,五房搬迁,他们空出来的宅邸,就归你了。

    五房的宅子前后有五个院落,相当于五进的大宅子,足够你奉养父母,安置膝下的三子一女。

    贾玫再没想到有这样的好事,忙着起身作揖“多谢婶娘”

    石梅摆手“坐下说话。

    另外,我聘请你到荣府替我管理产业,你就如同我的儿子一般,你的月例就与你两个兄弟一样,每月十两银子。

    四季衣衫公中备办,夏季三月每月消暑补贴五两,冬季三月每月有柴碳补贴五两。

    另外,每月笔墨纸砚费用八两,也与他们兄弟一样。

    你出门在外,比他们兄弟每月还要多出五两银子的差旅费用。到了年底,若是风调雨顺大丰收,你还有一个额外的大红包。”

    石梅说着话递给贾玫一张表格“这是我拟定的你的职责与待遇,你看看,哪里不满意,跟我提出来,我酌情增加。”

    贾玫攒紧表格,手指却在颤栗,一月十两银子月例,八两银子的纸笔费用,足够他父母妻儿好吃好喝,还有结余。

    五两银子的差旅费,也足够他一年的花销还富裕了。

    贾玫起身整理衣冠,然后躬身作揖,颤声说道“婶娘替侄儿安排的这样妥帖周到,侄儿一下子从糠箩里跳进蜜罐里了,还不满足就不是个人了。

    侄儿最大的愿望就是让父母过富足安乐的日子,婶娘帮侄儿达成了心愿。侄儿没有别的本事,唯有一颗良心,侄儿这辈子绝不辜负婶娘的厚爱。否则,侄儿就不能算是个人”

    石梅闻言笑道“说得好,这世上有本事的人遍地都是,有良心的人却稀罕得很。

    如此,我们说定了。

    哦,还有一件事情,上次你媳妇不是想让你家大小子进府伴读嘛,你去问问,若是她还舍得,就让她经常带着孩子进府来走走,让孩子们熟悉熟悉,若是有缘呢,孩子也愿意,日后就跟着进京去吧。”

    贾玫闻听这话,感动的差点要跪下。

    大小子若是真的进京去了,这辈子的前程也不用愁了。

    最差的情况,将来也能接手自己的差事,丰衣足食一辈子。

    贾玫带着两挂马车回家,十二房上下不免惊喜交加。

    却是石梅吩咐赖大帮着十二房搬家来了。

    十二房虽然穷些,说是要搬家,摒弃旧舍,贾代羽还是有些舍不得。

    他十二个儿子,成家立业的有九个,余下三个没成家的,九郎十郎是双生子,十四岁,去年刚寻了铺子做学徒,自己能混口食。

    只有一个老儿子,小名天赐,跟在身边吃闲饭,是他老婆四十岁的时候意外怀孕,比大孙子小一岁,今年才七岁。

    贾玫得了嫡枝得好要搬家,成家的兄弟早就各自立了灶头,自然不能跟随。

    最是作难是三个没成家的小儿子。

    大儿子奉养他是没问题,奉养弟弟肯不肯呢

    大儿子肯,其他儿子有没有意见呢

    从前是没有想头,大家也不计较。

    如今大房得了好处,都是兄弟,能够关照小的三个,难道不能关照大的几个吗

    谁不是一个妈生的

    贾代羽没本事,脸皮还有呢

    也不想给大儿子惹麻烦。

    贾代羽只有要定牙关说道“你是去帮忙嫡枝办差,自然要住在主家屋里,我们跟着算什么呢你有孝心,今后多给几个养老钱就是了。“

    贾玫这里岂能认同呢,爹娘住着破屋子,叫他住着好房子享受,他还不被人戳破脊梁骨

    他心里猜到了父亲的顾虑,因此作为长子召集十二兄弟商议。

    结果,他的十二个兄弟还真有沾光的心思。

    兄弟们沾了姓贾的光,无论好赖都读了几句书。

    十二房有家传的朴实本分。

    但是,他们也想学五房,一热得道鸡犬升天。都想贾玫给他们安排肥差。像是田庄主啊,掌柜账房啊,他们都可以胜任的。

    贾玫早就明白了石梅的心思,说道“咱们这位诰命婶娘可是比公爷叔父精明的多,或者说是被五房坑怕了,如今已经明言正告,要摒弃五房那一套。

    若你们要做掌管账房都可以,但是,你得通过荣府的招聘考核,做掌柜你得会做生意,还要能替东家赚钱,你们成吗

    做庄头,你要懂得农桑耕作,你们会吗”

    他几个兄弟,除了老三老四在琉璃街,一个帮人卖看摊子卖书籍,一个在码头仓库帮人理货,老八在码头摆摊子代写书信,也自卖字画,其余都没有固定的活计,凭着一张嘴一双手帮闲。

    贾玫知道,按照石梅的要求,人品好有经验这两条,他这些兄弟人品是没错的。

    然而,有经验就说不上了。兄弟做个账房,估计勉强,做掌柜委实没经验。

    荣府需要开张就能赚钱的掌柜。

    大家都很失望“我们就没一点希望”

    贾玫说道“有。你们去做学徒的话,我能说上话,以后的事情,看你们自己的本事。

    还有老八,婶娘说了,家族不仅要开办男学,还要开办女学。

    女学不比男学,可以聘请外面的男子教学,除了去外面聘请有才华的女师傅,也可以聘请族里的男丁充任教习。

    老八你写得一手好字,诗词也不错,教导姐妹们读书写字应当足够了。

    开春荣府就要公开招考教习,你可以去报名。十房的五兄弟也要报考,具体招收几个人还没定数,婶娘说了要看进学的姐妹有多少而定。”

    贾玫的其余几个兄弟跃跃欲试。

    贾玫一瓢冷水“你们为何不学老八卖字要去搬货跑腿卖苦力

    还不是一手鸡爪子字拿不出手,你们那鬼画桃符,自问能够教导姐妹侄女们

    你们是有报考资格,但是,贾氏宗族多少子弟,你们自己算算能不能排上号

    从前没钱学徒你们责怪父母,如今我有门路让你们学徒又不乐意”

    他五弟贾效不高兴了“大家都是兄弟,你能做个大掌事,我们只能做小伙计凭什么”

    贾玫笑道“我懂得田产买卖,田产出息,我还懂得各地田亩适宜耕种何种农作物,你们知道吗

    最重要的是,五房倒霉,让我赶上了。

    这跟刘邦这个流氓做了皇帝,并不代表所有的流氓都可以做皇帝是一个道理。”

    贾代羽见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出声骂道“都是些贱骨头

    从前巴结人家想学艺没门路,而今有门路了又挑肥拣瘦,你们是有当官的老子还是有做宰爹  你哥哥拉拔你们还少啊

    他只有这个能力,已经仁至义尽,你们不去就算了,都给老子滚”

    十二房的房屋年久失修,儿子又多,后头娶媳妇盖得都是茅草房,议事厅就是个茅草棚子。

    说话不避风,或许是贾玫不想隐瞒。

    赖大回头就学给石梅听了。

    石梅道“贾玫这个态度很不错,希望他一辈子不忘初心,就是大家的福气了。”又叮嘱贾赦“年后招考小账房与女学师傅的时候,多考虑本家兄弟。”

    贾赦有些嫌弃“本家兄弟只有贾敦是个秀才,想必诗词歌赋不大通。”

    石梅说道“家族的姑娘将来出嫁多是当家主母,教导她们读书是为了明理,开阔眼界,将来做个眼明心亮的母亲,当家理事,相夫教子,又不考状元选花魁,懂不懂诗词歌赋有甚关系”

    贾赦闹个大红脸。

    石梅满眼的讥笑,只差没啐他一脸。

    做夫妻可不仅仅是红袖添香这么简单

    贾赦为了缓解尴尬,腆着脸递上一封书信,却是张氏特特写给婆婆石梅的书信。

    原来是张家亲家给张氏写了信,张氏这才得知婆婆一直让人照顾娘家人,感激的无以复加。

    然后,张氏投桃报李,知道石梅想要贾政参加科举,也知道石梅一直在寻访山子野无果。

    张氏说,他已向父亲推荐,让她父亲替小叔子贾政指点文章,让贾政每个月写一篇文章,从驿站寄到陪都,他父亲会给予批阅然后寄回。直到贾母寻到名师为止。

    石梅看信之后扶额感叹“我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老丈人可不是现成的名儒吗还寻别人做什么”

    贾赦说道“只是陪都远隔千里,一篇文章一俩一去再快也要半月,终归没有亲耳聆听来的直接。”

    石梅道“这有何难,明年三月你父亲小祥之后,你们兄弟就轻车简行出门游学去,顺便视察东省地的农庄。”

    贾赦言道“说起东省地,儿子想起一事,五房并未离开京都,而是借住在京郊的柳家庄。还有,儿子接到消息,五房竟然用咱们的通道给敬大哥寄信,

    儿子买通了那驿丞,偷看了书信,贾代祥那老小子竟然恶人先告状,向贾敬大哥控告,说我们母子在祖籍横行霸道,残害族人。”

    石梅哼笑“我正后悔给他们太多,又不好反口,如今好了,既然他们不领情,那就收回赏赐。

    你敬大哥明年三月要来参加你父亲的小祥礼,五房只怕也要等到那个时候。过完了除夕,参加了祖祭,你就动身,索性把五房扫荡个干净。”

    贾赦笑了“嗯,叫他贪心,为了逃避税赋,他们东省地的农庄、酒庄、养殖场,都挂在父亲名下,小爷处理自己的产业谁也管不着。“

    石梅叹息“还是给他们留下一座院子,百十亩山洼地,他们手里有细软,只要不再靡费,应该也饿不死

    再跟当地的云守备打声招呼,他是你爹的旧部,让他们对五房严加管束。他们既然不想过太平日子,那就让他们八辈子留在漠北爬冰卧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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