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自觉的屏住呼吸,手也越攥越紧，书本都被无意识的捏出褶皱。
明相还真是下血本想把他绑在大阿哥的船上。
这哪里是信，这就是个烫手的山芋，只要打开看了,就等于接下了监视曹祤的任务,这是在逼他。
话说回来，他也确实不敢不看,自从帮明相做事,不管是不是真心去做,也是有痕迹的,不是他说抽身而退,就能退干净的。
明珠这是明谋。
半晌，沈宥才缓过神来,看见书上的痕迹,心疼的将书放在桌面上抚平，他的孤本差点就毁了！
手上抢救书的动作做到一半,想起还没来的人,沈宥的手突然就顿了一下，也没了整理书的心情,颇为随意的将之放在桌上,叹气。
算了,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孤本不孤本的。
他不想监视曹祤，也不想被正如日中天的明珠一党记恨,就得赌一把。
按照信中所说，曹祤的身世是有人故意泄露出来引人去查的，也就是说曹祤现在很危险,那人能透露给明珠也能透露给别人。
这封信除了监视之外，另一层意思估计是想让他看好曹祤，在他们动手之前，别让别人一锅端了。
所以想了两三天，沈宥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与曹祤达成一致，传假消息给京城，而曹祤得知自己有危险，可以选择去京城或去苏州寻求庇佑。
皇上跟曹家总不能真撒手不管吧，皇上摆明了对曹祤很特殊，肯定放了人在其身边的。
总之，只要人不在江宁，天高皇帝远，怎么折腾都好，也就无从监视不监视了，曹祤的命能保住，他也算给曹祤送了个大人情，还能对明珠一党也有个交代，妥妥的双赢。
但也衍生出了新的问题，曹祤得知自己身世会有什么反应，他要不要循序渐进的去说这事，免得对曹祤打击太大。
沈宥是真的看好这个后辈，有趣有实力，凡事不走正常路子，还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他之前提醒曹家要明哲保身，就是为了卖个好。
现在要是曹祤一下接受不了自己被皇家抛弃的事实，干出点什么彰显存在感的事情，自己该怎么弄，拿曹家的安危去威胁他嘛。
沈宥又想叹气了，自己明明是救人，怎么整的跟在害人似的，都开始准备威胁了。
他告老还乡的生活，为什么会过的比上朝还累啊。
与此同时，曹祤正摸黑往半山腰的书院走，由于怕摔跤，他一步一步慢慢挪，也在思考待会要怎么谈。
沈宥示好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不知道对他的身世知晓多少，又有什么目的，他要做到哪一步才能与之达成合作。
初夏的晚风吹上身上凉丝丝的，曹祤的心里却有些跃跃欲试之感，他有意要接沈宥的橄榄枝，这趟不会有什么危险。
基本上属于信息交流，但为了他以后要在康熙和太子面前出演的人设，今天就要开始给自己铺路了。
如果没有猜错，沈先生应该很吃他这一套的。
书院中一片漆黑，远远望去，亮着灯的屋子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沈宥透着过窗口看见了站在墙边阴影处的曹祤，视线相对，两人同时出现一阵迷茫，似乎都还没做好谈话的准备。
曹祤尝试观察沈宥的神情，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
那是一种带着一点怜悯，带着一点信仰崩塌，还带着一点看危险物品的眼神，总之很复杂。
不过这种眼神也让曹祤秒懂，沈先生多半是知道他身份了，不然眼神怎么会跟扇形统计图似得。
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有点想笑。
“沈先生。”曹祤的声音在夜空中有些飘忽不定，瘦了一圈的身形在夜色的勾勒下更显单薄。
沈宥隔着窗台远远看着人，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曹祤，还差点收了他当学生，现在虽然没收成吧，也得帮忙处理烂摊子。
这是什么该死的缘分呐。
沈宥一口气卡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难受的很，他点点头算是回应，强板着一张脸让曹祤进屋落座。
将热了几遍的茶水递过去，沈宥敏锐的发现对面的青年情绪低落，神色也不太好。
似乎只是强打精神在支撑他行动说话。
看来曹玺的过世对曹祤的打击很大，沈宥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平时曹祤怎么对曹大人的，他心里有数，曹祤晕倒的事情，他也知道。
现在他还要告诉曹祤，你不是曹家人，是被皇家放弃的那一个，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但皇上根本没想过要接你回去。
曹祤听完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曹家给他的关爱都是假的，只是为了完成皇上的任务。
沈宥眼神暗了暗，好像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曹祤象征性抿了一口茶水，就把茶杯放下。
好似按捺不住自己的担心，抬头深吸一口气，他主动问道：“您信上说，有人在查我，是有什么人想利用我来对付曹家吗？”
按照他明面上知道的信息，他现在应该只清楚有人查他，而一直尊重的先生疑似跟查他的人有关，所以要来问个明白。
看着沈宥一直不说话，曹祤心里着急啊，他想看看沈宥是准备实话实说，还是编什么剧本来忽悠他。
这波他在大气层，有了下面两层的剧本才好对戏，当然，沈宥的回答还决定了他们合作与否。
听到这个问题，沈宥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将门窗封好，还仔细确认周围没有人才坐下严肃道：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很重要，涉及到你和曹家所有人的性命，你得安静的听我说完，行吗。”
该说的迟早要说，不管曹祤待会会有什么想法，他都得想办法将人稳住。
曹祤目光闪过一丝惊异和不知所措，视线也从沈宥脸上转移到茶杯上，嘴巴蠕动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最后他垂着眼睛点点头，却捂着嘴重重的咳嗽了两声。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看来沈先生想直接告诉自己真相，曹祤心中一瞬间飘过无数念头。
没信错人，这一趟来对了。
沈宥从曹祤的表情中察觉到一丝违和感，按理说听闻曹家有事，他应该很着急才对，为什么是不知所措呢。
不过这点违和感很快就被他抛在脑后，他带着点担忧开了口：
“先皇后除太子外还有一位阿哥叫承祜，这个阿哥......不久前，有人刻意引导京城的某位大人揭开你的身世之谜，却被那位摸到些马脚，所以想让我盯着你。”免得你在他动手之前先被别人害死。
沈宥一点没停顿，将事情从头说完，就怕自己停下来就看见曹祤崩溃的样子，他选择告诉曹祤的原因之一，就是他觉得曹祤够聪明，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冲动。
但等沈宥把事情和盘托出，却发现预料中对方会出现的反应，都没有出现。
听他说了这么多，曹祤似乎连姿势都不曾改变。
不，这么说也不对，他脸色似乎比进门时更白了些，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宥有些震惊外加不可思议，不是吧，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或者说很荒唐的想法。
难道曹祤早就知道了？
不是吧，沈宥放在桌上的手猛的收回，险些把手边的茶掀翻。
说不通啊，如果他知道身世，曹家绝对不可能任由他一个人留在江宁的。
还是说，曹家并不知道曹祤已经知道的事情。
这样可能有点套娃，但很好理解，皇家或许不会动曹祤，但曹祤如果有什么想法绝对会被按得死死的，不会让曹祤脱离掌控。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终于，沈宥略带着迟疑问出口。
却在曹祤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沈宥张张嘴想问曹祤为什么知道了还这么平静，却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不平静又能干些什么呢。
他刚才还想说服曹祤让他守口如瓶，现在人家倒是早就做在前面了。
没错，只有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无论是对曹祤还是对曹家。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既然知道一切，那就应该跟去苏州才对，呆在这等死吗，你是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爆炸吗，沈宥都想爆粗口了。
曹祤又狠狠咳了两声，开口道：“您身后的人是纳兰大人，想查我的人是纳兰明珠。”
他抬起头与沈宥对视，苍白的脸在昏暗的烛光下若隐若现。
沈宥一下就噎住了，这肯定的语气，让他怎么反驳。
不对，他为什么要反驳？
沈宥还没来及做出下一步的反应，就听见曹祤自顾自的继续接了下去：
“我今天收到了两封信，另一封是李明礼送来的，有人通过他在查我。”
曹祤终于移开了视线，望向桌面，眼神却似乎透过桌面在看什么：“不难猜吧，太子跟索额图也在查我的身世。”
沈宥脑子嗡嗡的响，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他活了几十年，见多了说话遮遮掩掩的，突然面对这么坦诚的说话方式，还真有点不习惯。
而且他就想达成个合作，两边不得罪，并不想又被迫知道什么秘密啊。
用四个字形容他的心理：欲哭无泪。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曹祤，曹祤表面透着一股子放弃治疗，你们爱咋咋滴的神情，心里却非常满意。
自己这一波小可怜装的好啊，以后在不管康熙和太子再怎么查，都只会查到他明明知道一切，却为了曹家和亲人被迫承受了很多压力。
而且托沈先生的福，让他知道了明珠已经查到幕后之人的小尾巴了，那之前准备试探太子的剧本完全可以安排上了。
“所以，按照您刚才的说法，幕后之人其实并不止是把我的身份只泄露给了明珠大人，由此可以得出结论，您选择将事情告诉我，是对的。”
“您救了自己。”
曹祤平静的说着，似乎将自己与曹祤这个身份割裂开来，这个身份发生的事都与他无关。
沈宥却出了一身冷汗，幕后之人真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吗。
据他所知明珠是打算一箭双雕的，那索额图呢，要是也有其他想法，这几个岂要不是撞一起对曹祤动手。
如此神仙打架的场面，真是他能参与的？
半晌，沈宥吃力了将曹祤说的话消化完，问道：“你是什么知道自己情况的？”
没想到沈宥还有空操心这个，曹祤沉默了一会，想着怎么打补丁。
他脑子里快速划过两个画面，一个是掉坑之后太子对着他喊哥的画面，另一个是大阿哥半醉半醒说看见太子对他叫哥。
很好，以后要是有人问，就说自己是从这两嘴里知道的，锅先给两人安排好。
但这次不能这么说，这次他只需要表现自己只想保住曹家就行。
曹祤幽幽的看着沈宥，缓缓道：“就这么就知道了。”
沈宥嘴角抽搐，不想说也别这么敷衍他啊。
“您可以选择性将我的一些动向告诉那边，但我不会离开江宁，我不能用曹家去赌，赌自己的命。”
曹祤突然抬起头看着他，那黑得纯粹的眼中闪过一丝苦涩的光，他脸色还很苍白，显然是大病未愈，却依旧要为这些事奔波。
沈宥突然就懂了他坚持不走的原因，确实，几方算计之下，曹家很可能成为牺牲品。
而曹祤待在曹家无异于将这个风险放大。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沈宥有些放心不下，曹祤知道自己身份之后，不打算做点啥？比如想给自己讨个公道什么的。
曹祤嘴角提起，勉强勾勒出一个笑容，用非常洒脱的语气道：
“就在菩提寺好好住着，很明显那人的直接目标并不是我，我也没打算参合什么事。”
“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
“如果可以，我更愿意待在曹家一辈子混吃等死，也没什么不好的。”
曹祤语气轻柔，持续输出，加强自己的小可怜人设。他知道在沈宥他们眼中，他很惨。
他现在也在利用这点算计康熙跟太子的愧疚。
但实际上，他觉得自己还是过的很爽的，当然，这不妨碍他算计一下，以后过的更爽。
两人的谈话对沈宥来说很劲爆，需要用一段时间来整理思绪，于是一直在沉思。
曹祤也没有打扰，安安静静的喝着茶，时不时咳嗽一声。
他看着沈宥的眉头皱紧松开，皱紧又松开，感觉还挺有趣。
沈宥的手在桌角来回摩擦，想到自己之前得出双赢的结论，是在曹祤离开江宁的基础上得到的。
但现在的是曹祤根本不会离开江宁，所以他亏了，而且还又被迫听了一嘴索额图也被人牵着鼻子的事。
沈宥愣住了。
他现在还得替曹祤传假消息，他好像被算计的有点惨呐！
虽然好像也达到了合作的目的，但就是感觉哪里不对劲。
茶过三旬，曹祤提出告辞，沈宥摆了摆手，甚至都不想起身，他累了。
一直到曹祤的身影融在黑夜中，沈宥才一拍脑袋。
算了，消息传回京城后，他的事情就暂时告一段落，剩下的压力那可都是曹祤的，关他什么事，他今天早早就睡了。
对，早早就睡了。
深夜的风似乎比来时更加猛烈，曹祤打了个喷嚏，又将衣服裹紧，有点后悔为了装可怜没多穿点。
总体来说这次的合作他很满意，甚至还有一些意外之喜。
幕后之人想用他的身份挑起争端，这么看来，他的身份可能不止被明珠跟索额图知道。
如果是这样，那他试探太子的计划就得加快进度，要不然等他身份大白天下的时候，就不知道用什么态度来对太子了。
经过被太子叫哥，大阿哥说太子叫哥，这么多次的身份曝光的毒打，曹祤现在对自己身份可能被曝出都接受良好了。
底线一步一步的在降低。
而且有了他身份的搅局，九龙夺嫡的情况随时可能超过掌控，划向未知的未来。
随手接过一片落下的树叶，曹祤深吸一口气，明珠都查到了有幕后之人的存在，那他得帮索额图一把啊。
还有，怎么能只让李明礼盯着他呢，不对他做点什么，他要怎么确定太子的态度。
曹祤看着手中的树叶，露出一个笑容，准备在太子面前唱一出大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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