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师竹把二叔一家送到住处后,就离开了。
宋家大房和二房早在多年前就分家了,可老太太在上,两家人只是分产不分居,府里这些年一直留着他们的院子。
想着二叔一行人舟车劳顿,今夜她爹回来后还要为他们接风洗尘,宋师竹一到地方就体贴告辞了,能抓紧时间休息比什么都重要。
临走前,宋师竹总觉得二叔欲言又止的,似乎想问她些什么,只是终究没问出口。下人们搬运行装,收拾院子,一派热闹,她想了想,也就先离开了。
二叔想知道的,无非就是哪几个话题,不是祖母的病情,就是她爹的近况,嗯……应该还有一个桢姐儿也算在内。反正总不会像上辈子家庭闲聊一样大咧咧问她即将出嫁的感受。
不知道为何,一想到端庄肃穆的二叔与她拉家常的模样,宋师竹心中就止不住地黑线。
她刚回到自己房里,就见着她弟那张八卦兮兮的胖脸。宋师柏今日一整日先是被李氏抓壮丁,仔细盘问了县里许多年轻后生的情况,后头二叔一家又突然回来了。他就没个时间仔细问问早上的事。
天知道,他都好奇得不行了。
宋师竹顿了下,总觉得说出来有些羞耻。不过宋师柏生性精明,她在他面前早就掉过马了,便言简意赅把事情说了一遍。
宋师柏也不在乎他姐说得太扼要,反正重要的信息他都知道了。他啧啧道:“这么说,你的功劳都被爹和祖母给顶了?”
祖母想念儿子,爹孝顺母亲,才派人去接。
这种说法完全把他姐姐在其中的作用给抹杀掉了。宋师柏掂量了一下,觉得可真是不厚道。
黑爹和亲姐,他当然是站在姐姐这边的。
宋师柏一拍桌子,煽风点火道:“爹真不是好人!大姐姐,你可不能这么算了!”
宋师竹默默看他一眼,这小子也就敢在她面前说一说坏话,到她爹面前,就跟个锯嘴葫芦一样。不过是嘴巴上发泄几句罢了,宋师竹听过就算了,微笑地看着他,也不反驳。
宋师柏看明白了他姐的眼神,生生一噎,道:“我那是不想气着他,再给自己找麻烦。”他顿了一下,又很有经验道,“不过虽然吃了亏,爹以后肯定会更信任你的。”
这就是最大的好处。
作为一个随时要被爹娘盘问生活细节和读书成绩的小儿子,宋师柏向来只羡慕他姐这一点。
以前他还暗搓搓想过,他要是跟宋师竹一样有这个能力要怎么让世人皆知光宗耀祖,叫他爹再不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如今这种念头虽然没了七七八八,但有时候被他爹训得跟狗一样时,又会止不住冒上心头了。
宋师竹只觉得她弟越来越会拍马屁,那嫉妒艳羡的小眼神,看得她忍不住心中一阵舒畅,又拍回去道:“你也不差,这回你一直知道家里有事就赶紧回来了,你是以后要做家中顶梁柱的人,只要你继续靠谱,爹也会信任你的。”
小孩子是要多鼓励的。尤其是宋文胜和李氏对着儿子都是秉承爱在心頭口难开的教育方式,宋师竹只好努力承担起家里发糖的角色。
宋师柏想到早上他爹的训斥,忍不住嘟了嘟嘴唇,两颊上鼓得胖胖的。宋师竹看得手痒,伸出手捏了一捏。
宋师柏无奈地看着他姐一脸幸福地伸出左手又伸右手,再一次决定明年一定要瘦下来。他过了年都十二了,他姐还这么对他,太羞耻了。不过想是这么想,宋师柏对亲姐姐还是抱以最高的耐心。
等到宋师竹终于满足了手感后,他才伸手揉了揉发烫的脸。
宋师竹却有些意犹未尽,很想像先前一样把弟弟抱起来举高高。宋师柏小时候就是个小胖墩,贼胖,可生得却十分可爱,眼睛黑亮,嘴巴嫩得跟花苞一样,乖乖巧巧地坐在炕上,就跟个娃娃一样,宋师竹经常逗他做出各种表情,有时候玩弟弟能玩一整个下午!
不过这一两年,小胖子也有了些少年的模样……再玩一年半载就没得玩了。
她笑眯眯地看着宋师柏,弟弟被她看得倒是淡定起来了,又好奇道:“今日二叔二婶到家,怎么都没个人去叫桢堂姐?”
刚才在千禧堂里轮不到他说话,可是众人的表情他都看在眼里了。莫名的,宋师柏总觉得这其中有猫腻。
宋师竹抿抿唇,不太想二房的事从她嘴里说出去,可是她又怕弟弟不明真相会撞上二叔二婶的枪口,在心中权衡了一下,才斟酌着说出来了。
人是容易先入为主的动物,想法也会经常随着感情因素发生偏离。
在不知道宋桢桢的身世时,宋师竹只觉得桢姐儿过的是小透明的日子,祖母不疼父母不爱,宋师竹一瞧见就倍感不平。可是当她知道真相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为纠结了。
先前受害者还没在跟前,这种感觉许还没这么深,可是今日见着冯氏对她的友好后,她觉得自己心中开始有一咪咪的偏离。
母亲被气死,娘家家业又被仇人霸占,家里还被人设计养着一个仇人的女儿,二婶这些年的感受,肯定时时刻刻就跟剜心一样吧。
她叹了一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小堂妹能赶紧出嫁,结束祖母的煎熬,也顺便扭转一下她时常能在小堂妹身上感受到的危机感。
她相信,没了一个戳心窝子的人在眼前,冯氏也会好受很多的。
宋师柏听完后只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抬头,看着他姐似乎期待他多说些什么,他无奈道:“我不喜欢二婶,我也不喜欢桢堂姐,反正咱们家都不是当事人,就别管了。”
宋师柏跟宋祯祯见的面次数有限,他对那个胆小怯弱的堂姐也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他相信宋师竹也是如此。她姐姐一向喜欢的都是那些坚韧爱笑的姑娘,比如县里内那个爹死弟小还能撑起家业的慕姐姐,对桢堂姐除了可怜外,应该就没有别的了。
就是二婶,他顿了下,二婶还真是他姐会喜欢的类型,宋师柏怕他姐脑子一抽真的被二婶笼络了过去,又继续道:“二婶她再惨她也是个大人了。就跟爹说要揍我就能揍我一样,屠夫和猪崽,我还是觉得无力反抗的肉猪可怜一点。”
宋师竹:“……”
宋师柏继续道,“不过你也别误会,我也不可怜桢堂姐。我要是她,既然都这样了,我就把家里弄得天翻地覆,横竖大家都不喜欢我,不然忍来忍去还是得被人欺负,我图什么了。”
宋师柏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磨磨唧唧的人了。要是宋祯祯能有血性一点,真的跟人怼起来,他反而会更欣赏她。
总之这个堂姐从头到尾就跟他的喜好靠不上边。
他最后总结道:“反正娘不是要帮她相看吗,我下把力气帮忙,只要她订亲了,跟咱们家就没关系了。”
跟着冯氏一块为难宋祯祯,或者是在二婶面前维护没有血缘的堂姐?
切,他疯了才会这么干。反正都跟他家无关。
宋师竹觉得小弟的想法比她更冷漠,不过还挺别具一格的。
她想了想,道:“那你可得抓紧一点。”
两姐弟终于达成统一意见,要一块努力找个好人家把宋祯祯嫁出去,可此时话题中的人物却心神不属,一直听着外头的动静。
宋祯祯手里捏着一份信,是小姨妈找人递给她的,说是想要约她在庆缘寺见面,让她想法子出去。
大堂姐新送过来的小丫鬟出出入入的,每一回都会一眼又一眼地瞅她,似在好奇为什么她不出去见爹娘。只是这个丫鬟总算比原来的梧桐靠谱,她不主动解释,她也不会随便发问。
宋祯祯坐在窗前,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问题,又看一下手上捏得皱巴巴的信。
她一直知道小姨妈可怜她。见过她的人都是可怜她的。
可怜她在家里不得父母喜欢。
可怜祖母养着她却又对她熟视无睹。
就连不过相处了大半月的大堂姐,也可怜她要被一个贴身丫鬟欺负。
宋祯祯眼眶红红,吸了吸鼻子。她从小就是靠着别人的这些可怜撑起来的。父亲母亲不知道为何那么恨她,三个哥哥碍着父母,跟她关系也跟外人一般,还有祖母——
宋祯祯咬着唇,她总觉得祖母不是真的厌恶她娘。
母亲在家里对她那般熟视无睹,可在外头,就算有人问起,祖母也从未说过母亲的坏话,反而时时为她描补。
打那时,宋祯祯就知道,她在家里除了把脑袋深深埋在地上,对所有伤害都充耳不闻,就没有别的好做的了。她苦笑了一下,家里两代主母关系水火不容,可却从无他人能挑拨的余地。
虽然她从未想过要让祖母和母亲不和,可家里所有人这种看似分裂实则团结的关系,却让她一直有种深深的被排除在外的恐惧。
宋祯祯手里拿着信,左右摇摆不定。
环境使然,她对每一分好意都要掰开揉碎了仔细分辨,她知道小姨妈一定有所图谋。
从小到大只有她一个人孜孜不倦地跟她示好。母亲把家里的门户管得那般紧密,可小姨妈还是能够偷偷送信送礼物进来给她。
宋祯祯不是那种真的天真的姑娘。她一直就知道,要是自己想要知道父亲母亲为什么这么恨她,线索一定落在小姨妈身上。
只是她先前从未下定过决心,母亲对娘家的仇恨溢于言表,她害怕自己接触小姨妈后,就真的在家里没有任何立足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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