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桂枝香(三)

小说:为妃三十年 作者:她与灯
    皇帝看起折子来, 就没了时辰。

    王疏月照看着四阿哥和大阿哥睡下, 方从偏殿出来。

    再走进西暖阁时,何庆正立在书桌旁添茶,见王疏月走来, 便放下茶壶要退出去。

    谁知还没来及转身,又听书案后的人道“你留着,让她去安置。”

    说着, 又从折本后抬起头, 手一矮, 对她轻声道“乏了吧。”

    王疏月立在软烟罗质的垂帐前,没有再往驻云堂里走。

    “嗯。咱们四阿哥太闹了。”

    皇帝端过茶盏喝了一口, 放了盏随手压了茶盖, “去睡吧,朕手上还有几本。”

    “好”

    王疏月虽这么应着,心里却有些担忧。

    敬事房的人早巴巴地在外面等着了, 而皇帝也脱了外袍换了一件褐色的燕居衫子,这也就是要歇在翊坤宫的意思。

    她一时有些无措。走了几步, 又退回来。

    “主子”

    “嗯。”

    “您今儿在我这儿安置吗”

    “嗯。”

    皇帝合上手中的折子,从新取了一本翻开, 了无情绪道“不用伺候朕。”

    他都这样说了, 王疏月能说什么呢。

    只好怔怔地走回暖阁中, 金翘进来伺候洗漱。那一夜起了阵不小的风, 哪怕是合上了所有的门窗, 仍就稳不住室内的影子, 晃得王疏月有些恍惚。金翘半跪在地上,拿玫瑰花汁子水替王疏月泡手,见她看着驻云堂里的人出神,忍不住道“主儿,您今儿能侍寝吗”

    王疏月的手在水中一颤。金翘垂眼,也不敢看王疏月,续道“在这样下去,中宫过问起来,您又是大罪,您不该这样纵着害您的人,让万岁爷和您离心离德啊。”

    离心离德。

    这四个字啊,可真是刺心啊。她虽然也懂,阴阳之乐是男女本能,都说酣畅淋漓的房中事会烘暖男女之爱,那若不能酣畅淋漓呢,当真会离心离德吗王疏月想着,忍不住又朝驻云堂看去。

    灯下的人仍然认真严肃地对付着他政务。

    窗外摇晃的一丛竹影正落在他脸上,他严肃不笑的时候,一直有些阴翳。但又有一种内化于心的冷静和自持。

    诚然,相对女人而言,男人的人生还是要丰富很多,当他们不想圄于男欢女爱之中时,他们还能把自己放到更复杂更广袤的天地里。尤其是皇帝这样权势泼天的男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男女之事酣畅极致到让女人为他疼,为他作践的地步。然后,从容地从她们的卑微之中脱身,穿上华服,自如得投身那一片只有男人能涉足的广大天地之中。

    但王疏月回忆了一番和皇帝的云雨之事。皇帝却从来没要求过她什么。他唯一喜欢做的,就是摁压住她的四肢,无声地告诉她,不要想那么多,打开身体和内心,直面恐惧,欲望,羞耻这些复杂的情绪,然后,把自己全然地交给他。

    所以,他在这一方面懂得很多吗好像也并不是,反而这个人从始至终都只习惯一种刻板的姿势,像极了他平时为人处事的方式。但却能让王疏月坦然地纵情其中。

    太久没有那样的体验了。

    哪怕只是想,也引出了耳根处的潮红。

    然而情和谐欲荒唐一起,腹部便传来一阵寒疼。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弯腰捂住了小腹,金翘见状忙道“主儿,您又疼了吗”

    “没事。”

    她撑着腹部缓和了一会儿,抬头冲金翘笑了笑。

    “静一会儿就好了,歇了吧。”

    皇帝就在驻云堂,也不可能传周明来看。

    金翘也实无话可劝,只得服侍她躺下,又仔细放下垂花帐,从明间里退了出去。

    外面梁安和敬事房的人都还眼巴巴地候着,见金翘走出来,忙迎上来道“今儿怎么说的。”

    金翘站住脚步,回头叹息了口气。

    “万岁爷还在瞧折子,主儿歇下了,至于后面总之咱们今夜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候着。”

    梁安听了她这话,也不敢再问。

    拢着袖子缩起脖子,站到背风处去了。

    天上的云都被风吹散了,星月透亮,照得庭院里的花树动情,草和泥土酵出了酸腻的气味,混入寡淡清净的时令花香中,顿使风里多了一份似贴肤贴皮般的粘腻感。

    王疏月静静缩在被中,一直没有睡着。

    驻云堂的灯还亮着,皇帝的影子就落在地罩前。他一直维持着伏案的姿势,直到起更时分,才揉着手腕站起身来。

    何庆已经伺候得有些眯眼儿了,听见响动,连忙揉了揉眼道。

    “万岁爷,奴才传人进来伺候。”

    皇帝朝西暖阁的炕罩榻上看了一眼,藏青色的垂花帐静静地扣着,帐上的物影轻轻摇动,看着安宁冷清。

    “朕看了多久的折子。”

    “哟,这有大半个时辰了,要唤和主儿起来伺候吗”

    “不用。去传人,不要扰到她。”

    “是,奴才知道。”

    王疏月没有合眼,他的话也就听得清清楚楚。

    他仍然在迁就她。

    王疏月知道他对她好,可是,却也没有想到,他能迁就她到这份上。

    她不免有些难过,长吐了一口气,侧过身,朝向里面。身上的素绸衫子摩挲着锦被子,却好像无论怎么睡都睡不温暖,睡不踏实。

    事实上,生产之后,皇帝再也没有逼她干干静静地在身边躺着。但他好像还是习惯那个从背后搂着他姿势。偶尔睡得迷糊,也会不自觉地去摸她的小腹。这么久了,他好像也没翻过谁的牌子,朝廷内外传的是,皇帝忙于政务,半年不涉后宫。但这似乎是他为了保护她而故意放出去的幌子。

    他到底有没有身为男人,单纯无主,需要宣泄的情和谐欲,王疏月并不敢知道。

    她正想得难受。

    垂花帐却被悬起。有人在床榻边坐了下来。不多时最后一盏小灯也下熄灭了。那个温暖地身子挨着他躺了下来。王疏月闭上眼睛,心里生出一丝又酸又软的细疼。

    皇帝没有翻身,手臂贴着王疏月的背平躺着,侧过一半的脸去看她。呼吸一下子扑入了王疏月的脖颈。王疏月觉得自己身子陡然烫起来,从耳根直到脚趾。

    她僵着脊背,一动也不敢动。

    然而,背后的那个人却要命地唤了她一声。

    “王疏月,你没睡着吧”

    他怎么知道她没睡着。王疏月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这个时候,她却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睡。

    夜晚的翊坤宫十分安静,周遭几乎只听得见风吹树冠莎莎作响的声音。

    “王疏月,你在抖。”

    “”

    王疏月一把捏住了锦被,她在抖吗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你是冷,还是在哭。”

    也许是因为彼此都褪掉了端正的衣冠,衣着单薄地躺在一起,他的声音也没有白日里如刀刃般的锋,听起来十分温柔如入耳。王疏月不说话,他就自顾自地往下说。

    “朕这几日,总觉得你有很多心事没有说,但”

    他说着转过头来,望向垂花帐上斑驳的叶影,轻叹了一口气“王疏月,朕这个人,你是知道,政务一多起来,朕就不大空得下来想你的事。呵也不能这么讲,空得下来也不一定想得明白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自嘲的那一声笑,几乎逼出王疏月的眼泪。

    “不过,我觉得,你既然不想说,我也就不逼你,你为了咳,你把自己伤得差不多了。”

    他不着痕迹地换了称谓。话也没有说完整,却当真令王疏月忍不住颤抖起来。

    “你安心地,好好地,歇着。觉得身子累,早些睡也无妨,想多睡些也成,不想去皇后那里请安就跟朕说一声,总之”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今日松开了发髻,头发柔软地铺在肩后,如同一匹柔软的缎子,柔顺而温暖。

    “不要想别的,一切有朕,懂不懂。”

    皇帝在感情上的确笨拙,然而,他却也是这个世上最理解她的一个人。金翘担心她因此失宠,吴宣担忧她命运不堪。他们都知道王疏月在害怕什么,却没有一个人真正让她安心下来。

    而皇帝,至始至终,他都只是含糊地知道些轮廓。

    然而笨拙如他,却敏感地感知到了她的情绪,他不问,不动,反而让王疏月周身温暖,内心逐渐安定下来。

    王疏月此时很想应他一声“懂。”

    但话到口中,却变成了一声“对不起”

    皇帝笑了一声“为什么跟朕说对不起。”

    王疏月不敢转身,拼命忍住眼泪。

    “主子是古往今来难得的名君,坐拥四海,合该万事畅快,子嗣绵延奴才”

    “王疏月,朕已经听不惯你这一声奴才了。”

    “我”

    “你没有什么过错,只不过,是这么多年朕习惯你了。”

    “什么”

    “就是习惯你了。你每次都听不懂朕说最关键的地方,还是要重复问朕说得是什么。朕不是很会跟你说话,说得深了,朕觉得丢面子,说得浅了,你又笨”

    他说着说着,觉得自己似乎把多年没挑明白的话一下子全部挑明白了,顿时神清气爽。

    “你好好活着,在朕身边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说完,他侧身,伸手慢慢将她拥入怀中。

    “朕做皇帝做得很自如,天下,杀伐,百官,百姓外族,莫不入朕这一双袖子。但和你有愿同流的这一路,却好像难得很,你差点死了,朕”

    “朕觉得,那一刻,是朕这辈子最糊涂的时候。这样说你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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