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晚间夜风清凉,奶白色薄纱窗帘被掀起一角,徐徐吹至钟亦心的脸上。
她在主卧窗边站了已有一会儿。
就在一分钟前,她看到视线正前方的保安室刚刚完成夜间交班,从一个身型敦厚的大叔换成一个精瘦的年轻小伙子。
换班时,年轻保安不经意往左边看了一眼,视线里闪过一抹纯度极高的红色,他抹了抹眼睛认真去看,那抹红却已隐入无形。
“看什么呢,”中年保安提点他,“夜里留点神,今天可是陈家的大日子,别打瞌睡。”
小保安点点头:“知道,不过陈先生和太太应该已经休息了吧,晚上还会有什么事?”
他又看了眼笼罩在无边夜色中的久溪别苑,屋子没亮灯,夜间起了一层雾,显得整个别苑像是陷入沉睡一般,
“陈先生还没回来。”
“不是吧,王哥,都这个点了……陈先生不回来洞房啊?”小保安傻傻地说。
“你懂什么!这些有钱人的稀奇事多了去了,当好你的班,挣到钱了回老家娶媳妇洞房是正经!”那个叫王哥的保安低低地笑了起来。
小保安也跟着腼腆的笑。
钟亦心从窗边走开,坐到卧室一角的暗红色天鹅绒单人沙发里,她脱了鞋,整个人缩了进去,百无聊赖地摆弄起手机。
打开微博,热搜第三便是钟鼎文化董事长千金与衡生集团少东家今日大婚的消息。
中午看的时候还在热搜第一,现在已经被某国际影星离婚的标题所取代,而热搜第二,是国际钢琴大师许昌彦回国举办巡回演奏会的新闻。
衡生集团是一家大型投资集团,名下板块以房地产为主,涵盖酒店、商业、旅游、金融、教育多个业务。
惯有的老派作风,哪怕是少东家新婚,也并未大肆宣传。
集团官博发了一条官方味道浓郁的祝福微博,简洁明了,加上几张婚宴现场的风景照,连一对新人照片都未放出。
十分低调。
热搜被顶了下去,也顺其自然。
钟亦心点开那条热搜,随意翻了几条网友评论,低声念道:
“又是一出商业联姻的好戏。”
“富人也有富人的苦恼啊,连结婚都不能自由选择,真可怜。”
“我也想这么可怜,让我体会这种苦恼吧。”
“怎么新人照片都不放,是两个人都长得很丑吗?肯定是……”
念到这里,钟亦心撑着手臂坐了起来,侧着脸看向左边梳妆台上的镜子。
她穿着一身明艳的红色敬酒服,梳着复杂的新娘发,黑棕色的头发上点缀着精致的装饰,以花瓣和珍珠镶嵌而成,盘错交织,显得复古而别致。
一天下来,她的妆容不似早晨那么精致,但镜中人明眸皓齿,脸型流畅,小而饱满,一双眼睛十分专注的凝视着镜子,卧室并未开灯,光线从走廊斜斜地打进来,她下半张脸都沉浸在阴影里,像是文艺电影里神秘的定格。
钟亦心喃喃道:“哪里丑了……”
今天是她的大婚之日,一整天复杂的流程走下来,她有几分疲惫,此刻强撑着不断袭来的困意,她只得暂时离开柔软舒适的沙发,否则她闭上眼就能睡着。
床就在不远处,床上用品皆是正红色,铺着鲜花,还有花生、桂圆、红枣等物,喜庆得过分了些。
男主角还没回来,给这份喜庆更添了几分黑色幽默的味道。
还好不是古代,否则她还得戴着红盖头等着新郎来挑,要是不来,岂不是得独坐一夜?
还好现在久溪别苑里只有她一人,她想站就站,想躺就躺,自由极了。
今天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钟亦心肚子有些饿了,她走到一楼的开放式厨房试图找点东西垫肚子,打开冰箱,空空如也。
跟她的胃一样。
这间厨房就跟整间屋子一样,冷清得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每到这个时候,她都想衷心感谢伟大的外卖服务,让她可以足不出户,在任何时间段都能享受到食物的安慰。
已经接近十二点了,久溪别苑位于僻静清幽的月湖旁边,远离市中心,周围的外卖商家并不多。
钟亦心打开外卖软件一路划下来,不是烧烤就是冒菜,她没得选择,便随意点了一份冒菜单人餐,填好地址等待送达。
她刚把手机放在中岛台上,打算去洗手间把妆卸了,却接到好友赵锦橙的来电。
她接起来,按下免提键,徐徐朝二楼主卧走去。
她刚搬进来,什么东西都没带来,洗手间里那些都是佣人提前准备好的。
“我靠,你这个点怎么还接电话,你家那位呢,没折腾你啊?”
赵锦橙的嗓门很大,在开着免提的情况下更显得咋咋唬唬,钟亦心却松了口气,这屋子只她一人,太安静了,她巴不得来个人跟她说话。
赵锦橙是她中学时代的好友,目前是个体育老师,性格直爽火辣,跟个男孩子似的,讲话非常直白,荤素不忌,钟亦心起码有一半的荤段子都是从她那里听来的。
钟亦心淡定地说:“我家那位还没回来呢,现在折腾我的是我的胃,还有你的电话。”
“我这是关心你,那你今晚不是要独守空房?这叫什么……对!守活寡!”她在那边大声笑了起来,她养的那只金毛也跟着叫唤起来。
钟亦心对她的话不作任何反应,她踏进浴室,打开洗手台上的镜柜,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排娇兰的护肤套装,这是她惯用的品牌,陈家的佣人做事还算周到。
如果能在冰箱里放点食物就更周到了。
“你想叫什么都行……等等,我来电话了,你先别挂。”钟亦心看到屏幕上的那串陌生电话,估计是外卖电话,她接起来,果不其然,对方问她具体是久溪别苑哪一栋。
钟亦心告诉他,久溪别苑只有一栋,前后门都有保安室,他到了如果不清楚可以问保安。
挂了电话,她继续和赵锦橙聊天,直到她卸完妆,敷完面膜,做完一整套夜间护肤流程,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聊到最后,赵锦橙突然小心翼翼地提起她在微博上看到许昌彦钢琴演奏会的消息,声音都谨慎了许多。
她神经很粗,说话不带拐弯,难得这样细腻,钟亦心知道她是体贴自己的情绪,心里有些感动。
“那个许昌彦,是你老师吧?”
钟亦心平静地说:“对。”
“那……这次他来,有没有联系你?”
“还没有,老师刚回国,肯定很忙,过些时候我会主动联系他。”
“哦,也好……”赵锦橙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试探性地问,“钟钟,你真的不弹琴了?”
说完,她又立刻找补:“没事没事,我就问问,我就是觉得,太可惜了……”
钟亦心眼皮一抬,眼神稍稍有些黯淡。
太可惜了,是啊,这话她已经听很多人说过了,一年前她坚持回国的时候,许老师也是这样对她说的。
-
挂了电话,卧室里的对讲系统刚好响了起来,保安很礼貌的询问她是否点了一份外卖,得到肯定回答后,保安让她稍作等待,他会负责将外卖送到她手里。
钟亦心很开心,把散落在洗手台上的瓶瓶罐罐收拾好,下楼准备给保安开门,从保安室走到这里没几步,估摸已经要到了。
她走到门口,刚好听见门外的脚步声,还不等对方敲门,她先行一步将门打开,微笑着说:“谢谢……”
话没说完,她的笑容便凝固在脸上。
来人穿着一件黑色西服,沾着点点雨水,面对着她,将手里的伞随意地扔在门口的青色地砖上。
他身形挺拔高大,足足高她一个头不止,眉眼深邃,透着漫不经心的冷淡,气息凌厉,随着他的动作,带进一股冷肃。
外面下着雨,雨势不小,她刚才在屋里一点都没听到。
钟亦心马上认出这是她的新婚丈夫,陈嚣。
陈嚣是衡生集团董事长陈立衡的独子,作为这个庞大商业帝国的唯一继承人,二十七年来他甚少出现在公众视线范围内。
他曾在伦敦商学院进修,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却未直接回国协助父亲管理公司,相反,他自己在芝加哥和同学一起成立了一家公司,虽不能和衡生集团相提并论,却也颇具规模。
陈嚣的奶奶半年前前突发心脏病,情势危急,情况不容乐观,陈嚣第一时间动身回国,并卖掉了自己原有公司的股份。
而陈钟两家的婚事,也是在这个时候定下来的。
十二个小时之前,他们在衡生集团旗下的丽岛酒店举行婚礼仪式,婚礼并不向媒体公开,只请了亲朋好友,以及与陈钟两家来往密切的商界人士,私密低调。
仪式结束后,钟亦心径直被送往久溪别苑,陈嚣作为新郎要负责余下的招待环节。
至于闹洞房这一项,很有默契地被省略掉了。
“是你点的吧?”
他把手里的外卖袋子递过去,她注意到他已经摘了手上的婚戒。
婚戒是在仪式上由司仪的指示交换的,换完后,陈嚣面无表情地在她唇角擦过一吻。
男人嘴唇冷硬,像是干枯的树叶不小心掉落她的唇边,触感陌生而模糊。
“对,谢谢,”她伸手接过外卖,抬起一张白净素雅的脸,“你淋雨了,先进来吧。”
男人“嗯”了一声,走进屋里,带进一身冷意。
钟亦心关上门,将外卖放在中岛台上,解开外层的塑料袋,再揭开外几层保鲜膜,她动作很慢,不想让油溅到衣服上。
陈嚣去浴室找了条毛巾擦了擦头发上的水,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吃上了。
冒菜味道很重,香辣呛鼻,钟亦心一袭红衣,撑着手臂站在中岛台前,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片娃娃菜,小口小口的吃着。
陈嚣擦着头发,走至近旁,淡淡地说:“这里没别人,你可以把衣服换了。”
敬酒服的颜色太过艳丽,看着刺眼。
“哦,”钟亦心吃完那片娃娃菜,头也不抬地问,“还有呢?”
陈嚣停下手里动作,“还有什么?”
“大半夜专程跑过来,不只是为了让我换衣服吧?”钟亦心夹起一颗牛肉丸,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陈嚣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汤碗里的雾气弥漫在她脸上,淡雅清丽,睫毛上像是凝上了一层水气,瞳孔的颜色很淡,看不出情绪。
“那我就有话直说了,”他说,“钟小姐,既然大家都是被迫结婚,不必勉强住在一个屋檐下,这里归你,我去别处,管家明天会来报道,生活上你不必担心。”
钟亦心听他说完,并未表态,只是专心地把丸子吃完,接着她盖上外卖盒,对陈嚣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你等等,我马上下来。”
说着,她越过陈嚣,快步朝楼上走去。
陈嚣倚在中岛台旁,眼神淡漠。
钟亦心下来的时候,手里夹着一张A4大小的纸,她径直走到陈嚣身边,将那张纸放在台子上,陈嚣看了一眼,赫然看到“离婚协议书”五个黑体大字。
钟亦心拿出黑色签字笔,在下方签上名字,一气呵成,字迹秀韵飘逸,颇有几分气势,和她外表给人的优雅乖顺的感觉大不相同。
陈嚣轻轻一笑,点了点那张纸,沉声问:“什么意思?”
钟亦心偏过头,笑容无比甜美,“陈先生,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陈嚣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一年时间,我会得到你,就赌这个,”她眉眼弯弯,像只风情万种的小狐狸,“你赢了,这张纸归你,我赢了,你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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