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很静,外面雨势忽然大了起来,淅淅沥沥地打在落地窗上。
陈嚣盯着面前这张俏生生的脸,突然想起奶奶在病床上跟他说的:“钟家丫头奶奶见过,气质很好,又乖又灵,是个好孩子,你肯定喜欢……”
他顺手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刚要点上,想想又放下了。
“没关系,你抽吧。”钟亦心仍然笑着。
“那行。”
陈嚣摸出烟偏头点上,青色烟雾顺着那点猩红袅袅而起,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钟亦心那张干净得没有丝毫破绽的脸。
他不说话,钟亦心便上前一步,愈发靠近,直到那层烟雾将她拢进去。
人已至身前,于枯燥沉闷的尼古丁气味中,他分辨出一丝丝梅子的香气,清甜,极淡,带着漫不经心的引诱。
她仰着脸看他,神态十分认真,从他脸上的每一处细节流连而过。
那份细致,像是在寻找什么痕迹。
“得到我?”他笑了笑,薄唇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靠近了看,陈嚣的眉眼压得很低,冷冷的,看着有点凶,即便是笑的时候也不见温度。
他身上带着雨水的凉气,棱角皆是锋芒。
他自然是英俊的,而这种英俊因为他的满不在乎,更加令人趋之若鹜。
他令她想到人类最原始的本能,最荒诞不经又不可否定的存在。
钟亦心想了想,点头道:“是的。”
烟雾忽然变浓,她不小心吸进去一点,呛了一口,掩着嘴咳了几声。
陈嚣眼神一动,稍稍后退一步,沉默着把烟掐了,随即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钟亦心刚要说谢谢,却见他走到门口,“咔嗒”一声将门反锁上了。
接着,他大步朝一楼浴室的方向走去,脚步声听起来很沉闷。
“你干嘛?”她看着陈嚣的动作,有些茫然。
陈嚣步履未停,言简意赅地回答:“今晚不走了。”
钟亦心眉心一跳,看着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黑色背影,直到听到浴室那边的关门声,她才收回眼神。
他说他不走了?
钟亦心并未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她挥手绕了绕空气中残余的青烟,又伸手将刚刚没吃完的宵夜拿到跟前。
胃还空着,她却突然没了食欲,随便挑了几口青菜吃了,剩下的再也吃不下了。
有句话说不要在深夜做决定,这样看来,她今晚好像连续做了两个错误的决定。
不该点外卖,也不该随便挑衅自己的新婚丈夫。
她准备回到二楼主卧,在经过走廊的时候,从浴室里传出涓涓水声。
钟亦心走到浴室门口,抬手敲了敲门,她听到里面的水声停了,但里面的人并没有回应她。
她抬高了声音,镇定地问:“你真的不走了吗?”
刚刚一个人待在房子里的时候,她百无聊赖之下几乎把整间房子都逛了个遍,九溪别苑是一幢三层的独栋别墅,配有专门的影音室、书房、健身房……
屋外便是一处恒温泳池,配套齐全,将人性化做到了极致。
然而除了主卧,其他的卧室都没有放床,不要说床上用品了,连个光秃秃的床板子都没有。
美中不足。
也就是说,如果今晚陈嚣真的留下,他们必须躺到一张床上。
钟亦心脑子有点乱,见里面没声音,她正要再敲,浴室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股热水的蒸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陌生而强势的男性气息。
陈嚣穿着白色的浴袍站在门口,他头发是湿的,还在朝下滴着水,浴袍的带子松垮随意地系在腰间。
浴室灯光亮度很高,有些刺眼,陈嚣整个身子挡在门口,白色的光从他头顶斜斜擦过,使他的面容看上去有些模糊。
他冷淡地开口:“我不走了,就睡这里。”
钟亦心看着他说:“这里只有一张床。”
陈嚣淡淡地“哦”了一声,他说:“知道了。”
他从钟亦心身边擦肩而过,头发上的水不小心滴到钟亦心身上,温热的,浅浅的晕开,然后蒸发不见。
她安静地看着陈嚣上楼,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二十分钟前她才在这男人面前放狠话说要得到他,这才过了多久?
她此时多问一句,就等于原地投降。
钟亦心跟着上楼,男人步子迈得大,动作比她快,等到她回到二楼主卧的时候,那床红得耀眼的被子被掀了起来,床上散落的桂圆花生等物通通都进了垃圾桶里。
陈嚣已经躺下,闭着眼睛,牢牢占据床的外侧,对她的存在没有任何反应。
钟亦心眼皮跳了跳。
她没说话,径直走进浴室里,梳洗完毕,耐心地将长发吹至八分干,再抹上护发油,裹着浴巾,走到与浴室连接的步入式衣帽间找睡衣。
她拉开衣柜,里面整齐的摆放着某法国品牌的春夏新品成衣,她又拉开其他的衣柜,终于找到了睡衣。
她勾着手指一件件划过,薄到几近透明,触感丝滑,划到最后,甚至还出现了几件造型奇特,匪夷所思的款式。
她不可思议地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由几条红色的细带组成的“衣服”——如果能称其为衣服的话。
她拿起来走到镜子前,放在身上比划了几下,过了一会儿才从那诡异的曲线走向中分辨出来。
钟亦心的眼神登时变了,她几乎要崇拜这件“衣服”的设计师。
这是怎样清新脱俗的想象力,这简直是件艺术品。
艺术品不该拿来把玩,应该好好珍藏。
钟亦心珍而重之地将它挂回原位。
她勉强挑出一件墨绿色的真丝睡裙,比起其他,这件领口虽然低了点,但还算中规中矩,该藏的都藏起来了。
如墨一般绸密的黑发慵懒的披散在身前,白皙的皮肤被那件墨绿衬得发亮,妆早已卸了,面容清丽,有种楚楚动人的美感。
打开浴室的门,卧室里灯已经熄了,窗帘布很厚,挡住了室外的光线,在一片黑暗中,她小心地摸索到床边,绕到床尾,轻手轻脚爬了上去。
刚钻进被子,她立刻被一股热气包围住,没什么比这更清晰地提示着陈嚣的存在。
她悄悄翻了个身,对着墙壁,刚闭上眼睛,就听见身后的声音:“怎么洗这么久?”
陈嚣的声音有些低哑,懒音很重,听上去像是睡着又被她吵醒。
“洗澡加洗头,还要吹头发,就是要这么久的。我把你弄醒了?”
“废话。”陈嚣说话很不客气,加上他冷淡的声音,钟亦心几乎可以想象出他那副不耐烦的表情。
“那睡吧,我不吵你了。”
“就这样睡?不做点什么?”他靠过来,右手放在被子外面,搭在她的腰上。
钟亦心睁开眼睛,转过身,任由那只手搭在她身上,她平静地开口:“要做什么?”
陈嚣轻轻笑了:“我以为你要得到我,原来只是纸上谈兵吗?”
“不着急,我还剩364天可以得到你,不差这一天。”
腰上的力道突然松开,陈嚣抽回手,懒散的枕在自己脑袋下,他说:“很冷静嘛,你的接受能力倒是挺强。”
这半年里,两家人以聚会的形式正式或非正式的见过几次,陈嚣和钟亦心作为主角自然要到场。
钟亦心每次都穿着得体的连衣裙现身,话很少,但大方得体,就连笑容都是标准的名媛式微笑,在长辈眼里,挑不出一点错。
她给他的印象,约等于没有印象。
如同一朵养在温室里高贵的鸢尾,隔着玻璃看,再美丽也好,他一眼就忘了。
那次白鹭吧开张,他到场后才发现钟亦心也在,那天她端着酒杯和朋友聊天的样子,让他第一次记住了她的脸。。
仿佛一个活在画布里的人突然活了过来。
那天喝到深夜,她曾经在吧台找到他,提出要他送她回家,陈嚣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当时他曾有个模糊的念头,要是真因为这事把钟大小姐惹生气了,这婚事黄了也正好。
谁知到头来还是躺在了一张床上。
钟亦心笑了一下,说:“我看过你的资料,伦敦商学院毕业,很有头脑,接受能力应该比我强。”
陈嚣侧头看她,虽然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但他的脸被她的发丝挠了一下。
“我的资料?”
“对,这么惊讶干嘛,难道你家里没调查过我的资料吗?”
以他们的婚姻性质,结婚前家族双方一定会给对方做背景调查,从私生活到经济状况,从个人到整个家族,事无巨细。
而钟亦心记得,陈嚣的那张调查表显示,他的私生活方面堪称干净。
陈嚣沉默了。
现在想起来,陈立衡的秘书的确给过他一份关于钟亦心的背调文件,他压根没看,顺手就扔进了抽屉里。
“有,但我没看。”他云淡风轻地说。
钟亦心觉得有点热,被子里温度太高,陈嚣身上像是自带一个小火炉,跟他躺在一块,只需要一张薄毯就够了。
她把脚伸出被子,微微叹了口气说:“你好像对我一点都不感兴趣。”
“对。”
“一点都不?”
“一点都不。”
陈嚣说话一点余地也不留,好像天生不在乎别人的感受,脾气硬得像块石头。
钟亦心忽然翻过身,伸手按开床头的壁灯,暖黄色的灯光亮起来,她朝陈嚣凑过去,手肘撑在他的身侧,距离无限贴近。
一头黑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柔软地蹭着他的脸和脖子,她的发量异常丰富,迎着灯光,头顶许多小碎发不安分地立了起来。
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炸毛的小动物。
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陈嚣注意到她脸颊浅浅的细小绒毛,瞳孔里放大的琥珀光圈,还有她头发上的水蜜桃味道。
她盯着他看,眼神直接而大胆,接着,她的手指突然朝他的眼睛探过来,陈嚣下意识地捉住她的手……
然而她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他的眉心,调皮地在上面点了几下。
“你这里有个印子,以前没有的,”炸毛的小动物开口说话了,眼神专注而好奇,语气乖巧到近乎天真,“是不是因为讲话太难听被人打了?”
“算是吧,”陈嚣嗤笑一声,手上力道不松,“怎么,你也想打?”
钟亦心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她知道他根本没用什么力道,就已经把自己捏到发红。
她说:“我可打不过,你先松开我。”
语气软软的,像在撒娇,尽管陈嚣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不出示弱的情绪,他还是松了手。
钟亦心转身把灯关上,房间复又陷入黑暗,躺进被子后,陈嚣听见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会找到别的办法对付你的。”
他没说话,但他不动声色地勾唇笑了笑。
“我们以前见过?”
钟亦心没理他,过了十多分钟她睡着了,像是嫌他太热,蹬了被子还不耐烦地把他踢了一脚。
身侧呼吸均匀,伴着雨声,陈嚣很快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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