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嚣付了单房差,一个人享用双人间,还好如此,否则钟亦心真不想对着一个陌生人处理流鼻血事件。
因气候干燥引起的出血,血量不大,陈嚣给她揪了个纸团子让她自己堵住,接着让她坐在床边,身体朝前倾,减小压力,缓解出血情况。
“给我照照镜子。”钟亦心非常担心自己现在的形象,鼻子里塞个纸团,想想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加上她刚刚下楼吃饭前还洗脸卸妆了,万一嘴唇因为缺氧而发紫,那形象简直耐人寻味。
她忽然觉得自己刚刚不该那么早卸妆,起码现在能好看一点。
陈嚣靠在电视机旁的墙上,居高临下地审视她,说:“不用照了,挺丑的。”
钟亦心并不相信他的意见,她坚持要一面小镜子,然而她想起自己的背包现在在她的房间里,陈嚣不给她,她决定起身去洗手间照。
她刚直起身子,还没站起来,陈嚣就上前一步按住了她的肩膀,凶道:“别乱动,你还想流鼻血是吧?你干脆起来跳个舞得了。”
“我不跳舞,我就想照照镜子,”钟亦心小声嘟囔,睫毛低垂,时而小心翼翼地瞟他一眼,“这么凶干嘛。”
陈嚣冷笑一声,没好气地说:“对,我凶,我刚刚就不该让你进来,应该直接关门,管你流鼻血。”
钟亦心不说话了。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上那双做旧的高帮马丁靴,它的皮质很硬,穿了一天,脚有些不舒服,感觉像被卡在里面,动一下都疼。
尽管在房间里,气温仍然有些低,房间里没开空调,她有些冷,又不想主动开口叫陈嚣开空调,只好抱着双臂,尽量让自己暖和一点。
她柔软的长发垂在脸颊两边,更显得那张脸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尖尖的下颌抵在手臂上,要不是她的睫毛仍在轻轻颤动,简直像个睡着了的孩子。
陈嚣看她这样子,“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钟亦心突然抬起头,很生气地开口:“我就是生气了,你今天一直在打击我,一会儿说我嘴巴紫了,难看,刚刚又说我丑,你知不知道这样跟女孩子说话很不绅士?”
陈嚣坦言:“谁告诉你我是绅士了?”
准确地说,他是以为钟亦心根本没脾气,又或者她根本不在乎,没想到这趟西藏之行,倒逼出了她的脾气。
如果没记错,这是钟亦心第一次对他生气。
“那明明其他人嘴巴都是紫的,都灰头土脸,谁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干嘛只说我丑。”
“我又不认识他们,我只认识你啊。”陈嚣说完,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他见钟亦心抱臂的姿势,抬了抬下巴,“冷的话床边有衣服,自己拿着套上。”
原来他知道她冷啊。
钟亦心突然发觉,他之所以不开空调,是不想让空气变得更干燥,但他仍然知道她冷。
她扁了扁嘴,闷哼一声,“太远了,我够不着,你帮我拿。”
她知道自己现在一边鼻子里塞着纸团,脸色和嘴唇因缺氧而失去血色,以这样的状态撒娇,恐怕很难激起别人的同情。
陈嚣果然理都不理她。
他自顾自地走到洗手间洗了个脸,顺便刷了牙,等他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他发现钟亦心仍然维持着那个可怜巴巴的姿势,好像把自己缩得更小了,她面色苍白,更添柔弱,一见他出来,便垂下眼睛,睫毛也极不安分地扑扇几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他突然很想叹气。
他走到床边,一把将那件外套捞起来,动作极不温柔地盖在她身上,冷声道:“自己穿好。”
钟亦心微微一愣,她侧头去看他,只见他轮廓冷硬疏淡的侧脸近在咫尺,却好像离她很远,他的短发看起来刺刺的,在灯光下却呈现出一层柔雾般的感觉,她听说头发软的人心也会很软,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突然伸出手想要碰碰陈嚣,可她的指尖还没触及他的衣服,他就起身避开了。
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许多人从门口经过,她听到周娜娜和她男朋友,还有杨嘉齐在门□□谈,似乎是在讨论明天的行程。
陈嚣也听到了,他冷笑一声,你这么细心,怎么来之前什么都不准备?药品、零食,还有衣服,别告诉我你连一件羽绒服都没带。”
钟亦心感觉,他格外强调了“细心”这两个字。
“我带了,如果不够明天还可以租军大衣,放心吧。”钟亦心捂着鼻子低声回答。
“我放什么心,又不关我事,”陈嚣坐在另一张床上,眼神扫到钟亦心的手腕,声音更冷了几分,“没人教过你出来玩不要露财吗?敢不敢把你的手表摘了?”
钟亦心摸了摸手表,这是她拿到人生中第一笔商演费用后送给自己的礼物,比不上家人馈赠的那些昂贵,但因为是自己挣来的,她常年戴在身上,除非出席特殊场合才会临时换上其他手表。
她身上这条裙子袖子挺长,垂下来能盖住半只手掌,足以盖住手表,她便没有摘下来。
钟亦心不知道陈嚣怎么突然针对她的手表,她小声解释:“我忘了摘下来了。”
“记得摘戒指,就不记得摘手表?”陈嚣朝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两声闷响。
钟亦心望着他的脸,他的下巴冒出淡淡的青色,却不显邋遢,下巴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凹陷,大概只有她的小指头大小,或者更小一点,她哪天亲自用小指头按一按才能知道。
她站起来,绕过床尾走到陈嚣面前,十分自然地坐到他对面。
房间不大,两张床之间只隔着两人的距离。
她又露出那种猫儿似的眼神,镇定地打量着对方,“陈嚣,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摘了戒指,所以生气了吧?”
陈嚣忍不住挑眉,“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的表情好像听到了一个很劣质的笑话。
钟亦心认认真真地回答:“因为你戴着戒指,但我却没带,这样别人会当你结婚了,却会以为我是单身,所以你不爽了?”
她目光清澈如许,一口气说完上面那番话,连磕巴都不打一个,显然是对自己的分析非常自信。
陈嚣看着她,突然有种遇到了对手的感觉。
他倾身向前,露出一丝促狭的微笑,“钟亦心,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厚脸皮?”
“有啊,”钟亦心神秘一笑。
你啊。
在钟亦心十一岁那年,她第一次遇到陈嚣,那时她四年级,还没发育,小小一只站在已经长到一米八几的陈嚣身边,又瘦又矮,就像只小虾米一样。
那天是平安夜,天上飘着雪花,小钟亦心放学后在校门口没等到外公来接,她记得路,决定自己走回家。
可她很倒霉,偏偏在经过学校旁边一个小公园的时候碰上了一群高年级的坏学生,他们早听说钟亦心家里条件很好,便拦下她,要她把身上的钱都给他们。
小钟亦心当时吓坏了,她被堵进角落里,慌乱之下摔到草地上,白色的羽绒服沾上泥泞,狼狈极了。
她好害怕,摔得身上也好痛,原本因为今天没等到外公来接她就很失落,紧接着又碰到坏人欺负,小钟亦心委屈极了,却倔着不肯在这些欺负自己的人面前哭。
公园旁有许多路过的学生,可没人敢管,都不想惹事上身,远远看一眼,拉着同伴就走。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陈嚣的。
当时陈嚣和几个同学从路边走过来,他手里还拿着篮球,他身边一个男生和他抢球,那个球掉下来,咕咚咕咚地就滚到了钟亦心身边。
她当时看了眼篮球,又看了眼凶神恶煞的小混混,最后,她遥遥看了眼陈嚣,然后果断地把篮球抱进怀里。
最后,陈嚣像拎小鸡仔一样,把她从那群人里面拎了出来。
“把球还我。”陈嚣冲她招了招手,眼神很不耐烦。
钟亦心怯生生地望着这个好看却很凶巴巴的哥哥,心想他怎么这么高,她需要仰着脑袋才能和他对视,刚刚那些欺负她的坏孩子,一个都没他高,一见到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他要是现在走了,让她一个人,说不定那些混混又会找上她。
钟亦心愈发抱紧了篮球,冲他扬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你送我回家,我就把球还你。”
陈嚣咧嘴一笑,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儿,“小不点,你还威胁我?我刚救了你,你这样做得对吗?”
好痛!
小钟亦心下意识的用手揉额头,却不想手一松,篮球就掉了下去。
陈嚣一把将球抢过来,朝地上拍了拍,转头就走。
那几个欺负她的小混混还蹲在公园里,小钟亦心不敢过去,她怔怔地望着少年的清隽背影,一咬牙,迈着短腿就跟了上去。
她跟着他走过学校门口,穿过熙来攘往的十字街头,她紧紧地盯着那个蓝白相间的校服,不敢跟丢。
陈嚣好像发现她跟在后头,故意逗她似的,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她第一回好想快快长高。
终于,她来到一条僻静的小巷,天色黑了,她发现自己迷路了,最可怕的是,那个背影一晃眼就不见了。
小钟亦心吓坏了,肚子也好饿,她沮丧地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可怜巴巴地擦了擦眼睛,周围路过一个带着酒气的大叔伸手拽她,“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要不要叔叔送你回家?”
她惊慌地打掉那人的手,那个大叔“啧”了一声,似要发火,她慌不择路地朝后退,突然两脚腾空,她又被人拎了起来。
是那个凶巴巴的大哥哥!
她一直都记得那个画面,陈嚣站在街边路灯旁,细碎的雪花迎着那道暖黄灯光恣意飞舞,他的脸庞瘦削又干净,眼神冷冷的,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
片刻后,陈嚣把她放下,她下意识地躲到少年身后,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浑身发抖。
“你动她一下试试?”陈嚣指了指大叔。
那个大叔缩回了手,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还跟不跟了?你个小不点,怎么这么厚脸皮?”打发完那人,陈嚣语气淡淡地跟她说话。
小钟亦心怔怔地看着他,心里突然涌起无限委屈,外公今天没来接她,她还被人欺负了,一个个都欺负她,外婆早上说妈妈今晚要过来,可她害怕妈妈,妈妈根本也不想见她,她的腿还这么短!
想着想着,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声嘹亮,脸都涨红了。
少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从没遇到这种情况,手足无措,他想了想,别扭地将篮球递给她,“这个给你,能不哭了吗?”
小钟亦心抽抽嗒嗒地看了眼那颗硕大的篮球,哭得更大声了。
谁要这个破球啊!
“服了,”少年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叹了口气,俯下身子板着脸威胁,“你再哭,再哭我就不送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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