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飞羽也算看着他长大的了，从磕磕绊绊被送上皇位的十岁小儿, 到如今内敛规矩的少年天子, 对这个弟弟, 他不仅上心，而且疼爱有加。
只是, 皇帝实在不是一个好做的职业，所以很多时候, 洛飞羽就算想带他皮、带他闹腾, 最终也往往得落在劝他收心上。
小皇帝道“朕总觉得, 这个庞大的帝国机器就算没有朕, 也能运转得很好。群臣其实只是需要一个人坐在那个龙座里, 只是想要一个德行上无可挑剔的圣人朕的一切决定, 都是顺着他们的意愿，而朕自己的想法，并不重要。”
洛飞羽不像其他人, 听了这话也不会训斥他胡言乱语。他难得安静想了一会儿，问小皇帝“那你的想法是什么呢”
小皇帝沉默了半晌，低语道“父皇遗命说，要朕进学修德, 用贤使能, 无事荒怠，保守帝业”
他忽然猛地抬起了头, 眼中灼灼生光。
“可朕不想只做一个保守帝业的皇帝。朕希望能剔除积弊, 皇图永固；希望大明国运昌隆, 百姓安康；希望开疆拓土，万国来朝朕想做中兴之主，做真正万古流芳的帝王。”
洛飞羽一下被他这“王霸之气”闪瞎了眼，以至于一时没能接上话来。
小皇帝神采飞扬道“父皇赐朕名钧，就是要朕制驭天下，犹如制器之转钧也。朕从未遗忘，日夜记之念之。”
洛飞羽微微一叹，“少年人意气风发中二是好事，但守成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开疆拓土。”
小皇帝闻言握了握拳，“朕只是、只是现在还只能做个木偶傀儡，任人摆布。若有机会”
洛飞羽盯了他片刻，迟疑少顷，遂道“这样吧，我来考校一番你的武艺。”他卸了全身装备，只穿了落地时的那一件白板武器。
小皇帝跟傅红雪有些相似，天生一只脚有残疾，只是小皇帝的脚病不明显，除了走多了路会作痛，平时就和常人无异。但也正因此，他并不适合练武。
尽管如此，习武修文都是必修课，他还是有些底子的，洛飞羽这些年也教过他强身健体的武功。
他并不和小皇帝动真格，只是拆招而已。
小皇帝对他的各种招式套路都很熟悉，洛飞羽也从来不在他面前藏私，所以小皇帝一上来就警惕着洛飞羽绕背，趁洛飞羽先手爆发刚开出来就率先拉开了距离。
洛飞羽紧贴而上，缴械的锁链将将冒出头，小皇帝就虚晃一掌，阻断了他的招式。
小皇帝身法不算顶尖，但却很灵活，空中一个转身，一掌之后迎着洛飞羽又是一掌，招式连绵不绝，心中暗暗计算着洛飞羽已用过的绝招。
他很清楚，洛飞羽擅长突袭，一击未得手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疲软”。他等着这电光石火的一瞬，要证明自己的实力。
洛飞羽心头微惊，讶异之色毫不遮掩。
小皇帝见状，更觉胜券在握。他看准时机，掌风已切入洛飞羽的破绽。
洛飞羽对他一笑，生灭予夺瞬间重置御暗烬灭令全部技能cd，干脆利落锁了小皇帝，将弯刀的刀背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小皇帝愣了愣，许久都未回神。
“这招叫什么”
洛飞羽答“生灭予夺。”
他收回了弯刀，重新穿好一身橙装，“你看，在方才，我可以保留生灭、给你机会，也可以秒交生灭，反手给你终结；你结局如何，都在我的一念之间。”
“做皇帝也是如此。你若不想被皇位摆布，就得牢牢抓住生灭予夺这根权柄。群臣于你，可以是操线之人，也可以是辅佐之人。臣毕竟是臣，你今天对他们言听计从，明天就可以抄了他们的家。”
“所以他们骨子里，还是敬你畏你，怕你长成昏庸的君主，故才对你诸多苛责，诸多约束。”
小皇帝沮丧道“可朕究竟如何才能让他们满意”
洛飞羽拍了拍少年的背脊，“为何要让他们满意你得先自己满意自己。你若想得到更多的东西，就得先学会守护好已有的东西。”
他道，“从前有人教过我，说人到了一定年岁，就再也不能找别的屋檐躲避风雨了，你要自己长成那个屋檐。群臣只有看到你的能力，才会慢慢向你交托信任。”
“你是皇帝，也是孩子，你现在还太年轻。江山不是玩具，不能给你做试验，一步踏错，就是山河沉沦，流血漂橹。你要负责的是这个天下，并非群臣。”
小皇帝好像听进去了，长长吁出一口气，“朕明白了。”
所以今夜，实是他证明自己的机会。
在此之前，白云城主叶孤城向他求了一道旨意，把决战的地点从太和殿改在乾清门内。
他同意了。
小皇帝早已收到隐元会消息，得知南王党羽今夜欲对他不利。故这道旨意，不仅是为满足兄长的愿望，也是为了斩除叛逆。
他常年读书，养成了一身不愠不火、深沉内敛的性子，但一个人的话若越说越少，则说明他的思考正越来越多。
这年轻的天子，正用一种温柔的表象，成长为真正生灭予夺的帝王。
他去拉洛飞羽的胳膊，“王兄，朕今夜给你准备了惊”
“嘘”
“喜”字还没出口，洛飞羽便骤然隐去了身形，桃桃也收了起来。
小皇帝神色一凛，透过朦胧的碧纱帐，在月光的映照下，他看到外面立着个人影。
“什么人”
一个熟悉的声音回道“奴婢王安，伺候皇上用茶。”注
小皇帝微微松了口气，想到王安侍奉他多年，垂老年迈，便动了恻隐之心，挥手道“这里现在用不着你，退下去。”
王安却没有动。
小皇帝原本放松了少许的心情，顿时重新被提上来。
他在意识到危机的时候，心一刹那间变得很冷。
皇帝无论如何不会轻易怀疑一个从小将自己照顾大的忠心的老人，可在王安没有听命的那一刻，饶他已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也不免心下生寒。
王安竟是南王的人。
他知道洛飞羽就在自己身边，鱼家兄弟也藏在暗处，所以他并没有半分害怕。“你还有何事”
老太监神秘对他笑了笑，带他见了一个人。
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那人身上也穿着龙袍，同他站在一处，简直如窥镜中的自己。
小皇帝莫名好笑，“如此荒唐的事，你们究竟是如何想出来的”
那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也对他冷笑，“你身为世子，未奉诏令私自入京，纵然朕有心护你，也难逃死罪。”
小皇帝长这么大，就没人敢这样挑衅他的地位，他气得全身发抖。
他维持着冷静道“你该知道，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被绝世剑客吸引了目光，朕身边也总会有人不动心。”
王安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
小皇帝道“既然知道，你还”
他的话戛然而止，猛地收在喉头。
他看到一柄弯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黑白鹤羽、暗纹流转的刀。
而且不是刀背。
小皇帝万分愕然，哪怕洛飞羽很可能直接削断他的脖子，他还是坚持转过了头，惶恐问道“你帮他们”
洛飞羽俏皮冲他眨了一只眼，“我从前就跟你说过，我是魔头。”
小皇帝神色骤变，厉声喝道“鱼家兄弟何在”
洛飞羽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状似无奈“你若记得他们是怎么成了你的护卫的，就该知道这时喊他们最不靠谱。”
鱼家兄弟本就是保护他的，他的命令有最高优先权。鱼家兄弟绝不会对主人出手。
洛飞羽也不愿同他们为难，所以早早的就将他们调开了。
小皇帝瞠目结舌。
在一瞬间的动摇过后，他强做镇定，一字一句道“你不是魔头。”
他就是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前一刻还耐心教他为君之道的人，会和南王是一伙。隐元会是洛飞羽和无花一手养起来的势力，他们会给自己递消息，定有洛飞羽的默许。
洛飞羽绝不是敌人。
但小皇帝还是有些慌了。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眼前这人就在火焰焚身的边缘疯狂试探，“你想做什么你打算做什么你冷静些，秃无花很快就会回来，他要是知道你他一定会很生气的”
洛飞羽举起了弯刀，还有脸笑“所以跪求陛下千万别告诉他细节，不然我怕我回头又被算账。”
小皇帝睁大了眼睛，眼看着刀光落下，但始终没有眨眼。
他不相信洛飞羽会杀他，他只是担心洛飞羽跳进泥潭里把浑水搅得七荤八素，然后再也洗不干净
那刀光果真没有落在他身上。
小皇帝的冷汗滴在地面，一柄森冷的长剑挡住了洛飞羽的阴阳往极。
宫九面无表情站在他和小皇帝之间，剑如其人，既邪且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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