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普天之下, 要说武功高强、琴艺高超且天生六指的人, 除了六指先生, 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了。
但洛飞羽又确信, 一定有那么个人存在。
只是或许那人还未在江湖闯出过名头，所以无人知晓，所以这些脏水才全都理所当然的被泼到六指先生身上。
若那人永远藏在暗处不现身, 六指先生就永不能洗脱罪名。
倒是铁铎上人还感到庆幸“不管背后是哪个王八蛋在搞鬼, 但幸好我们都不在山上，他们注定要扑个空。”
六指先生却道“不成，我们得回去。”
铁铎上人不解“你疯了这节骨眼回去，给他们当靶子吗”
六指先生只道“祁钰还在山上。”
他和铁铎、洛飞羽、竹林七仙俱下了山，仙人峰上只剩碧玉生一人。
那些人攻上仙人峰, 若寻不到六指先生, 必会将祁钰视为发那玉笺之人迁怒于他。碧玉生武功奇诡却并不高超，他一人决计对付不了几大派的高手。
洛飞羽挠头道“那我们给玉先生送一封传书, 让他下山避避难呢”
六指先生对他淡淡笑了笑, “祁钰爱玉如命, 号做玉痴，为了玉连真名都舍弃不用，仙人峰的居所里放着他多年来的珍藏, 若他知道了危险, 反而更不会弃玉离开, 让那些人毁坏他的宝贝。”
“啊, ”洛飞羽恍然大悟, “就如师父你爱你屋子里那些稀世古琴吗”
“哎呀”六指先生一听他说这个，后知后觉惊呼一声，登时如瞬间丢了半条命，“铁铎、铁铎快回去”
他不等铁铎上人和洛飞羽回应，自己先飞了出去，长啸唤来他那在山林里撒野的驴子，跨上就要疾驰而去。
铁铎上人最听他的话，他一离开，铁铎上人也什么都不问了，大踏步跟上他，如影随形。
洛飞羽和竹林七仙哭笑不得，忙将他俩扯住，“师父你先别急我们先想想应对之策”
六指先生急道“横竖他们要闹一场，我们行的端做得正，峨眉点苍武当又不是下三滥的门派，难道还会不讲理吗”
众人沉默了一瞬，一齐看向被铁铎点了哑穴说不了话的韩玉霞“”
韩玉霞不禁脸色通红“”都、都看她作甚她先前那是悲愤怒急才
洛飞羽幽幽道“有时还真不能指望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讲理。”
金鞭韩逊不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他女儿一样长歪成个搅屎棍
众人以为他是想起了华山派对凤家的所作所为，玉笛仙连忙拍了拍他的肩安慰“如歌说的不错，此事的确需从长计议。”
六指先生倒也冷静下来，他沉吟少顷，忽而又抬头笑道“仙人峰虽不是我的，但也姑且算是我的地盘，他们上我家生事，我躲着不见，岂非显得我怕了他们”
竹林七仙皆与他一般脾气，闻言便会了意，那胖仙笑道“是也，那群人最好编排是非，你若不在，第二天恐怕就被全江湖耻笑是夹着尾巴逃命了。”
他们都是清雅之人，不同于俗流，最禁不得旁人乱污名声，为了一个“清”字，那是宁死也不怕的。
洛飞羽听出他们话中有骨，便知无论如何是拦不住他们上武夷山了。
六指先生拱手道“他们要寻在下和祁钰的麻烦，与七位无关，七位还是莫来淌这趟浑水。”
玉笛仙笑道“这是什么话，谁是淌你的浑水，六指你就是太瞧得起自己”
那书生也接话“正是，我们上武夷山，是寻那飞燕门的掌门丘君素讨燕翎丹，跟你有何关系”
洛飞羽心里一暖，忙道“这幕后之人布局紧密，处处挑拨，武夷山恐怕不会太平”
折扇仙的扇子“啪”地一下、不轻不重敲在他脑门上，道“我只问你，你师父非要回仙人峰，你去不去”
洛飞羽捂着脑门，“自然是要去的。”
折扇仙“哦”了一声，“那你阻拦我们作甚”
六指先生哈哈大笑，展颜朗声道“也罢也罢，管它是武林大劫还是阴谋诡计，反正与我无干，我们好朋友上山共谋一醉，只当看一场热闹反正吕麟小友未死，我们带着他，让他自己同吕镖头解释清楚，还不能置身事外吗”
铁书焦通笑着摇头，食指在空中晃着，“你想得倒美，这小子将真相一说，韩丫头也许不找你事了，那武当派可未必放过你。还有华山那烈火老贼，小如歌的账我们定要与他算的，我就不信你会作壁上观看戏。”
六指先生淡然一挥手，“煞风景的话休要再提我山中还有陈年的百花佳酿，难得我们十人齐聚，祁钰他一定也会很高兴”
众人有说有笑，一齐在叮咚的琴声中往武夷山去，却是再没有一个人提山上可能会有的严重事态。
他们心中都知道，仙人峰那花草如茵、再清幽没有的隐居之所，俨然就要成为全江湖最不平静的地方。这一遭上山，大家事后还能不能再活着十人聚首、饮酒弹琴，都是未知数了。
路上，姑苏的小道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洛飞羽见状，忙从行囊里抽出伞来，踮起脚帮六指先生遮住雨珠。
六指却把琴一收抱在怀中，将伞推回去，“遮你的、遮你的你的贵重”
“”洛飞羽实在分不清他是顾念自己、还是顾念“指上听”，心头也实在压着不少话，此时张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六指先生看出他心思，笑着揉了揉他的发，“我平生最好琴，琴就是我的命，上山是争个意气，你心里不必有负担。”
他越是这样说，洛飞羽就越能感受到他话语背后的温度。爱琴固然是一方面，名声固然是一方面，解碧玉生的难也是一方面，可不管是六指还是七仙，都没忘了惦记丘君素手上的燕翎丹。
洛飞羽闯荡江湖这么多年，终日活在尔虞我诈阴谋算计里，除了游龙生，再没有人无缘无故对他这么好过了。
也许是因为来这江湖遇到的第一个人是无花，所以他潜意识里，始终都设着一层防备。
恶人谷众人对他的好，是藏在刀子下面的好，虽然有暖，却也带着锋刃；游龙生对他好，是因为他是唯一的弟弟，是血脉相连之人；蓝道行对他照顾有加，是蓝道行自己搞事在先，要和他打好关系才能瞒天过海
可六指先生他们，却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对别人好，有所付出，所以才收获了楚留香、陆小凤和他朋友们、东方、王怜花、小皇帝等等诸多亲友，可他从未为六指或七仙做过什么，他们为何对自己这般照顾、乃至不惜和华山派对着干呢
他问出了一直盘旋在心中的疑问“师父，你们为何执着救我，还为我出头”
六指先生笑道“行走江湖，路见不平仗义出手，不是应该的吗”
洛飞羽问“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吃力不讨好也无所谓吗”
六指先生看了看他，哑然失笑，“你怎会问这样的问题救人想救便救了，看不惯就是看不惯了，策马山河不就图潇洒二字事事都计较得失，心中哪还有侠气在。”
洛飞羽猛地怔住。
侠气。
是了，他初入江湖时，肯为了全无相干的炮灰的死跟变态级的大boss对着干，可后来吃的亏多了，背叛和人心见得多了，那点儿冲劲好像也慢慢变“安分”了。
他被江湖的残酷渐渐打磨掉了棱角，变得可以在勾心斗角里如鱼得水，还为自己的聪明机智和苟鸡成果而沾沾自喜。
可是却丢掉了很重要的东西而不自知。
如果是初入江湖的他，看到胡不归遭难，一定会一腔热血冲上去，哪怕多一具陪葬的尸体；可那时候，他却选择了带着傅红雪转身离开。
越是离三十年之期接近，他越是贪生怕死、畏缩警惕，为了能多活几年，好像漠然和自私都变得理所当然一般。
他没由来感到庆幸，幸好他在这种时候，遇见了六指先生这一群人。
在这一刻，他终于又抓住了当初的那种心情。
他无疑比从前成熟多了，但仍该保留天真；纵然不再无谓善良，可仍该存着仁慈宽容；知世故而不世故，处江湖而远江湖，那才是他本来向往的样子。
行侠仗义，本无利害相关，就像竹林七仙明知武夷山有劫，却仍要去陪着他们送死。
非要理解它，无非也就六个字
但求问心无愧。
洛飞羽心情豁然开朗，积压了十数载的某些东西一朝散尽，他整个人都发生了变化，好像处处都不同了，又好像处处都没变。
他发自内心谢道“我懂了。谢师父教诲”
六指先生反笑道“我有教你什么吗”
“有的，”洛飞羽也笑了，“教了我何为”
“剑胆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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