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飞羽脑中“嗡”的一声, 握着盾刀的手骤然握紧。
胡不归的死一直是他心里放不下的疙瘩, 这些年隐元会没少调查当年的事, 可大雪山里那四个人连无花都不好判断来历，追查起来难如登天。
叶孤城来中原时，和他们确认了蓬莱近年并无深入中原的弟子，无花判断那日使用生死符的杀手, 可能来自与蓬莱同宗的星宿海。
另一个使飞刀的人, 则已经确定出自洛阳萧家。
至于那川蜀口音的巨人和矮子, 一直被重重迷雾笼罩，全无头绪。
而就在刚刚, 苗天王下意识的一句“格老子的”，顿时唤醒了洛飞羽的记忆。
他的身躯和雪地木屋那个巨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洛飞羽几乎立刻就确定, 他就是那天的凶手之一
当年他们要“斩草除根”的声音，还隐隐在耳边回荡, 完全不留余地的狠毒和赶尽杀绝的残忍, 使洛飞羽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心底生寒。
若非傅红雪命大, 那天藏在罐子里的他，恐怕根本活不到被自己和无花捡走
他胸腔里莫名燃烧着愤怒, 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这种愤怒究竟是源于胡不归还是傅红雪，但总之, 他看着眼前这个人, 就有种很想往死里揍他的冲动。
洛飞羽骨子里就厌恶着杀戮和暴力, 对这种以“能杀人”为骄傲资本的人，更是讨厌到了极致。
一刀将二十七个人的头颅砍成两半，对苗天王来说是辉煌到可以吹嘘的“战绩”，但在洛飞羽这里，无异于狠狠踩遍他的雷区。
他眼神一凝，盾立结束秒切斩刀，盾飞扔出去的同时，一步突进过去，厚重的玄铁盾以无可阻挡的蛮力压下，“哐”地一声连撞带推，紧接一个盾猛，将苗天王魁梧的身体瞬间怼得狂退十数尺。
洛飞羽穷追不舍，闪刀紧逼上来，扬手又是一记斩刀。
苗天王脸色惊变，若让洛飞羽这一刀迎面劈下来，他的脑袋就要变成两半。
主座上的杨应龙满意勾了勾嘴角，啜了口茶，淡淡出声“映雪。”
刀锋在苗天王鼻尖前半寸稳稳停下。
森寒的冷意透过刀刃渗透过来，苗天王冷汗坠在地上，大气都未敢出。
洛飞羽心中微憾，又有些古怪，但在杨应龙面前，他不好表现出来。
从前无花说过，巨人是四人里武功最差的那个，但方才苗天王拔刀攻击，速度和威力都远在洛飞羽意料之外。若最差的都有如此功力
洛飞羽知道自己能占一时上风，是仗着硬控硬怼，没给苗天王反应的时间，打了个出其不意。苗天王皮糙肉厚，他的刀未必能破对方的硬功，斩刀照脸砍也只是徒有威慑吓人之能。
不过，没砍到对方也有好处，苗天王也不知挨他一刀是不痛不痒、还是如他凶悍的声势那般可怖，故才被洛飞羽吓到冒冷汗。
洛飞羽收了盾刀，站回原位，眼观鼻鼻观心，看上去乖巧老实得一批。
苗天王心头尚有余悸，警惕盯了他许久。
洛飞羽还有一点感到奇怪，他方才盾立，明明看着攻来的刀光被反弹了回去，可苗天王居然丝血未掉，反倒是后面盾飞砸在他头上，他血条才减少了点。
按理说，雷霆快刀打在盾立上，无异于藏剑对着盾立撞大风车，苗天王绝不可能一点伤都没有。
洛飞羽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盾立的反弹伤不到他。
苗天王出刀收刀都太快了，洛飞羽根本没看见他的刀长什么样子。
然而，他不知道，苗天王此刻心中也是惊涛骇浪。
苗天王其实不是苗天王，他叫苗斩鬼，只是苗天王的替身傀儡。
真正的苗天王，身高只有三尺八寸，是个矮小的侏儒。
苗天王不愿别人知道他是矮子，他幻想自己是个“大丈夫”，是天神般的巨人所以他让高大的苗斩鬼代替他出席一切需要露脸的场合，自己则躲在巨人身后，成为不见天日的影子，并为“苗天王”的一切荣耀感到虚荣的快乐。
其实，以他顶级高手的武功，即便身高不足，也绝对足以受人尊敬。但他不愿面对矮小的自己，反而日渐沉迷于“伟岸”的形象无法自拔。
苗斩鬼身为替身，只需威猛健壮就够了，武功大不如苗天王；他的刀也仅是摆设，那华丽的刀鞘里只是毫无杀伤力的木刀。
所以洛飞羽的盾立其实并没落空，而是原封不动弹回了苗天王身上。
苗天王被自己的爆发连刀所伤，差点就交代在这个盾立里。
苗斩鬼发现苗天王被伤，加上洛飞羽刀锋逼迫，才会高估了洛飞羽的武力，不由自主冷汗澿澿。
这阴差阳错，让他们同时对对方的实力产生了错误的认知洛飞羽以为杀胡不归的四人都强到深不可测，苗斩鬼则认为洛飞羽身为杨应龙手下得力干将，内力或许不比武林高手，实战能力却不可小觑。
连带着，也让杨应龙对合作者的实力产生了微妙的错估。
“切磋高下点到为止，天王可不要放在心上啊。”
杨应龙稳坐主人之位，面上是内敛的骄傲和客气的笑容，但眼中射出的光芒，却隐约透着某种不可一世的张狂气息。
这是一个野心家的眼神。
“苗天王”不是什么好东西，和他一起谋事的杨应龙，当然也不是善茬。
苗斩鬼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愤愤坐回座位，冷嘲道“将军麾下有此等高手，想来江湖草莽是入不了将军的眼了。”
杨应龙微微一笑，“有些事，还是江湖人才好做。”
苗斩鬼对他给自己下马威的行为不满，阴阳怪气道“公子知晓将军近日正为张家的事发愁，叫我带了两车美酒送给将军。”
杨应龙眸色暗了暗，手指有规律地在扶手上敲打着，不疾不徐的节奏带来一种令人紧张的无形威势。苗斩鬼摸不清他的心思，隐隐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语气是不是冲撞了他。
若因他言语不当而没谈成这桩合作，“公子”恐怕会生气的。
苗斩鬼忐忑不安，原先那种目中无人的高傲也不由收敛了几分，他刚要迟疑开口，杨应龙就恰到好处的忽然给出了回应，堵住了他没出口的话。
“这份礼我收下了，替我谢过你家公子。”杨应龙的表情无懈可击，看不出半点真实想法，“不过西南蛮荒之地，非同族之人不能插手，他若想拉拢五毒教和极乐峒，得从安氏那里敲打。”
苗斩鬼忙道“是姓安还是姓杨，还不是将军说了算吗”
洛飞羽心底“啧”了声，见他这反应，便知这场“谈判”的节奏已完全把握在杨应龙手里。
杨应龙凝神盯了苗斩鬼半晌，直盯得苗斩鬼心中作鼓，才缓慢哈哈大笑起来，“沈浪传人果然不同凡响，你家公子是我知己。”
苗斩鬼抹了把汗，这才暗自舒了口气。
洛飞羽却在听到沈浪的名字的时候脸色微变。
沈浪早已出海，他所知道的沈浪传人，有且只有一个
这“苗天王”现今的主子，竟是公子羽
古龙笔下的江湖有“十年天下”之说，十年沈浪，十年李寻欢，十年叶开，十年公子羽。公子羽作为天涯明月刀中的大boss，出场时已掌控着武林半壁江山，除七大剑派和丐帮外，江湖其他三十九个势力最庞大的组织，有一半以上和公子羽有极密切的关系，且至少有八九个都是公子羽暗中统辖。注
公子羽和傅红雪同岁，如今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年，但已经在着手发展其势力了。
他向杨应龙抛橄榄枝，洛飞羽简直没法判断公子羽和杨应龙这两人，究竟是谁对谁在与虎谋皮。
他们话中提到的“安氏”，是掌控夜郎旧地的水西土司，在贵州已屹立传承了千年之久，杨应龙要扩张势力，势必与他们碰撞。
苗斩鬼的一句马屁，拍在早有野心的杨应龙身上，正合他心意。
洛飞羽感到自己这次的身份，不是一般的微妙和麻烦。
他目送苗天王离开总管厅，听到杨应龙问他“你从前与他见过面”
洛飞羽立刻回神，目不斜视，“没有。”
杨应龙玩弄着扳指，挑眉道“观你方才刀势，我若不喊停，你要将他切成两半吗”
洛飞羽收敛所有情绪，道“苍雪刀是战场上杀人的刀法，杀人的刀一出手，便绝不会留余地。”
杨应龙的眼神于是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他站起身来，拍拍洛飞羽的肩，笑道“放松些，平日里少见你如此严肃，今天是怕我训斥你守关期间不干正经事，才这么紧张”
洛飞羽当然紧张，杨应龙此人，残暴嗜杀且深有城府，可称枭雄。
他不敢露怯，只道“属下惶恐。”
杨应龙没再为难他，随手理了理衣襟，走出大厅，吩咐道
“今晚随我去田家。苗天王送来的酒，可不能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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