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不但来过济南, 而且对这里还很熟悉。
他从前每有兴致，便喜欢在大明湖泛舟抚琴, 这座茶楼他也曾光顾过很多次。
只不过几十年前, 这座茶楼的规模还没有现在这么大, 中央的台子也没有这么高这“听禅”之名, 似是近些年才改的。
他不知柳惊霜卖的什么关子, 故答“愿闻其详。”
洛飞羽指着窗外暮色里的美得像梦境一样的大明湖, 道“那地方, 无花大师应当是知晓的。”
无花只看了一眼，便点头道“那是沈家庄的旧址。”
“不错, ”洛飞羽笑了笑, “金针沈家是济南第一大家族, 沈家庄依山傍水，居于大明湖畔, 大明湖周边九成的产业, 基本都是沈家麾下的。”
可惜两年前，沈家庄遭了变故，一夜成了废墟, 沈家上下除了沈璧君，几乎全死了干净。
这听禅茶楼的正对面，就是沈璧君的妆楼。
“那位天下第一美人未出嫁前，就住在那座妆楼里。她只要一推开窗子, 就能看见大明湖最美的景色, 听见这座茶楼里朗朗不绝的说书声。”
洛飞羽收回目光, 又指了指下面那个台子，“这茶楼最叫座的话本，叫做四皈依，其故事原型就发生在这里。”
当年，秀姑娘就在这台上跟薛衣人大战，一舞剑器动四方。
江湖人逼秀姑娘杀了无花，以证明他们不是一路人。
无花不肯低头，亦不肯见秀姑娘向那些乌合之众低头，所以干脆玩了个金蝉脱壳，带她死遁去了大漠。
这故事抛却真实的结局，实在是个侠骨柔情荡气回肠、有情人终成眷属双宿双飞的唯美故事。
所以尽管后来秀姑娘还是死在了大漠、妙僧就此开始他“妻绝”之宿命，也并不影响年轻少侠女侠们对这故事的喜爱反正话本往往只讲到他们在大漠“复生”就会结束。
洛飞羽道“沈璧君说是纪念昔日初听四皈依的感动，后来便叫人把茶楼的名字改做了听禅。但她究竟纪念什么，大概也就只有沈姑娘自己知道了。”
年轻的少女，哪个不憧憬能有个风姿无双的心上人带自己脱离桎梏、策马红尘沈璧君困于闺阁，纵向往那样的爱情，她身为名家淑女典范，又怎敢表达得太过直白叫人笑话
“哦对了，”洛飞羽暗中观察着无花的反应，“无花大师身为主角亲身经历，我在你面前提这个，怕不是有些布鼓雷门”
无花皱了皱眉，“当年的事，我其实早已忘得差不多。”这是实话。
洛飞羽却紧盯着他的双眼，追问道“那你还记得什么呢”
无花觉得他态度认真得有些奇怪，“说来未免煞风景，那秀姑娘其实叫长孙红，是我母亲石观音监视我的棋子，我们并无夫妻之实。那时我在中原的谋划被楚留香揭露，不得不行弃车保帅之法，她的死实是被我灭了口。”
洛飞羽眼底的光彩渐渐暗了下去。
也对，他“复生”之后，使用的是秀爷“洛大根”的身份，系统将“洛飞羽”的存在淡化，在无花眼里，“秀姑娘”确实等同自茶楼一役后就“死了”。
这种记忆模糊覆盖，比直接令无花忘了还让人头疼。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这茶楼里的记忆，到头来只剩他一人记得而已；就算触了旧景，会生情的也只有他自己。
他就不该在无花面前搞什么“明知故问”，平白给自己添堵。
无花却坚信柳惊霜不会无故问他没有意义的问题，他将这当做了一种对他的过去的试探，“柳庄主看上去有些失望”
洛飞羽何止失望，他简直想狠狠盘一盘无花圆润的光头，叫他再瞎叽儿脑补些有的没的。
他仿佛是在感慨话本所传终究不是无花口中的“真相”，怅然叹道“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没了过去的记忆，这和尚的心，岂止寒过天山雪。
妈的，想撩个情缘太难了，嘤。
无花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他刚要开口，脸色突然一变。
他看了看手中的茶杯，手指渐渐收紧，“这茶”
洛飞羽茫然看着他，“这茶怎”
他话说了一半，脸色忽然也变了。
他几乎是立刻就在系统里换了清风垂露，打算给无花用驱散。
“不是我”洛飞羽有点着急，去抓无花的脉门时，却被对方躲开。
他眉头紧锁，试图跟无花解释“我”
“二位对我的手艺可还满意”他们身后传来茶楼跑堂伙计带着笑意的声音。
洛飞羽冷冷回过头，瞪着那独眼跛足的“跑堂”，语气十分危险“你干的”
那人骄傲道“柳庄主才遭了花如玉一通算计，好不容易脱离险境，你同救了你的朋友一起坐下来喝杯茶压惊放松，再顺理成章没有了，不是吗”
洛飞羽冷笑道“因为是我点的茶，他知我不会毒害他，故才放心大胆喝了。”可他刚才给无花讲听禅茶楼的来历，自己反倒完全没顾上喝。
“正是如此。”那独眼跛子拍手大笑，“柳庄主冰雪聪明，省去我许多唇舌。”
无花这时也知他刚刚错怪了洛飞羽，难得低头，“抱歉。”
洛飞羽岂会跟他计较这个，他在意的是这毒厉不厉害、能不能驱散，还有尚在客房里休息的风四娘
那跛子道“老夫轩辕三缺，平生出手例不空回，柳庄主只消留下件东西，我自会放过你们。”
轩辕三缺洛飞羽感到好笑，“你要我留下什么”
轩辕三缺道“雪怒。”
雪怒若不在柳惊霜手里，这扬刀大会便办不成了。
连城璧果然还是不死心，未免花如玉得不了手，还给他备了后招。
洛飞羽不动声色，挑眉道“一把雪怒，怎换得了两个人的命”
“柳庄主果然是聪明人，同聪明人谈生意总是令人愉快。”那跛子身后，茶楼掌柜慢悠悠踱步过来，平凡的脸上挂着满面假笑。
他比之那独眼跛子全然是两种面孔，看起来既谦虚、又诚恳，最像那种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生意人。
“在下轩辕三成，比不上我兄长心狠手辣。他爱杀人，我爱救人，他能杀的人，我都救得了。”
洛飞羽道“你也要与我交易”
轩辕三成笑道“柳庄主身上这把刀，看起来品相也相当不错。”
“你眼力倒不差。”洛飞羽冷嗤一声，“我若不答应呢”
轩辕三成道“我之所以叫轩辕三成，是因为无论黑白两道的交易，只要被我知道，都要抽三成。”
洛飞羽问“两个活生生的人怎么抽法”
轩辕三成道“这好办，我分别卸他们一条胳膊，半边胸脯，再加一条腿。”
“”洛飞羽已然认清了情况。他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和恶赌鬼轩辕三光有何关系”
那兄弟俩对视一眼，齐笑道“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他们比轩辕三光赌得更恶些罢了。
轩辕三光虽是十大恶人之一，可他生平没有做过一件恶事，反而是条豪迈豁达的汉子。这两人起这样的名号，老赌鬼若活着，不揍得他们哭爹喊娘，洛飞羽名字倒过来写。
无花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沉静盯着洛飞羽，在心里默默自问柳惊霜真会为了他而留下沧骨曜月
洛飞羽站了起来，气定神闲似的，心中已有了底。
对付恶人，有恶人的法子，这道理他许多年前就融会贯通。
“你们动手前，有没有打听清楚这位小师父是谁”
轩辕三缺道“听说是少林监寺铁山大师的师弟，那位铁君子杨开泰的小师叔。”
洛飞羽忍笑拍了拍无花，“你们自己问他。”
无花心领神会，想明白洛飞羽的算盘之余，心底隐约还有一点点微妙的失望。他长吟了声佛号，泰然道“贫僧法号无花。”
轩辕兄弟的笑容僵在脸上。
“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和尚你这年岁，做无花大师的孙子还差不多。”
无花只静静看着他，眼中没有半点波澜。
轩辕兄弟渐渐笑不出来了。
这世上没人敢拿妙僧无花的名号开玩笑，因为那和尚是真有些超凡脱俗的神佛，他的神通和修为，就连峨嵋水镜禅师都敬畏三分。
可他又不是真的成了佛，肉体凡胎中了毒，难道还能翻出浪来何况他们手里还有风四娘
洛飞羽瞧他俩眼神变化，紧接着就道“既然知道了他是无花，你们可知我是谁”
你难道还能是那失踪的万展秋不成
轩辕兄弟虎视眈眈盯着他。
“今日叫你们碰上我，算你们倒了十八辈子大霉”洛飞羽一脚踏在桌上，手肘搭上膝盖，笑道“我乃恶赌鬼轩辕三光全江湖唯一传人，你们如此明目张胆蹭他的热点，还敲竹杠敲到我头上，想没想好该怎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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