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馅儿饼还是铁饼

小说:世子夫人冲喜日常 作者:程鱼
    夜冷风寒,秋日未落尽的枯叶随着北风呜呜扑簌簌落下,沈清玉倚在窗畔,伸手按住一片落在窗边的枯叶,左按右按地听响儿。蔣妈妈已经哭了一刻钟有余,沈清玉百般劝慰无用,只能让她哭一哭发散一二,自从嫡母说了一月后要将自己嫁入诚国公府为世子冲喜,院子里便一直死气沉沉,丫鬟婆子都是一副天要塌了的模样,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谁会愿意冲喜结亲,可这桩婚事到了这个地步,已全然由不得她。

    原本诚国公府的婚事是无论如何也轮不上一个庶女的,且不论国公府的爵位,只说那国公世子便是个顶顶惊才绝艳的人物,沈清玉虽然未曾目睹,可耳闻频频,加上父兄皆对这位世子极为推崇,她随口也能对这位世子爷的事迹说出个一二三来。

    既是声名远播,让闺阁小姐芳心暗许,那自然是个风流人物,据说他样貌极其俊朗,便连有着大齐第一美男之称的太子殿下也多有不及。只是兄长说那位世子爷常年征战,喋血沙场,其锋锐之气如出鞘利刃,让人难以将“美男”如此阴柔的称呼冠在他头上。

    诚国公世子名为郑锋,郑沈两家算得颇有交情。父亲现任礼部侍郎,素来官声颇佳,在文人间极有声望,两家政见相和,名利互补,扶持而立,于去岁有了结亲意向。那早有默契之人不是她,而是她的嫡姐沈清雪,整个京城几乎无人不知郑沈两家将结两姓之好。只是天有不测风云,郑锋领兵出征数年,于边境餐风饮雪,驱逐北胡六部,最后一战极其凶险,两方皆各有损伤,郑锋虽最终将北胡六部逐出齐国边境,收复州城失地,却也受伤极重,在历了寒城疫症后昏迷不醒,如今疫症虽除,人仍然不见起色,太医请了一拨又一拨,到底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甚至隐隐有流言说世子伤重,就算留下性命,只怕也再难醒转。诚国公夫人爱子心切,想以冲喜来试验一二,这便寻到了沈家来。

    沈清雪原本对这桩婚事千愿万愿,可她到底是个小姑娘,娇生惯养着长大,从没受过什么磋磨,听说要去侍候个活死人,又惊又怕地哭闹了数日,最后着了风寒,整个人如同脱了一层皮,瘦的一点子肉都捏不起来,甚至时时梦魇,惊悸难安。这般自然不能成婚,可两家的婚事都已经传了出去,且两家利益牵连,伤一发而动全身,其后诚国公为沈家长子寻了个极好的差事,这般一棒子三个甜枣,沈昭只能把沈清玉送了出去。

    以庶代嫡,国公夫人原本不肯,却在见过沈清玉,并且合了二人八字后转了念头,这婚事到底板上钉钉,到沈清玉觉察的时候,两家连庚帖都换过了。

    幽幽叹了口气,沈清玉合了窗子,转身拿起一个紫金小手炉暖了暖,才往蔣妈妈身边走去。

    “我的姑娘啊,那个地方去了就是守活寡,你将来可怎么办哪……”

    “妈妈快别哭了,被人听着了万一再别扭姑娘怎么办?”春夏秋冬四个丫头团团围着蔣妈妈,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解,沈清玉心里也同样发沉,可这事无可更改,沈清雪可以一哭二闹三上吊,可以让父亲和嫡母退步,自己却不能。沈清玉很清楚,若她咬死了不嫁,同沈清雪一般折腾,到时等着她的便是比守活寡还要难以忍受的下场。

    嫡母虽然不曾为难过他们这些庶子庶女,可早先不是没有例子的,温顺的能好好过日子,那长了反骨,起了心思的,下场无不凄惨。早年六妹心思活动,仗着自己的姨娘受宠,想踩着嫡姐的名声把自己拱上去以图一门好婚事,里里外外都收买打点好了,未及动作便被禁足西院,身边的丫头婆子发卖的发卖,打死的打死,后来六妹嫁到了外乡,及笄礼都是在路上草草完成的,她走时连个像样的嫁妆也无,这才几个月,就传来了六妹病殁的消息,而家中再无人提起这么一个人。

    若说嫡母不慈,也不尽然,这也是沈清玉对年氏感觉复杂的地方。年氏待庶子庶女虽不如自己亲生的,可到底从未让人糟践过他们,这么些年,一应吃穿用度,庶出与嫡子嫡女差别不大,便是家中之人也不敢慢待他们。

    沈清玉幼时体弱,有一年接连数日身上发热,意识模糊,险些去了,当时沈昭奉命出京公干,只有蔣妈妈和四个丫头陪着她,便是生母韩氏都未曾有过几分关心,却是年氏费心费力,寻了数个太医,珍奇药材不顾惜地往上堆,盯着人一日几顿地熬,她那一场病不知折腾去了家中多少银钱,不知让年氏赔出去多少面子,这般才慢慢好了起来,那是救命的恩情,当时若是年氏视而不见,或者稍有懈怠,谁又能寻她的错处呢?

    沈清玉知道年氏早先给她看好的是今年将要出仕的官宦子弟,人品不差,家境也好,这么个干干净净的婚事,不知费了年氏多少心思,便是如今年氏让她代沈清雪出嫁,沈清玉心里虽有埋怨,却难以用恶毒的心思去揣测年氏。事到临头,人人都会护着最亲最近的人,这是人之常情,她连怨都不知该怨谁,蔣妈妈还能哭一哭,可她又该去向谁哭,哭给谁看呢?

    沈清玉坐在蔣妈妈对面,将手炉塞到她手中。这个老妈妈一直跟在她身边,到了如今,几有一十五年了,她的生母韩姨娘容貌绝俗,却是个冷得像冰一样的女人,韩氏一直待她极为刻薄冷漠,这么多年来,沈清玉甚至觉得她们母女俩是累世的仇人,才让韩氏对她厌恶至此。她身边不缺奴仆,可从小到大唯有蔣妈妈与她相依为命,知她冷,知她热,为她哭,为她怨。沈清玉早已断了对韩氏的母女之念,冷的时候,她也只有一个蔣妈妈。

    生母如此,嫡母却对她照料有加,好歹她是像个大家千金一般长大,锦衣玉食,高床软枕,旁人家的庶女多见府中·龌·龊,被送出去做妾为家族铺路的不知凡几,而她在沈家一直清清白白,虽称不上随心所欲,也是相对轻松的,因为这些,她都不知该如何去恨父亲和嫡母。

    “姑娘,我明日就去求夫人,去求老夫人,老婆子拼了命也不能让您……”

    “妈妈,这事就这样罢。”沈清玉握住蔣妈妈的手,缓缓露出一个笑来:“我嫁过去好好歹歹都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无论如何是不敢有人给我委屈受的,父亲和母亲也难,若有法子,他们定不会如此送我出门,既然两家婚事已定,那我便好生待嫁,好好过日子就是了,今日母亲送来许多地契,都是城外极好的庄子,今后咱们好好地做个地主婆岂不好呢?”她说着紧握了一下蔣妈妈的手,这才起身吩咐春夏秋冬四个丫头准备准备,她要洗漱就寝。

    蔣妈妈不是个傻的,这么多年能把沈清玉这儿护得铁桶一般便足以见其手段,只是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若是没有夫人在后头给姑娘撑腰,那这府里头的仆从也绝不会如此顺服,姑娘也不能过得这样舒坦,可往日再多的好,这桩天杀的婚事却也让她心里生怨。她明白方才姑娘那番话的意思,这后宅到底是在夫人手中,尤其是婚事定后,她们的一举一动肯定都被人着重看着,方才姑娘的话是为了宽慰她,何尝不是为了让夫人放心?夫人的手段厉害,若是想教训个人,只怕那人连苦都叫不出,府里从前多少姨娘和庶子女,不顺服的,没了不也是没了,事到如今又能如何,前头的路再难走也得走了。

    屋里的蜡烛都熄了,春兰守在外间,一片黑暗中,沈清玉紧紧咬着被子,望着帐顶无声落泪。

    她心中滋味复杂难辨,并非全然是怨恨彷徨,国公世子,那曾是大齐唯一的希望,北胡犯境,是他不顾生死,拼力阻挡,自己虽未见过他的英姿,却也是真心感激敬重他的,到了这个地步,她不会再为难自己,往后的日子,便好生照看自己和身边重要的人罢。

    第二日沈清玉肿着一双核桃眼去正院请安,即便上了粉遮掩,还是能瞧出是哭过了的。请安过后,年氏温言叫起,她不介意沈清玉哭上一哭,究竟这样的事堆在头上,连哭都不让哭岂不严苛?屋中三个姨娘坐在一边,三个姑娘坐在一侧,偶尔沈清雪的目光与沈清玉对上,都会极快地避开,颇有些狼狈意味。沈清玉仍旧如常,心中并不如何在意。

    从正院出来,韩氏头一回主动与沈清玉说话:“这事我都知晓了,老爷明日回来,我会……”

    “姨娘不必费心,母亲已为我打算妥帖,我也觉得这桩婚事没什么不好,姨娘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沈清玉说罢也不多留,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

    看着沈清玉毫无留恋的背影,韩氏猛然发现自己与唯一血脉相连的女儿生疏至此。可她的怔愣只是一瞬,很快便被无尽的寂寞和怨恨所取代。她如今要守着规矩日日请安,可刚刚进到沈府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老爷还会对她千依百顺,他的心里只有她一个人,是夫人,是那些不安好心,功利蒙眼的贱人勾引了老爷,让他不再独宠自己。是老爷被花红柳绿迷了眼,看不到她的真心!那些人都是贪图他的富贵名位,只有她是真心的,若非真心,她怎会放着正妻不做,来做这样委屈的妾室?

    她的指尖几乎陷进了掌心,若她当年能越过那些女人生下儿子,老爷是不是也不会这样容易就放弃了她?那些年月里她折腾,胡闹,甚至自·戕,可老爷对她的情意还是如流水般一日日流逝,一去不回头,她也曾硬气过,不再曲意逢迎,可后来发现这样只能把老爷推得更远,无人能看到她这一颗真心,直至今日,她连老爷的面都几乎见不到了。若是她能借着女儿冲喜的事与老爷说说话,是不是两人就能抛却那些芥蒂,重归于好了?他对她应当是还有怜惜的吧,她不怪他宠爱旁人了,只求他能回一回头,以后只有她一个人就行了,她会懂事,好好侍候他的。

    离正院远了,沈清玉才放缓了脚步,她苦笑一声,不知该如何评价自己的生母。她把旁人都当成了傻子,今日这一句话也不过是为了利用自己而已。可她难道没想过,但凡父亲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不同,都不会拿两人唯一的女儿去顶缸。都这么多年了,自己到了要嫁人的年岁,生母竟还是如此糊涂,真教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正房的人都散了,年氏带着沈清雪回了侧间儿去吃果子小憩,不多时便有婆子进来附耳细说,年氏听罢叹了口气:“那是个心里明白的孩子,这几日好生顺着她吧,好吃的好用的先紧着她,旁的都往后头推。”

    婆子应声退下,沈清雪小心翼翼膝行到年氏身边,侧身倚到她怀里:“娘,我把那套红宝石头面拿给三妹妹添妆好吗?”

    年氏正想着方才婆子对她说的,昨晚和今晨沈清玉的表现,听了这话,笑了笑道:“你们是姐妹,三丫头是个好的,能添就多添些吧,这次娘从你的嫁妆里划了二十亩良田给你妹妹,这也是补偿,你要懂事。”

    沈清雪点了点头,好半晌咬唇道:“娘,你说世子爷他是不是真的醒不过来了?”

    年氏沉吟片刻,放开沈清雪让她坐好,眉眼间尽是冷肃:“如何,你现下是后悔了,若是,我立刻把这亲事还了你,也省得你整日里想东想西,来回算计。”

    “娘……”沈清雪这下不敢说话了,她知道这事是她对不起三妹妹,当日也是她以死相逼,迫着父母换了冲喜的人,算计了三妹妹。事到如今,尘埃落定,她不该再有这些心思了。沈清雪摇了摇头,低声道:“女儿知错,三妹妹是代我受罪的,女儿不敢再起这些念头了。”

    年氏摸了摸女儿的发顶,这事她心里何尝好过,只是比起自己的女儿,旁的都不算什么了,三丫头心里明白,她便多加照看,多多补偿,将来的日子如何,只看三丫头自己的造化了。说来郑沈两家这桩婚事成的急,成的有些不对劲,冲喜固然是一个理由,可这样反常倒像是在借此挡着什么似的,老爷应当是知道隐情,否则他不会卖女求荣,同意冲喜这样的荒唐事。不管如何,国公府里头的水怕是不浅。

    “雪儿啊,在娘心里你自然是最重的,旁人再如何在娘这里都是外人,可娘要告诉你,咱们这些大家姑娘,最忌讳这些见不得人的狭窄心思,有心机是好事,可若往那下作里走,就是把自个儿堕进了腌臜窝子里,学了那姨娘做派,这点要学你那三妹,自小没少吃苦,却把自己养的精精细细,那是个通透的姑娘,便是娘不喜她的生母,也对她厌恶不起来,如今她代你受罪,娘只能在这事上亏了她,将来出了门子,你们还是一家姊妹,总要互相照应。可你要记得,不管她造化如何,你的日子是你的日子,她的日子是她的日子,一味盯着旁人的日子,一味想着如果当初,那是过不好日子的,娘的话你明白吗?”

    沈清雪羞愧地点了点头,重新埋进年氏的怀里:“娘放心,女儿只盼着三妹妹好,将来尊尊贵贵的,已经放弃了的,绝不会再想了。”

    一月倏忽而过,出门的这天恰是个大晴天,凤冠霞帔,彩绣辉煌,沈清玉从早晨便被蔣妈妈从被窝里挖出来,四个丫头团团围着服侍,这次嫁入郑家,年氏那里送了两个在主院里头侍候的三等丫头陪嫁,二人都是家生子,忠心可信。

    绞面盛装后,沈清玉扶着春兰的手稳稳地迈着步子往正堂拜别父母,满头珠翠压得她整个脊背都是酸的,好在春兰力气足,能让她略略松快些。进了正堂,沈清玉看不到周遭情形,只是被人牵引着跪拜磕头,一大套的礼节做足了,沈清玉连方向都辨不大清了。

    先是沈昭训话,言语中不乏疼爱,沈清玉眼眶泛酸,心中涩苦,到底真心实意给父亲磕了头。年氏的话便要简单得多,可字字句句都出自真心,也很实在,沈清玉想起幼时病重之时年氏的轻声细语,她还给自己唱过歌谣,纵那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她仍旧记得那一分难得的温暖。

    拜别父母,拜别祖母,到迈出大门被沈承言背到花娇上时,沈清玉心中方生出了丝丝缕缕的不舍,这里到底是生她养她的地方,今日过后,未来如何,全都要靠她自己了。

    喜乐热热闹闹地响了一路,街道两旁有不少来瞧热闹的百姓。冲喜这事说的不好听,可郑沈两家都把姿态做足了,宫里头也下来了不小的赏赐,这般阵仗也算得体面。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花轿才终于落下。盖头严严实实地遮挡着视线,沈清玉这一路上只能瞧见盖头下的方寸之地。拜堂之时她看不到喜堂上的情形,心里头却自嘲地想着与她对拜的是不是只大公鸡。

    行过拜堂礼,沈清玉握着红绸一角,被喜婆和春兰扶回了新房。屋中只寥寥几个女眷,听丫头行礼的声儿仿佛都是家中长辈,两个喜婆念完一串吉祥词,又往帐子里一把一把地撒大枣花生等物,等这一套繁文缛节都料理完了,喜婆和女眷便都离了新房,蔣妈妈给了喜婆打赏,随后便带着四个丫头在屋外守着。

    女眷自喜房出来,皆缓步沿着游廊慢行,春兰夏荷在后送客,偶尔听得几句女眷间的小话,心里头都不是滋味儿。这些人可怜她们姑娘,不管是真心怜悯还是含讥带讽,字字句句都像刀子,一柄柄往人的心里头·插,春兰夏荷打小就在姑娘身边长大,姑娘虽并非嫡女,可但凡是见过她们姑娘的夫人小姐谁不说姑娘好呢?这么多年,有不少夫人不问嫡庶,想着将姑娘揽回家去做儿媳,不管是高嫁还是低嫁,都总是有个章程,如今这般冲喜结亲算什么呢?她们姑娘在府里头没个依恃,到了被推出来给人顶缸,怨也不能怨,诉也无处诉,世事如此,徒叹奈何。

    四下皆寂,只能隐约听到烛花的噼啪声,从那般沸沸扬扬的热闹里·抽·身而出,沈清玉心里有股莫名的怅惘之意。掀开盖头,入目所及皆是一片艳红。她起身下床动了动发麻的手脚,方回头打量着躺在帐子里的夫君大人。

    新郎官儿亦是一身大红喜服,沈清玉瞧了几眼,得出个“不负盛名”的评价来。郑锋面容英挺,轮廓分明,这一身艳烈之色衬得他清贵隽雅,却掩不去他周身仿佛与生俱来的冷峻和刚硬。沈清玉走近坐在床边,心中滋味复杂莫名,她怔怔瞧着郑锋,从两道剑眉看到他有些凉薄的唇,轻轻叹了口气。这便是他的夫君了,从此后,无论好坏,他们都是一体。沈清玉揉了揉发酸的脖子,苦中作乐地想着眼前这人从前也算一家有子百家求了,没想到最后落到了自己手里。

    “你什么时候会醒来啊?要是不醒,咱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吗?”沈清玉晃了晃他的手,看他的面容因昏迷不醒而有些憔悴,心里也颇不好受,她又瞧了他一会儿,方随手捏起帐子里的桂圆花生,小口小口地填肚子。

    她只悠闲了一会儿,屋外便传来叩门声,接着便有一个穿着枣红比甲的嬷嬷搀着一个中年美妇人走了进来。沈清玉认得她,当日特意往沈家相看她的诚国公夫人。

    “母亲。”沈清玉快速把桂圆核藏好,然后规规矩矩行了礼,同嬷嬷一道搀着她坐下。

    这是白氏第二次见着沈清玉,这一身的大红嫁衣未压下她半分颜色,反倒更衬得她清艳无匹,娇美动人。饶是半生见过姹紫嫣红无数,白氏也不由在心里赞了句好人品,打眼望去,只觉眼前之人清如碧水出芙蓉,温婉可人,不失娇俏,尤其那双眼生得极美,瞧向人时有一种隐隐的楚楚之态,教人禁不住地心生怜惜,当日白氏之所以同意以庶代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中了沈清玉的样貌,后又几番打听人品,察其行止,方决意将她娶进门来。在白氏心里,这样的品貌才能配得上她儿子,虽说冲喜不好听,可她今后也会尽量护着这个儿媳,沈清玉在郑家只有好的,也算得补偿罢了。

    “今日你也累了,母亲这儿没什么交代的,你既然嫁到了咱们家,就是郑家人了,母亲自然不会让你吃苦受委屈,这是唐嬷嬷,今日起就在这里侍候你,家里头的事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问她,等一阵子钱老和他徒弟会来给锋儿探脉,锋儿每日是需要按摩针灸的,母亲听说你对医术有些了解,能学的就学些,究竟今后的日子是你们小两口过,该怎么做你心里头得有数。”

    这番话说的温和,沈清玉也听明白了白氏的意思,她今后都是要靠着郑锋过日子的,自然只有希望他好的,不管如何,总要习惯,那便从第一日开始罢。

    送走白氏,沈清玉便将蔣妈妈和四个丫头都叫了进来,唐嬷嬷和她们互相认了认人,几息的功夫,蔣妈妈和唐嬷嬷便熟稔了起来。沈清玉在旁看着,也明白了白氏的意思,唐嬷嬷的确是来侍候的,或许有几分监看的意思在,可尊重的姿态到底是做足了,况且她初来乍到,又无夫君提点,有个嬷嬷在身边总比没有好。

    秋菊为沈清玉卸下钗环,冬梅捧盆,春兰和夏荷侍候着她洗脸,唐嬷嬷在一旁递香胰子和巾帕,屋中烛火通明,唐嬷嬷不经意瞧去,只见沈清玉面上挂着些水珠儿,颤颤地划向精巧的下巴,那张素粉芙蓉面白若美玉,莹润无暇,像是最娇嫩的玉兰花瓣儿上落了新雪,只需瞧上一眼,便教人心底爱怜得厉害,呼吸重了都怕把人吹疼吹坏。

    唐嬷嬷在心里念了句佛,这哪儿是娶了个媳妇,这是迎回来个仙女儿,怪道夫人那么个高傲的性子,竟能同意了沈家以庶代嫡。她心里唏嘘不已,忖着世子爷不知何时会醒,到时郎才女貌,才是真正的双喜临门。

    洗去脂粉,沈清玉往屏风后换了一身银红襦裙,等她清清爽爽地站在床边,便见帐子里的大枣花生桂圆莲子都被收拾了个干净,唐嬷嬷和夏荷一起扶着郑锋,冬梅和蔣妈妈服侍着郑锋更衣。

    “我来吧。”沈清玉挽了袖口,接了蔣妈妈的地方给郑锋宽衣解带。唐嬷嬷一旁瞧着,只看她白净的小脸上一片严肃认真,手上有几分笨拙,却轻手轻脚很是妥帖。唐嬷嬷在心里点了点头,对着沈清玉更加和颜悦色了几分。

    换过外裳,又重新给郑锋梳过头,沈清玉额上已经冒了汗,这么个大男人实在是太难应付了,就算是周遭团团围着侍女嬷嬷,也够她好生折腾一顿。适才换衣时沈清玉摸到他的胳膊上全是·精·悍·的肌肉,若周身都是这般,就难怪他这样重了。

    一番收拾,沈清玉先让唐嬷嬷和蔣妈妈到外头歇息,待她整拾好坐到膳桌旁,便嗅到一股浓厚的鲜香味儿。桌上摆了个牛肉锅,另有奶皮烧饼,鸡蛋面,水晶冬瓜饺和一道花菇鸭掌。锅子香气氤氲,沈清玉眼巴巴瞧着,几乎一日未进米水的肚子悄悄叫了几声。她咽了咽口水,先端了一碗牛肉汤慢慢喝着,浑身都暖洋洋地泛起了懒意。春兰在一旁布菜,薄如蝉翼的牛肉片在汤里上下翻滚,配着蘸料吃进嘴里,又香又辣,齿颊留香。蔣妈妈在另一张桌上喝汤,瞧着饭菜都是她们姑娘爱吃的,她这心也放了一半,总归都这样了,上头看重,日子总是好过些。

    等沈清玉心满意足地放下银筷,外头便传话说钱老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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