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名唤钱益,是一直随侍在郑锋身边的大夫,平日里连白氏都对这位钱老尊敬有加。唐嬷嬷说得简单,沈清玉心里却有了计较,是以钱老向她行礼时,沈清玉便侧身避过,而后还了半礼。
钱老已过了天命之年,言语行动仍颇有少年人的疏朗,不时捋须而笑,倒是个笑面翁,与他相处,如沐春风,半点没有初见的生疏尴尬。钱老的两个弟子都是十岁左右的少年,生的唇红齿白,行止间很有规矩,一板一眼,认真谨慎,教人很容易便生出亲近信任来。
沈清玉小时身子弱,久病成医,虽不能开堂问诊,打些无关紧要的下手却是使得的。钱老诊脉过后,将一粒碧色药丸放入银盏中化开,两个弟子一人一边扶好郑锋,唐嬷嬷便将药小心地喂了进去。
“世子爷虽然昏迷未醒,却不是全无知觉,平日里除却这些丸药,也可喂些汤水补养身体。如今世子爷外伤已愈,内伤无碍,是以并未有什么繁杂的忌口之物。”钱老将如何照料郑锋之事一一说来,沈清玉忙忙提笔而记,又说到如何按摩,疏通经络,两个大力太监在一旁演示,沈清玉仔细学习,不时发问,钱老的徒弟将早已画好的图纸递给沈清玉,其上详细记着要按·揉·的·穴·位和方法,清晰明了,看得出作画之人颇为尽心。
前后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沈清玉再将细节一一对过,才送了钱老离开。春兰很是明白沈清玉的心思,那两个小徒弟走时一人拿了两个荷包,里头是一些金子打的小猪小羊,还有些精巧的糖果点心。
送走钱老,沈清玉同唐嬷嬷一起将郑锋安置好,方才一通折腾,沈清玉只觉精神不济,浑身都出了一层薄汗,那两个按摩的大力太监一个叫得福,一个叫得寿,都是大太监何晏的徒弟,也是郑锋的亲信人。如今郑锋昏睡未醒,屋中不便进男仆,便先让这几个太监近身侍候。
“此后他们就在北院听少夫人的吩咐,有什么不便的也可寻他们帮忙。”唐嬷嬷交代过何晏的身份,也是累的抬不起胳膊来,沈清玉习惯今日事今日毕,便亲自上手在郑锋身上按了一遍,又一一和得福得寿请教过,才放心地将图纸收了起来。
夏荷在妆镜旁整拾着沈清玉的钗环,见沈清玉形容憔悴,没忍住红了眼眶,春兰一样心酸,可这些都不能显在脸上,她狠狠掐了一下夏荷的胳膊,厉色看着她,待夏荷慢慢收拾好情绪,才赔着笑送唐嬷嬷几人去歇息。
累了一日,等屋子里只剩她们主仆几人,沈清玉才怏怏地趴在榻上休息。秋菊和冬梅兑好了洗澡水,见她们姑娘累的连眼皮都掀不起来,便舍不得再去扰她。蔣妈妈应付完唐嬷嬷,回了屋子见着沈清玉这副形容,一时间心酸不已,忍了许久的眼泪就这么顺着脸淌了下来。
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都是一副她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沈清玉哭笑不得,心里头却暖洋洋地发酸。
沐浴过后,沈清玉赶着蔣妈妈去歇息,又让春兰夏荷陪着蔣妈妈,屋里头留了秋菊和冬梅守夜。新婚之夜,龙凤花烛要燃到天亮,沈清玉躺在帐子里,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身边的男人。她此刻方有些嫁了人的真实感,虽说嫁的这个整日昏睡,可这张脸足够养眼,她嘴角带着怅惘的笑,心里头有些空落落的不安,却又无从说起,无从解起。她轻轻叹了口气,盖好被子,侧身抓住郑锋的一条胳膊,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沈清玉便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秋菊和冬梅打了洗脸水,备了她今日要穿的衣裳,又仔细打点了请安认亲时要带的荷包礼匣。里里外外都准备好了,才轻声去叫沈清玉起床。
昨日都是在忙忙碌碌中度过,后来又为郑锋按摩,沈清玉拿帕子擦脸醒神,只觉脖颈泛酸,两只手也是酸疼得使不上力。蔣妈妈接了冬梅的手给她更衣时瞧见手心手背上还未褪去的一片淡红痕迹,不由紧紧蹙了眉:“都是老婆子疏忽,昨儿个没想着给姑娘泡泡手,这会儿定是疼吧。”
沈清玉身子疲累,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我又不是泥捏的,哪儿那么娇气,回来再泡也使得,妈妈不要皱眉了,看得人家心里怪堵的。”
蔣妈妈被她俏皮的模样逗笑,无奈叹了口气,一面给她披上织锦镶毛斗篷,一面吩咐夏荷打伞遮雪。
昨儿半夜便飘起了雪,这会儿院子里薄薄地铺了一层白,亮莹莹地反着光,沈清玉拿手接了片雪花,还没觉着凉便被蔣妈妈握了手塞进暖手捂子里:“姑娘也太不经心了,这些雪也是好玩的?”
沈清玉对着蔣妈妈眨了眨眼,老老实实躲在伞下,再不去冒头贪玩。
这会儿出来,沈清玉将春兰夏荷和蔣妈妈唐嬷嬷带在身边,院子里留了秋菊冬梅看着,一路往正院去的时候,唐嬷嬷已经见缝·插·针地将府中情形大致说了一遍。
郑锋的父亲诚国公有一妻一妾,除了郑锋这个嫡长子外,还有一个嫡女,一个庶女并两个庶子。郑家祖上乃开国功臣,其后几代也颇有军功,到了诚国公的父亲老国公时,国公府里已经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了,直到郑锋这一辈,才重新抬起了国公府的声名。诚国公嫡妻白氏乃将门之后,郑锋自六岁起便随其舅父习征战之法,十岁头一回上战场,从十二岁起直到今日,几无败绩。因着郑锋战事缠身,不常在京,而其两个庶弟已到了娶亲年岁,诚国公便做主先让两个庶子成了婚。唐嬷嬷说罢大房情形,顿了顿,又提了提那两个庶子的事,沈清玉听她话里头的意思,便晓得那两个庶子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国公爷只有二老爷一个亲兄弟,二老爷早年出京任职,至今未归,二房只一个嫡子,目下就在咱们国公府。”唐嬷嬷几句说完,眼看着再绕一个弯就要到了正厅外,便肃了神色,认真道:“少夫人不必紧张,夫人素日极是慈和,必不会委屈了您。”
沈清玉点了点头,侧首看了蔣妈妈一眼,蔣妈妈适才一直听着唐嬷嬷的话,这会儿心里头多少有了数,瞧见沈清玉看过来的神色,微微颔首,慢了几步在后头对春兰夏荷叮嘱了几句,着重说了在外要改称呼的事。也是她们疏忽,这会儿出了门子,再唤“姑娘”便要让人说她们没规矩了。
正厅中众人已在等候,进了屋门,迎头打来一阵热浪,瞬时将凉意阻在了屋外,春兰为沈清玉除了斗篷,捧着立在门边,夏荷与她站在一处,只待沈清玉行罢了礼,认亲赠物时将备好的礼匣递上去。
有嬷嬷铺好软垫,沈清玉福身拜下,敬茶听训。
诚国公郑长泰年逾不惑,白面美须,颇有文士风采,沈清玉不经意瞧了一眼,觉得郑锋的样貌与他很是不同,父子俩一个偏于阴柔,一个偏于阳刚,看国公爷这面相便知其与武将二字根本不搭边儿。国公爷的训话虽都是些陈词滥调,听着倒是真心,没有存心敷衍。白氏的话就是温情更多一些,只是话里话外都在敲打众人,莫要欺她这儿媳年少面嫩,若是惹了她儿媳,就莫怪她不客气。这语调有些玩笑意味,不过想来屋中众人还没蠢到真把它当成笑话来听。拜过父母,沈清玉便转身与府上其余人见礼。
郑锋的二弟名为郑弘钧,生的与诚国公颇为相像,都是偏秀气的样貌,举止也很是有礼,只是那张脸上与秀气的面庞格格不入的鹰钩鼻将他的面相衬得有些阴沉,教人心里难以亲近。其妻严氏肌肤微丰,面容堪堪称得上清秀,不笑时嘴角下垂,莫名给人苦涩之感。互相见了礼,夏荷将自家备好的礼品匣子呈上,严氏接了礼,又福了福身,沈清玉侧身受了半礼,脸上的笑从始至终都像事先衡量好的,丝毫瞧不出其他情绪。
大房三子名为郑弘钊,长了一副憨厚的相貌,时时都笑呵呵的,仿佛天塌下来也可泰然处之,沈清玉看过一眼,却觉没什么眼缘,大概这样面笑心不笑的人见多了,一眼瞥过去便看出了端倪。郑弘钊之妻陈氏是个玲珑人,开口便带笑,还笑的十分真心,其容貌俏丽,瓜子脸,水蛇腰,谨慎知礼,却总有那么一股子隐隐的泼辣劲儿。
认识了这两个教唐嬷嬷特意拎出来说的人,接着便与二房嫡子郑弘铎见礼。这二房唯一的儿子却是一身磊落洒脱,言笑间颇有世家子的风流雅致,又有几分侠气的豪爽,其相貌并不如何出色,可那一身的气势便让人难以忽视。郑弘铎前些年跟着二老爷办差,近两年才来了京里,往日里不知多少人家明里暗里地打听,可这位大爷却一个都不上心,言道还未到安顿下来的时候,不想耽误人家姑娘。二老爷不管,国公爷自然也不好多管闲事,这才教这位二房大爷暂时清闲下来。
见过男丁,接着便是女眷。郑锋的嫡亲妹妹郑锦蓉行四,家里都称四姑娘。郑锦蓉方及豆蔻,形容尚小,只观其眉眼便知是个美人胚子,这位四姑娘十分地娴静淑雅,看着人时会下意识微微抿唇,笑起来还有些温柔的羞怯,观之可亲。沈清玉赠给她一支嵌珠珊瑚海棠花簪,盛放簪子的锦盒是沉香木所造,名贵古朴。郑锦蓉双手接过,冲着沈清玉笑弯了一双眼。
五姑娘郑锦怡方过十岁,眉眼间稚气未脱,生的一双吊梢眼,很是机灵的模样。这位五姑娘与郑弘钧和郑弘钊同母,其生母为太夫人做主给诚国公纳的贵妾,这些年来一直宠爱不衰。沈清玉赠给她一面象牙雕花的小圆镜,得了一句甜甜的“谢谢嫂嫂”。
这一趟亲认过来,沈清玉送出去不少礼物,也得了不少回来,春兰夏荷一人捧了几件回礼,粗粗看去,都是些贵重物什,唯有郑锦蓉的回礼是自己亲手所做。
拜过父母见过礼,接着便要去家祠祭拜,原本郑锋未醒,生死难测,沈清玉此时是可不去拜祭的,可白氏坚持,诚国公到底依了她。在这些事上沈清玉是很感激白氏的,冲喜的前因后果且不论,在这个家里,只要白氏肯出手护她,那她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拜祭过后,沈清玉只觉头晕脑胀,可这还不算完,在正院歇了一盏茶的功夫,白氏又带她往太夫人房里去请安。
嫁入郑家之前,沈清玉已经把准备做足了,对这位老国公夫人算得有几分了解,一些见不得人的秘辛也听了不少。老国公夫人娘家姓王,十五岁时嫁给老国公为妻。老国公·性·好读书,风花雪月,多情风流,与夫人算得情深意笃,心意相通。老国公除却爱好附庸风雅外,还特别爱好收藏美人,早年也有几个庶子庶女,只是家有河东狮,老国公夫人手段狠辣,佯作温柔,慢慢地,府里头就只剩下她所出的两个儿子,其余的庶子庶女都悄无声息地没了性命,等老国公回过神来,已是无力回天,后来夫妻两个离了心,闹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只是到底各有顾忌,在两家调停下凑活着搭伙过日子。老国公年轻时候大悲大喜,荒·唐·无度地折腾,到底伤了身子,壮年时便早早去了,家里头只有老国公夫人和两个儿子支应,过了一段极为艰难的日子。说来这位老国公夫人是个极厉害的人,据年氏身边有了年岁的妈妈讲,其心性手段都颇为不俗,宫里宫外,皇城上下都卖她几分面子,只是老国公夫人和白氏特别不对付,婆媳两个斗了小半辈子,仍是针尖对麦芒。
一路上想了不少,等见着人时,沈清玉才知那位妈妈所言不虚。太夫人年近花甲,却保养得极好,眼神很利,言谈举止干脆利落,三两句就能把人的根底问清,沈清玉小心翼翼应付着,心里越发没底。
“听说你婆婆要给你建个小厨房?”太夫人端起茶呷了一口,无论是面容还是语调都颇为慈和。
沈清玉道了声是,垂首时轻轻皱了眉。建小厨房的事是方才在来的路上白氏与她提的,她自己也十分愿意,蔣妈妈擅厨,早年在沈府的时候蔣妈妈不好总去厨房给她做饭,如今若能建一个小厨房,那她们主仆几人便都能松快些了。再来,沈清玉猜测建小厨房是为了郑锋的安全计,毕竟他目下昏睡不醒,生死由人,能小心还是小心些为好。
“大厨房里头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沈清玉抿了抿唇,心头沉了沉。建小厨房的事白氏已有打算,如今太夫人这样问,分明就是着意为难。她不可能拆白氏的台,也不能说大厨房里头的饭菜就是不合胃口,进退都是要得罪人的。沈清玉深深吸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来时便是笑靥如花,乖巧可人的模样:“家中一切都好,多谢祖母记挂,只是孙媳会些厨艺,现下世子爷昏睡未醒,平日里是需要用些汤水糯粥的,孙媳想着与其烦劳他人,不若自己动手,一来是个心意,二来也能更好地照料世子爷,为祖母和父亲母亲分忧。”
太夫人笑了笑,敛眉盯了沈清玉几息,点头道:“是个知礼的好孩子,既然如此,祖母送你两个擅厨的嬷嬷,也是祖母的一份心了。”
从太夫人的院子里出来,沈清玉立时松了一口气,想到那两个擅厨的嬷嬷,又不由提起了心。白氏一路上也未多言,直到婆媳两个回了北院,将下人都摒退了,才慢慢说起话来。
“那两个嬷嬷是梁国公府里头出来的。”
白氏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端起茶来慢慢喝着,沈清玉心中却如翻江倒海,谁不知梁国公府是皇后的母家,若那两个嬷嬷是这样的身份,那太夫人所为便耐人寻味了,她送来的这两个人说好听了是帮衬孙媳,说难听了就是往小辈的院子里安钉子,而这钉子还与皇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身边的人可还得用?”
沈清玉回过神来,讷讷点了点头:“现在屋里侍候的是儿媳身边的四个丫头,再来就是蔣妈妈和唐嬷嬷,另有从前侍候世子爷的何晏和他的两个徒弟,其他人都不能近身,便连洒扫屋子的事都是这几人兼了。”
白氏满意点头,儿媳妇拎得清,做事谨慎小心,如此她也可暂且安心。
“母亲,祖母她……”
“你祖母与皇后的母亲算得上是手帕交,当年……”白氏顿了顿,摇了摇头道:“总之你要记着,你祖母与皇后一族亲厚,有些事,连我都没有法子。”白氏说罢长叹道:“防不胜防啊。”
白氏留下这些模棱两可的话便丢下她一人苦苦思量,沈清玉仔细忖着今日所见所闻,忽觉一个头两个大,本来以为冲喜已经够让人头疼了,没想到郑家的情势更让她举步维艰。
沈清玉自己想了一会儿,又招来唐嬷嬷细问,这会儿就显出唐嬷嬷的用处了,这个家里的事沈清玉之前打听得再多也只是皮毛,如今有唐嬷嬷,那些白氏不好出口的话就有着落了。
两人在屋子里说了小半个时辰,都有些口干舌燥,茶换了两盏,才把事说了个清楚。事关朝局,有些话唐嬷嬷也只能说个大概,能说的都说了,全凭她自个儿意会,沈清玉兢兢业业意会了好半晌,得出了太夫人对北院不安好心的结论。她十分不能理解为何一个做祖母的要对自己的孙子这般算计,可目下不是探寻人心的时候,她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太夫人和梁国公府的渊源还要从老国公说起,早年老国公和太夫人斗智斗勇,太夫人虽然除掉了碍她眼的庶子女,却也彻底失去了丈夫的心,老国公悲愤不已,拼着爵位不要也想和这个毒妇恩断义绝,一旦他告成了,那等着太夫人的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彼时皇后生母向太夫人伸出了援手,从郑王两家入手,强行让两人面上和好,这才免了太夫人受问罪关押之苦。其后老国公早逝,太夫人带着两个还未立起的儿子艰难度日,而那时仍是皇后生母出手相助,帮着太夫人渡过难关,那之后,太夫人彻底成了皇后生母的马前卒,两人真心相交,虽然如今皇后生母已逝,可太夫人对梁国公府却更加精心,处处相助,连着对皇后也如同对待自家儿女,亲近得厉害。
当今圣上的皇子多为皇后和贵妃所出。当今的第一个儿子是皇后所生,在继位之后便封其为太子。太子虽定,纷争却从未落幕,你方唱罢我登场,权势倾轧,自古而是。原本因着太夫人的干系,郑锋应与太子更为亲近才是,可郑锋要带郑家走的是纯臣之路,不欲与夺嫡之事扯上关系,偏太夫人不依不饶,想着法子地要将太子与国公府牵扯起来,甚至在郑锋得了兵权后,当着太子和郑锋的面说过什么“如今咱们这边有兵,那些都是太子殿下的倚杖”这样糊涂不经的话来。因着太夫人在里头搅和,郑锋与太子的关系也日渐尴尬,至于交恶。
近年来贵妃的儿子渐渐年长,其才干也越发突出,甚得圣心,皇帝虽对皇后敬重,可于宠爱之事上,到底是贵妃压了皇后一头,纵观史册,临阵易储之事并不少见,嫡长子加太子也未必就能顺当继位,而且太子才干有限,行事偏于狭隘,皇帝对其也是年渐不满,局势如此,各家也因着利益各自站队。郑锋无论是对太子还是对其他皇子都是一般无二,在他眼里头做主的就一个,谁当了皇帝就听谁的,至于想把他拉到阵营里头当·枪·使,那更是痴人说梦,他一个握着兵权的国公世子,只能老老实实做个纯臣,一旦有什么异动,牵扯的就不只是诚国公府了。这事不难想明白,可太夫人就是一心一意地要郑锋为太子效命。
此次出兵北胡,贵妃所出的三皇子襄助甚多,郑锋与其算是过命的交情,更曾上折为其请功,为将领请功原本就是带兵之人的本分,可坏就坏在郑锋上折之后皇帝直接封三皇子为襄郡王,这也让太子一系更加紧张,认为郑锋站到了贵妃一边去。
想明白了这些,沈清玉如同被兜头泼下一盆冷水,激得她心里发凉。她不知太夫人对郑锋的祖孙之情有多少,却知夺嫡之事的残酷,或许太夫人并未对郑锋起恶念,可那些想借着她的手控制国公府的人却不会心软。适才唐嬷嬷说起太夫人想将郑弘钧记在白氏名下,当作嫡子看待的事,虽然只是两句话,却让沈清玉心中警惕难安,将庶子记作嫡子,一旦郑锋有个什么不好的,那庶子不就可以承爵了吗?庶子承爵不是没有先例,到底如何还不是上头做主的人一句话的事,到时皇后和太子执意相求,皇帝会不会允准?郑锋是不可能做太子的马前卒的,如今也几乎是太子一系的眼中钉,不管郑锋将来是要做纯臣还是偏向贵妃一系,对太子都不是件好事,在这种情势下,若是郑锋能长睡不醒,那诚国公世子便可改换人选,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郑锋的存在已成为了某些人的绊脚石,若他不乖乖让路,那些人会否痛下杀手?
认清了形势,沈清玉蔫儿着一张脸坐回床边,脱力地躺在郑锋身侧,好半晌,起身使劲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这回可好了,好容易这位大爷从北胡六部手里捡回一条命来,没成想回了府更是危机四伏,暗箭难防。沈清玉想得心惊,她不知这府里有多少人盼着郑锋去死,却知道若是郑锋有个万一,她自己的性命估计也保不住了,斩草除根,她虽然是个有名无实的世子夫人,也总是那些人的心头之患。她使劲搓了搓脸,掰着手指头数着国公府里她能信任的人,数来数去,除了白氏再没旁人,诚国公虽然是郑锋的父亲,可他也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和那些庶子女的父亲,加上一个太夫人,哪边轻哪边重还真不好说。沈清玉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伸出爪子使劲捏了捏郑锋的俊脸:“你可好了,往这儿一躺就能充大爷,我的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在帐子里躺了两刻钟,蔣妈妈便在屋外唤她用膳。今日的午膳比往日晚了半个时辰,沈清玉没什么胃口,便教唐嬷嬷和春兰扶好郑锋,自己拿了一碗熬的奶白的鱼汤喂他用饭。
鱼汤从大厨房端过来,一路上用炭火煨着,端在手里还有些烫口,沈清玉鼻尖满溢着这股鲜香,小心地掰开郑锋的嘴,慢慢给他喂了进去。郑锋虽仍旧昏睡,却不是意识全无,这般吞咽的动作做得很是极舒畅,有些时候连他的手指都会动上一动,一气喂进去半碗,沈清玉拿帕子给他擦净了脸,才回到膳桌旁用饭。郑锋如今不需吃得太多,有钱老的那些丸药打底,一天多喂几次有营养的肉汤菜汤就好。春兰给她布了菜,唐嬷嬷等人都被沈清玉打发了去用饭。寥寥吃了几口,沈清玉拿过晾好的鱼汤慢慢喝着。鱼汤浓稠白腻,入口极鲜,沈清玉悠闲地品着鱼汤的滋味,却忽然尝到了一点若有似无的辣味,像针尖一般轻轻刺在舌尖,她微微蹙眉,缓了一阵,果然觉得舌尖泛起一丝涩麻,片刻便划了过去。
“姑娘,是饭菜不好入口吗?”春兰瞧她面色不对,又仔细去瞧饭菜,菜式精美,好几样都是她们姑娘爱吃的,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沈清玉回过神来,拿了汤勺仔细地在瓷盆里翻搅,再三确认过汤中未有带辣味的调料,她握住自己有些发凉的指尖,起身就要往外去,才走了两步,想到什么似的又转身坐回桌旁。怔愣了半晌,沈清玉盛了一碗鱼汤,这回直接递给了春兰:“你也尝尝吧,是极好的东西,从前咱们也尝过的。”
春兰满心疑惑,便拿了汤盏过来喝。
“这饭菜是谁拿来的?”
春兰砸了咂嘴,只觉汤水鲜浓得让人几乎要把舌头咬掉,她恋恋不舍地放下汤盏,回道:“是夫人身边的丫头端来的,往咱们北院送的饭菜都是夫人的亲信亲自看着的,姑娘,怎么了?”
这姑娘二字四个丫头总是改不过来,索性如今屋里头没外人,沈清玉便也由着她们。听了春兰的话,沈清玉轻轻揉了揉眉心:“你记不记得咱们上一次喝这么鲜的鱼汤是在什么时候?”
春兰适才无觉,听罢便又尝了一口,停了半晌,她的脸色也终于僵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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