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些时日,贾府里果然一下儿来了许多人。
邢夫人之嫂带了邢岫烟来投奔,可巧王熙凤之兄王仁进京,两家便搭了帮。船行至半路,又遇上了李纨寡婶带了两个女儿李纹李绮,后又遇上了薛蟠之从弟薛蝌,带着妹子薛宝琴进京发嫁。几家同路,便会齐了,一同上门来投各人亲戚。
贾母最喜姑娘家聚在一起说说闹闹,便热情地留了她们住下,安排在了凤姐院后面的东大院里。那里房舍众多,又一直空着,这回住了许多亲戚家姑娘进来,贾母便叫三春也一同搬了进去。
三春在抱厦里住了一年多,早觉得逼仄了。这次每人都分得了一个小院,挨在一起,小小巧巧的,却足够宽敞。
等到湘云也搬了进来,荣府更是热闹的不行。宝玉也闹着想住进去,最后还是王夫人给拦了才作罢。即便如此,也没妨碍宝玉日日在姐妹堆里浑玩,乐不思蜀。
又过了几天,贾敏领着黛玉来了。才进了院子便听见一阵欢声笑语,待进了屋,就见一群女孩子们站在一处,朱唇玉面,袅袅亭亭,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贾敏不及行礼,先笑了:“哎哟哟,若不是老太太在这儿,我还当走错了地儿,到了九天琼台了。”
贾母也乐了,说道:“可不是,单瞧着这些鲜嫩的小女孩儿们,我这把老骨头都年轻了好几岁。”说着,亲自将岫烟宝琴纹绮四人挨个儿揽着,同贾敏黛玉一一介绍。
黛玉早听说外祖母这里来了许多同龄的女孩子,只一直不得空,今日才见到,果然是好极了,说了几句话,只觉得相见恨晚。
岫烟宝琴纹绮四人头一次见到黛玉,才知什么是仙姿佚貌,心里都赞叹不已。黛玉自小到大无甚烦忧,又是书堆里出来的才女,心清气华,看着便觉得通透。
见黛玉和姐妹们聊得开心,贾母便叫她们都去后边玩,留下贾敏陪着说话。
等到孩子们都出去了,贾敏才问道:“母亲,大嫂子和二嫂子怎的不在?”
贾母淡淡道:“你大嫂子才叫我撅了,面儿上过不去,这些日子都是请个安就走的。”
贾敏一愣,知道是大哥家事,就没问,又听贾母说:“你二嫂子又去瞧元春去了。”
贾敏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道:“元春还年轻呢,也许只是缘分没到,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有了。”
贾母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只你二嫂子整日吃不下饭,四处搜罗生子偏方往元春那里送。幸而元春知事,都没乱吃。也不想想北静王爷还年轻呢,便是王妃也还未生下世子,也不知你二嫂子急个什么。”
贾敏宽慰道:“母亲宽心,北静王妃是甄家的姑娘,同府里是老亲又是世交,不会为难元春的。二嫂子也只是担忧元春年纪大了,不好生育罢了。”
贾母叹道:“我如何不知,我担心的是你二嫂子。她如今也是仗着人家给她面子,才这般行事。她是元春生母,关心元春,便是我也说不得的。只是这府里的事自凤儿病倒便给了她,她却没精力管了,一味宽和,纵得那起子小人越发猖狂起来。”
贾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提议道:“母亲,二嫂子既管不过来,何不叫珠儿媳妇并迎春探春几个一同帮着,正好叫她们练练手,我家里便是黛玉帮着管的。”
贾母眼睛亮了亮:“我果然是老了,竟连这都想不到。便是将来凤丫头好了,迎丫头和探丫头也能跟着学着点,姑娘家的这些能耐可不是就是这么练出来的。”说着,赞许道:“还是我敏儿聪明,想得周全,便是各家规矩不同,将来也未必用得上,总归在娘家多学点也是好的。”
贾敏笑道:“可不是,有了黛玉帮着,我竟轻快了好些。说到黛玉,也有趣得很。也不知那丫头从哪里学的‘无为而治’,我将那些最是繁琐的小事儿派给了她。她却沉稳得很,只细细安排了各人应做的事,令下人们专司其职。又设了监督之人,监督之上又有总领之人,出事了再报给她。另将一应赏罚标准全都一一定下,竟就分毫不乱。她倒清闲了,平日里该吃茶吃茶,该赏花赏花,全看不出半分操心。”
贾母听了抚掌道:“这才好,这才好。想不到玉儿竟有这番本事,将来竟不必担心了。你倒好,儿媳妇的福没享到,如今先享了女儿的福了。”
贾敏说到黛玉时表情虽有些无奈,语气却是骄傲的,黛玉是她和老爷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千娇百宠,不但没长歪了,反而出落得越发优秀,她如何能不得意。
只是今日来是为的一件正事,贾敏便正了正神色,问道:“母亲,迎春马上便是及笄之年了,府里可有安排?”
贾敏瞧着娘家如今越发不像样,几个侄子她是管不了也不想管的,但几个侄女都是好的,总不能眼看着她们被家里拖累了。别的她插不上手,只婚事上能牵个线。若是能结个好姻缘,也算安了她的心了。
贾母一愣,恍然道:“我便说我如今记性不行了,总觉得孩子们都还小,迎丫头的大事差点要给耽误了。迎丫头没了亲娘,老子也不上心,多亏了还有你这个姑妈念着她。你既这般说了,必是有了合适的人家了不是?”
贾敏点头道:“确有一位夫人向我打听过迎姐儿的性情,瞧着还算满意,我便想着先回来问问,若是迎姐儿没定,倒可以考虑一番。”
贾母急忙问道:“是哪户人家?”
贾敏答道:“是平阳侯严家。她们家姑太太是忠顺世子妃生母,小女儿是黛玉好友,曾在我家里见过迎春的,回家后同她母亲提了一嘴。正巧平阳侯家有几个孩子都到了年纪了,正在相看人家呢,便上了心。只是迎春性子温和,怕是做不得长媳。”
贾母摇头道:“你不必这般说,迎丫头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都能叫下人给拿捏了,哪里只是温和了。这样的立不起来,我都不敢将她往大家族里嫁。”
贾敏道:“母亲的忧虑我何尝不知,只是即便是小户人家,若是婆婆不慈,丈夫不敬,迎春嫁去了一样要受委屈。倒不如是相熟的人家,好歹有情面在,不至于受嗟磨。便是看不准人家孩子,至少能挑一个好性儿的婆婆。”
贾母点头道:“很是,很是,还是你考虑得周全。平阳侯家向你打听说的是哪个孩子?”
贾敏道:“是严家大爷唯一的庶子,今年十六,去岁中了秀才了。据说禀性温和喜读书,同几个兄弟的关系都不错。我虽只见过严家大奶奶几面,不甚熟悉,不过观其处事,是位和善人。”
按着贾敏的看法,两家是门当户对,那位哥儿能凭着自己的本事考出来,配迎春也不算辱没了。只是夫妻之间能不能相合,却不是这般简单就能看出来的,那个哥儿究竟是什么性子也无法保证。
不过只看面上的条件,是合适的。
贾母也是这般想的,点头道:“确是个好亲,只是我虽是迎丫头祖母,却做不得主,明儿我找你大哥哥说去,要是成了,谢媒钱少不了你的。”说着,又笑道:“将来迎丫头出嫁了,叫她给你这个姑妈磕头。”
贾敏喝了口茶,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说道:“母亲既觉得好,我便去透个意思,总归亲事还得需男方主动些。将来相看的时候,若是好那便再好不过了,若是觉着哪里不合适,母亲也别就看着我的面儿不说。终归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儿,马虎不得。”
贾母应道:“放心便是。我瞧你如今是越发爱操心了。”
贾敏玩笑道:“可不是,玉儿无需我操心了,瑜哥儿又小,我便闲了,竟操心到娘家来了。不过只求母亲看在我给迎春牵了个好亲的份儿上,别怪我插手娘家事才好。”
贾母无奈道:“越说越不像话了。我知道你想什么,安心便是。”
贾敏这才作罢,她虽不在意甚么流言的,可也不喜欢成日里被人挂在嘴边念叨。
陪着贾母说了半个白日的话,贾敏才带着黛玉回了。
不想,第二日,贾敏又被叫去了荣府。才知贾赦竟是不同意迎春的婚事,贾母如何说都无用,这才只能派了人来请她过府一趟。
贾敏糟心极了,只庆幸她还没往那边透话,急忙问贾母因由。
贾母眉心皱得紧紧的,咬牙道:“我听他的话里,竟是嫌平阳侯家如今袭的伯爵,迎春若是要配又只能是庶子媳妇,你大哥是觉着门第不够!”
贾敏惊道:“如何还不够,若论爵位,大哥哥如今袭的是一等将军。严家若不犯错,到严家大爷这儿也还有个子爵,如何配不得了。”
贾母气道:“他是瞧着你二哥哥点了学差,眼红了。”
贾敏这下是真不知说什么好了,元春看着风光,御赐指婚的侧妃,还有品级。只是侧妃即便名头好听些,依旧是妾。元春是指婚的也就罢了,要是将来迎春也做了妾,贾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贾敏急道:“母亲,可不能叫大哥这般胡来啊。”
贾母哀叹道:“我已管不得他了,管不得了,由他去吧。也是迎春命不好,摊上这样的父亲。只是叫你白白费心了,迎春福薄,你惦记了她一场,已是尽了心意了,不必往心里去。况且迎春的性子,做妾也未必就不好了,总归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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