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铮不声不响地走在他的一旁,离他一丈之遥。
“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事。”
“扶铮。”
扶铮的唇紧抿:“小事一桩。”
商沉看一眼他的手,只见手腕上的一条新疤,袖子遮着看不太清:“控制不了自己的剑?”
“胡说。”
“你一向性傲,修行上从来没有过让你觉得难的事,现在是怎么了,知道修炼艰难了?”
扶铮望着远处深吸一口气:“我刚才没想到力道如此大。”
“…………”
“你放心,今天伤他一寸,将来我还他一丈。”
商沉默然片刻:“什么时候开始的?”
“师尊给了我一套剑法,练了几层,修为越高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剑。” 扶铮冷冷地嗤笑一声,“都想要争破头似的入瑶山,照我说,谁想入谁入,谁想练什么剑法谁练。”
“……这是要他们都死么?”
扶铮不语片刻,又问:“你呢,近来如何?”
“我只能练真气。”
“剑修、气修,到最后都是一样,只不过我比你能打而已。” 说着摸着手中的剑柄,“要不是天生喜欢剑,也不至于痛苦至斯。以前只以为自己有多厉害,现在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
“看来我比你还差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差。”
“你一天到晚心思都在你徒弟上面,还修行什么?”
“不劳你费心。”
不知不觉说着话到了山下镇里,商沉道:“你东我西,两个时辰之后在南门碰头。” 说着分道扬镳,商沉沿东街而行,听着街头巷尾的大小琐事。
他今天没穿道袍,只是一身寻常浅灰衣裳,松松地挽着发髻,看起来就像是个书生。行到东南的地方时,只见有十几个人挤在一间铺子前面,推推搡搡,满脸堆笑。那铺子挂着个发黑的木牌子,歪歪斜斜,上写着“南家花生”,生字掉了色,一团黑污。
商沉站在那铺子门口,一张半挂的竹帘子将屋里挡了大半,只听见里面有人嘻嘻哈哈地说:“好本事,真是身临其境。”
“张老板喜欢就好啊,过两天再来。”
“你这比青楼的花妓都不知好了多少,放心,一天到晚想着呢。” 说到这,只听见几块碎银子撞击瓷盘的声音,“孙少,你别急着走,千万在我们这里多留几天。”
说着话,只见帘子一掀,一个长宽长得差不多的男人从那铺子里走出来,跟身后的人一脸得意地说说笑笑。这周围站的都是三教九流的中年男人,商沉一个二十出头的书生站在人群里自然扎眼,那叫做“张老板”的肥胖男人看他一眼,还没说什么,身边的人已经从他身边挤进去:“到我了,到我了。”
一进门,却见商沉好整以暇地站在柜台前,松松挽着发髻,一身浅灰的衣服,跟门外的那个竟一模一样。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连忙又走出去看个究竟,却只听见身后的门“砰”得关上,被那书生关在外面,急得乱喊。
商沉拉一拉柜台前的铃铛,里屋有个男人的声音笑着:“这就好了,客官稍等。”
商沉走进那屋里去,黑黝黝的门窗紧闭,屋里一张刻花木床,床边一张椅子,一个人背对着他弯下腰正在收拾床铺。
商沉道:“我头次来。”
那男人急忙转身,褐色长衫,身量不高,长得倒还人模狗样,就是一脸谄媚的笑脸叫人觉得猥琐。他一看商沉的模样略有些意外,随即又回过神来:“这么俊雅的公子也光临我们小店,简直蓬荜生辉。来,这边坐。”
商沉看一眼那不知发生过什么的床单,笑了笑:“不打紧,我站着就好。”
“公子是朋友介绍来的?”
商沉似是而非地笑。
那男人也笑得意味深长,打开旁边的书橱,轻轻一拉,四幅画轴瞬间落地,现出四位婀娜多姿的妩媚女子来。
“公子喜欢哪一个?”
画上的女子画得并不太细致,而且想必这店主平时奔波不定,时常将画轴卷起来塞入包裹之中,边缘已经微微裂开,连颜色也脱落不少。可是都说好马配好鞍,店里面已经是这种模样,画又怎能苛求?四个女子长得国色天香,香肩微露,衬着晦暗不明的光,看起来倒也朦胧典雅。
商沉又是笑。
“这些是虚幻中的人物,公子想要哪个、想怎么遇上,这里都有。我手上有《西厢》《贵妃醉酒》《君颜眠花》《绮央奉茶》,公子想要她是大家闺秀,她就是大家闺秀,想要她是倾国美人,她就是倾国美人。”
《君颜眠花》《绮央奉茶》……只要你生有媚骨,就是被人糟践的命。
商沉笑了笑:“便来个《君颜眠花》罢。”
“公子这边坐。” 那男子殷勤地让他坐下来,端过一杯飘着几片叶子的茶水,“公子喝杯茶,闭上眼,一会儿就到。”
说话间他的声音倏然飘远,草叶遍地,脚下微有湿泥。眼前一株枫树,娇艳似火,四周都是鸟语花香。商沉笑了笑,心道这幻境做得倒还凑合,在修真界自然是贻笑大方,骗骗这些市井凡人还能过得去。
能不能看穿幻境,全在自己的修为。这幻境他一眼能看穿,无非是他的修为高,凡人如果进入此境,只怕连自己是谁都要忘得一干二净。
这叫做孙少的人卖的,便是片刻之间的忘我。
再看身上,一身九龙黄袍在身,雍容大气,俨然已是当日英俊的一国之君。
恍惚下,移身向前,花丛里,一个红衣女子云髻散乱,衣衫半褪,半闭着双眸似是半睡不醒。商沉在她的面前停下,这女子在这里是何用意、有何用途,他已经不必再问。
“孙少。” 商沉道。
那红衣女子猛地睁眼,四周景致也像是狰狞般扭曲,顷刻之间,商沉已经回到黑黝黝的房间里。
那叫做孙少的男人一脸的惊呆:“你是谁?”
“御虚道的道长。”
此话一出,那男子一溜烟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好似见到什么凶神恶煞之物。商沉又道:“你的东西都在这里,还怕不知道你是谁?”
那男人闻言,一转身,跪下来便是鼻涕眼泪地流:“道长饶命,我小时候被人逼着学了这些不该学的东西,现在又做这些不堪的买卖,实在是上有老下有小,家里揭不开锅。”
“上有老下有小?带我去看看。”
那男人又是眼珠子一转:“道长明鉴,我修习幻术七八年,生平从未害过人。如今要不是有仇人追杀,我也不会做这种有辱门风之事。道长……”
“一下子家里揭不开锅,一下子仇人追杀,你让柳叶坞知道你用幻境做这种事,他们会如何?”
“……这也不是害人。”
“也算不得好事。”
“道长饶命!” 那孙少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我今年才二十四,不想死啊……”
“不想死也就罢了,却要让你为我做些事。”
那孙少抬起头来,赶紧说:“什么事,道长请说?”
“你出自什么幻术门派?”
“荆、荆山派。”
修习幻术的门派有大家、小家之分,柳叶坞是源头正宗,可荆山派在小家之中却也有些名气。商沉不想他竟是出自荆山派,心中略有些意外:“既是荆山派,也算是好好学过几年幻术,怎么落得如此下场?”
那男子垂首不说话,商沉又道:“把你荆山派入门心法的前两行背出来。”
“啊?这……” 那男子为难了一会儿,自语道,“罢了,又不是别人没传出去过。”
说着他将那前面两行背出来,背到一半,商沉将他打断:“不用了,不是。”
素容身上的心法,不是出自荆山派。
“这江南江北,大大小小共有多少门派修习幻术?”
“这……少说也有二三十。”
“你同他们这些门派的弟子认识?”
孙少不安地问:“道长有何事?”
“你终日在市井之间游荡,认识的人定然不会少,你帮我去搜集大小门派幻术入门的心法,不需要多,直需前面一两行,找来交给我。”
“道长,我这……”
“你在我御虚地界上以幻术做生意,你是要我直接将你押了去御虚道?” 商沉看着他,“我御虚道向来与柳叶坞交好……”
“不必不必!” 那男子慌张点头,“我这就去、这就去!不就是大小门派幻术的入门心经么,我这就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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