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Chapter.37

    此时的迹部对我而言是全然陌生的。

    曾经的他就像拂过意大利西西里岛的慵懒海风, 在一望无垠、令人观之便心旷神怡的一片蔚蓝色汪洋的怀抱中, 我可以嗅到一丝温暖、略带海盐味的气息。

    他干净、澄澈, 不经意间还可以看见一大簇长在海岛深处, 拥挤、绽放着的奶白色黄心的缅栀子花。

    柔嫩而娇俏的花瓣向四周舒展,香气馥郁,即便年岁渐长, 我知道, 他依然在内心深处独独保留了一份赤诚的少年心。

    而现在,他却冰冷、安静,似是生命进入了无尽的寒冬,连阳光都不再眷顾这片放逐之地。

    在寒冷、幽深的寂静岭中,厚重的冰雪常年覆盖在深绿色的杉树林上, 它们褐色的枝干在呼啸的寒风中摇晃, 一条通往森林深处的道路若隐若现。

    同一人,前后差异之大, 令我讶然。

    “注意台阶。”

    身后的忍足侑士虚扶了我一下, 低声提醒道。

    我这才像找到了什么可以替代的事情一般, 笑着点了点头,有意掩饰此刻的手足无措。

    “很紧张吗”而他似是看穿了我的心不在焉。

    我摇了摇头。

    舞台很高,灯光很亮, 当我站在上面时, 几乎看不清台下观众的脸, 自然也无法听清每个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成百上千句的不同话语皆汇聚成一股嘈杂的洪流, 气势汹汹地从我身边奔流而过。

    “会长是来颁奖的吗”我垂下目光, 侧着脸,目光安静而缓慢地扫过全场。

    身后的忍足侑士停顿了一下,他和我的距离靠得更近了“不知道,往年没有先例,因为迹部他向来对面子工程不怎么感兴趣。”

    说着,他轻笑了一下,略带安抚性质地说道“不过别担心,迹部他人不错,只是有时候在正式场合看上去很严肃。其实私底下是一个很自恋臭屁的家伙。”

    他以熟稔的口吻十分轻松地调侃道,忍足侑士和迹部景吾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我一直知道。

    无论是社团活动还是学生会工作中,前者是值得交托后背的伙伴关系,后者则是左右逢源、办事踏实的可靠同事。

    我在水仙花小王子身边站定,保持着安全距离。

    他已经收回了目光,只留给我一张安静而疏离的侧脸。

    如同有着“光辉之貌”的迪尔姆德奥迪那一般,他的五官很是挺拔俊秀,从侧面看,在灯光的照耀下,高挺的鼻梁投下一小片阴影。

    右眼角下的泪痣虽小却不容忽视,嘴唇微抿,苍白几近透明。

    我维持着得体的表情,正对着舞台,将目光遥遥投向虚空中的一个点,放空心神。

    主持人尽力活跃场上的气氛,他口中那些夸奖、称赞的词语如老调重弹般在不同场合下重复过无数次。

    突然,一旁的迹部动了,即便我没有花费心力特别注意他,但他的一举一动仍然时刻牵动着我的心绪。

    仿佛只是短暂地过了几秒,我还不曾回过神,他便站在了我面前。

    在我同他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我便迅速垂目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舞台,所有的动作皆做得坦荡、自然,又毫不犹豫。

    在那短短几秒间,又或者只是那浅浅一眼,我仿佛窥见了圣托里尼岛风雨将近的爱琴海。

    天光黯淡、波涛汹涌,几十米的巨浪拔地而起,它所蕴含的恐怖力量几近可以摧毁世间一切建筑,如同沸腾一般的深蓝色海水翻腾、澎湃,它们互相撞击,雪白色的泡沫短暂地产生,又迅速破裂,一切变化都消弭在这片汪洋中。

    水仙花小王子比我高出大半个头,所以当他站在我面前时,正面一大半的灯光都被他遮挡,我整个人被笼罩在名为“迹部景吾”的阴影里。

    这片阴影仿佛具有生命力一般,它张牙舞爪、毫无忌惮,它扼住了我的呼吸,也阻挡住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我只看得见他,我也只听得见他。

    我怔怔地盯着他胸口处的那朵似血般凝固深沉的玫瑰,它边缘娇嫩的花瓣微微皱起,如同被人以手指轻柔搓弄过一般,汁液四溅。

    一旁,手捧奖牌、证书同花束的礼仪小姐距迹部仅半步之邀,是他略微伸手就可以够到的距离。

    接下来,他应该做的正确动作是从托盘中取出奖牌、证书同花束交至我手中,然后言不由衷地说几句场面话,整个过程最好避免肢体接触。

    毕竟,我知道,他向来不喜欢和陌生人有过多的触碰,特别是异性。

    我低着头,安静等待着,脚下,寸余宽一尺长的深褐色细长木板依次铺设,舞台崭洁如新、光可鉴人。

    但他沉默的时间似乎有些长了。

    我听不清台下的观众是如何议论的,或许他们也大多是安静坐在位置上,沉默地等待着。

    主持人的声音忽远忽近,最终消失在嘈杂的洪流中。

    天地间,此刻,我只听得见他略沉重的喟叹声,仿佛疲于奔波的旅人终于踏上归途,但又无多少欣喜意,就像不知前路通往何处般,带着认命的无奈。

    短短一瞬,他的情绪竟如此复杂。

    是观凡尔赛玫瑰有感吗

    我沉默地等待着,有股想要抬头的冲动,但我知道他在看我,又或者说,他亦在等待,在这漫长的沉默中,是一场我同迹部双方的无声角力。

    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当他专注凝视一个人时的那双眼睛,当海洋宁静下来时,呈现出来的是会让人溺亡其中的颜色。

    所以,我不愿抬头。

    过往的回忆是镣铐,是枷锁,是无形的囚笼,是跗骨之毒。

    他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仿佛在这场角逐中认输了一般,他再次叹了一口气,轻柔而无可奈何。下一秒,我能感到他在缓缓靠近,在一片安静中,迹部,他抬手给了我一个冰凉却温柔的拥抱。

    我的双手原本自然垂在身侧,但在水仙花小王子突然的拥抱下,我几乎要下意识地抬手回抱住他了,幸好理智险险叫停,情感封在冰雪中,我伪装出一副讶然、迷茫的状态。

    他将下巴轻轻搁在了我的颈侧,那处光裸的肌肤仿佛要被烫伤一般,僵硬感迅速蔓延至整个背部。

    耳畔呼吸声急促,而我无动于衷,似是恼怒于此,于是他收紧了怀抱,款款温柔便化作了狰狞、丑陋的占有欲,拥抱变成了囚笼,浑身的骨骼都在咯吱作响。

    紧一些,再紧一些,仿佛无处可倾诉的爱意都在此刻具象化,他想要将我牢牢锁住。

    这是爱最本质的模样,偏执、不讲道理的占有欲充斥内心,爱情,它狂乱且坚韧、转瞬即逝,迹部却固执地想要将它拉回,还想令时间永久定格于此。

    分手时的体面只是一层脆弱的伪装,日复一日的无望等待会消磨人的理智,无一例外。

    此刻的他,陌生到令我恐惧。

    这是他在交往时想要藏起的阴暗面,曾经的他只想将阳光、美好的人格展露在我面前,但是现在,他却不管不顾,将自身久埋于地下、沾满泥土的植物根部通通拔出,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爱使人盲目,使人疯狂,使人丧失理智。

    “忘记了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低到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听见。

    然而这短短四个字却如同一声惊雷般在我耳边炸响,我睁大了眼睛,从上到下、从头到脚,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僵住了。

    他记得。

    从羽生风太若有若无的微笑、隐晦的提点,到迹部景吾极其反常的举动,他明明很讨厌和陌生的异性进行肢体交流,却还是在大庭广众下出乎意料地抱住了我。

    所有可疑的细节被无形的线串成完整的逻辑链条,继而构成一个条理清晰的事实摆在我面前,这是我无法接受的事实。

    因为在这样一场盛大的游戏中,游戏系统是我唯一的底牌,如今规则被攻略角色悍然打破,作为玩家的我就处于弱势地位。

    二周目正在进行当中,迹部景吾的突然插入势必会增加攻略难度,更何况,他和忍足侑士联系如此之紧密。

    我猛地推开了他。

    然而深藏内心的汹涌情绪仍在眼角眉梢处泄露丝毫,我了解迹部,这一点点微末的痕迹便足矣令他生疑,但我已无路可退。

    深吸一口气后,我扬起笑容,毫不避讳地看向他的眼睛,用最无懈可击的姿态回应道“会长,刚才失礼了。”

    他还维持着刚才拥抱的手形,似有些不敢置信,他轻声笑了起来,于是过往的温柔便悄然消融于这低沉的笑声中,他整个人在缓缓蜕变,由水仙花小王子全然转变成迹部景吾。

    这代表他认真了,全力以赴,他是那样敏锐,我不知道他究竟捕捉到了多少有效信息。

    我从未置疑过迹部的家族教育,作为顶级财阀的继承人,或者换句话说,作为合格的资本家,他冷静而理智,拥有丰富的资源,甚至连爱情都可以通过精密的计算,继而掠夺获得。

    曾经的他愿意和我缓慢培养感情,但是现在,我的无动于衷消磨掉了他最后一丝耐性,而匆忙应对下露出的马脚又成了刺激源。

    迹部成功被我挑起了怒火,但是日复一日,被愧疚、后悔来回折磨、锤炼的沉重爱意又掩埋了这份怒火,如同冰冷的海水浇灌喷发的海底火山一般。

    他表面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唯独眸色加深,愈发慢条斯理。

    古怪的气氛弥漫在我同他二人之间。

    但他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反而像恢复了正常一般,将奖牌、证书同花束递给了我,在庞大花束的遮掩下,他牢牢握住了我的手腕,直捏得腕骨生疼。

    迹部面色如常,笑着道“表演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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