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迹部对我而言是全然陌生的。
曾经的他就像拂过意大利西西里岛的慵懒海风, 在一望无垠、令人观之便心旷神怡的一片蔚蓝色汪洋的怀抱中, 我可以嗅到一丝温暖、略带海盐味的气息。
他干净、澄澈, 不经意间还可以看见一大簇长在海岛深处, 拥挤、绽放着的奶白色黄心的缅栀子花。
柔嫩而娇俏的花瓣向四周舒展,香气馥郁,即便年岁渐长, 我知道, 他依然在内心深处独独保留了一份赤诚的少年心。
而现在,他却冰冷、安静,似是生命进入了无尽的寒冬,连阳光都不再眷顾这片放逐之地。
在寒冷、幽深的寂静岭中,厚重的冰雪常年覆盖在深绿色的杉树林上, 它们褐色的枝干在呼啸的寒风中摇晃, 一条通往森林深处的道路若隐若现。
同一人,前后差异之大, 令我讶然。
“注意台阶。”
身后的忍足侑士虚扶了我一下, 低声提醒道。
我这才像找到了什么可以替代的事情一般, 笑着点了点头,有意掩饰此刻的手足无措。
“很紧张吗”而他似是看穿了我的心不在焉。
我摇了摇头。
舞台很高,灯光很亮, 当我站在上面时, 几乎看不清台下观众的脸, 自然也无法听清每个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成百上千句的不同话语皆汇聚成一股嘈杂的洪流, 气势汹汹地从我身边奔流而过。
“会长是来颁奖的吗”我垂下目光, 侧着脸,目光安静而缓慢地扫过全场。
身后的忍足侑士停顿了一下,他和我的距离靠得更近了“不知道,往年没有先例,因为迹部他向来对面子工程不怎么感兴趣。”
说着,他轻笑了一下,略带安抚性质地说道“不过别担心,迹部他人不错,只是有时候在正式场合看上去很严肃。其实私底下是一个很自恋臭屁的家伙。”
他以熟稔的口吻十分轻松地调侃道,忍足侑士和迹部景吾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我一直知道。
无论是社团活动还是学生会工作中,前者是值得交托后背的伙伴关系,后者则是左右逢源、办事踏实的可靠同事。
我在水仙花小王子身边站定,保持着安全距离。
他已经收回了目光,只留给我一张安静而疏离的侧脸。
如同有着“光辉之貌”的迪尔姆德奥迪那一般,他的五官很是挺拔俊秀,从侧面看,在灯光的照耀下,高挺的鼻梁投下一小片阴影。
右眼角下的泪痣虽小却不容忽视,嘴唇微抿,苍白几近透明。
我维持着得体的表情,正对着舞台,将目光遥遥投向虚空中的一个点,放空心神。
主持人尽力活跃场上的气氛,他口中那些夸奖、称赞的词语如老调重弹般在不同场合下重复过无数次。
突然,一旁的迹部动了,即便我没有花费心力特别注意他,但他的一举一动仍然时刻牵动着我的心绪。
仿佛只是短暂地过了几秒,我还不曾回过神,他便站在了我面前。
在我同他视线相交的那一瞬间,我便迅速垂目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舞台,所有的动作皆做得坦荡、自然,又毫不犹豫。
在那短短几秒间,又或者只是那浅浅一眼,我仿佛窥见了圣托里尼岛风雨将近的爱琴海。
天光黯淡、波涛汹涌,几十米的巨浪拔地而起,它所蕴含的恐怖力量几近可以摧毁世间一切建筑,如同沸腾一般的深蓝色海水翻腾、澎湃,它们互相撞击,雪白色的泡沫短暂地产生,又迅速破裂,一切变化都消弭在这片汪洋中。
水仙花小王子比我高出大半个头,所以当他站在我面前时,正面一大半的灯光都被他遮挡,我整个人被笼罩在名为“迹部景吾”的阴影里。
这片阴影仿佛具有生命力一般,它张牙舞爪、毫无忌惮,它扼住了我的呼吸,也阻挡住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我只看得见他,我也只听得见他。
我怔怔地盯着他胸口处的那朵似血般凝固深沉的玫瑰,它边缘娇嫩的花瓣微微皱起,如同被人以手指轻柔搓弄过一般,汁液四溅。
一旁,手捧奖牌、证书同花束的礼仪小姐距迹部仅半步之邀,是他略微伸手就可以够到的距离。
接下来,他应该做的正确动作是从托盘中取出奖牌、证书同花束交至我手中,然后言不由衷地说几句场面话,整个过程最好避免肢体接触。
毕竟,我知道,他向来不喜欢和陌生人有过多的触碰,特别是异性。
我低着头,安静等待着,脚下,寸余宽一尺长的深褐色细长木板依次铺设,舞台崭洁如新、光可鉴人。
但他沉默的时间似乎有些长了。
我听不清台下的观众是如何议论的,或许他们也大多是安静坐在位置上,沉默地等待着。
主持人的声音忽远忽近,最终消失在嘈杂的洪流中。
天地间,此刻,我只听得见他略沉重的喟叹声,仿佛疲于奔波的旅人终于踏上归途,但又无多少欣喜意,就像不知前路通往何处般,带着认命的无奈。
短短一瞬,他的情绪竟如此复杂。
是观凡尔赛玫瑰有感吗
我沉默地等待着,有股想要抬头的冲动,但我知道他在看我,又或者说,他亦在等待,在这漫长的沉默中,是一场我同迹部双方的无声角力。
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当他专注凝视一个人时的那双眼睛,当海洋宁静下来时,呈现出来的是会让人溺亡其中的颜色。
所以,我不愿抬头。
过往的回忆是镣铐,是枷锁,是无形的囚笼,是跗骨之毒。
他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仿佛在这场角逐中认输了一般,他再次叹了一口气,轻柔而无可奈何。下一秒,我能感到他在缓缓靠近,在一片安静中,迹部,他抬手给了我一个冰凉却温柔的拥抱。
我的双手原本自然垂在身侧,但在水仙花小王子突然的拥抱下,我几乎要下意识地抬手回抱住他了,幸好理智险险叫停,情感封在冰雪中,我伪装出一副讶然、迷茫的状态。
他将下巴轻轻搁在了我的颈侧,那处光裸的肌肤仿佛要被烫伤一般,僵硬感迅速蔓延至整个背部。
耳畔呼吸声急促,而我无动于衷,似是恼怒于此,于是他收紧了怀抱,款款温柔便化作了狰狞、丑陋的占有欲,拥抱变成了囚笼,浑身的骨骼都在咯吱作响。
紧一些,再紧一些,仿佛无处可倾诉的爱意都在此刻具象化,他想要将我牢牢锁住。
这是爱最本质的模样,偏执、不讲道理的占有欲充斥内心,爱情,它狂乱且坚韧、转瞬即逝,迹部却固执地想要将它拉回,还想令时间永久定格于此。
分手时的体面只是一层脆弱的伪装,日复一日的无望等待会消磨人的理智,无一例外。
此刻的他,陌生到令我恐惧。
这是他在交往时想要藏起的阴暗面,曾经的他只想将阳光、美好的人格展露在我面前,但是现在,他却不管不顾,将自身久埋于地下、沾满泥土的植物根部通通拔出,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爱使人盲目,使人疯狂,使人丧失理智。
“忘记了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低到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听见。
然而这短短四个字却如同一声惊雷般在我耳边炸响,我睁大了眼睛,从上到下、从头到脚,整个人完完全全地僵住了。
他记得。
从羽生风太若有若无的微笑、隐晦的提点,到迹部景吾极其反常的举动,他明明很讨厌和陌生的异性进行肢体交流,却还是在大庭广众下出乎意料地抱住了我。
所有可疑的细节被无形的线串成完整的逻辑链条,继而构成一个条理清晰的事实摆在我面前,这是我无法接受的事实。
因为在这样一场盛大的游戏中,游戏系统是我唯一的底牌,如今规则被攻略角色悍然打破,作为玩家的我就处于弱势地位。
二周目正在进行当中,迹部景吾的突然插入势必会增加攻略难度,更何况,他和忍足侑士联系如此之紧密。
我猛地推开了他。
然而深藏内心的汹涌情绪仍在眼角眉梢处泄露丝毫,我了解迹部,这一点点微末的痕迹便足矣令他生疑,但我已无路可退。
深吸一口气后,我扬起笑容,毫不避讳地看向他的眼睛,用最无懈可击的姿态回应道“会长,刚才失礼了。”
他还维持着刚才拥抱的手形,似有些不敢置信,他轻声笑了起来,于是过往的温柔便悄然消融于这低沉的笑声中,他整个人在缓缓蜕变,由水仙花小王子全然转变成迹部景吾。
这代表他认真了,全力以赴,他是那样敏锐,我不知道他究竟捕捉到了多少有效信息。
我从未置疑过迹部的家族教育,作为顶级财阀的继承人,或者换句话说,作为合格的资本家,他冷静而理智,拥有丰富的资源,甚至连爱情都可以通过精密的计算,继而掠夺获得。
曾经的他愿意和我缓慢培养感情,但是现在,我的无动于衷消磨掉了他最后一丝耐性,而匆忙应对下露出的马脚又成了刺激源。
迹部成功被我挑起了怒火,但是日复一日,被愧疚、后悔来回折磨、锤炼的沉重爱意又掩埋了这份怒火,如同冰冷的海水浇灌喷发的海底火山一般。
他表面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唯独眸色加深,愈发慢条斯理。
古怪的气氛弥漫在我同他二人之间。
但他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反而像恢复了正常一般,将奖牌、证书同花束递给了我,在庞大花束的遮掩下,他牢牢握住了我的手腕,直捏得腕骨生疼。
迹部面色如常,笑着道“表演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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