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1
第二次见面是在学校天台的植物园, 那里面有个藤编的秋千椅,幸村精市习惯午休的时候来这里看书。
同画室一般, 植物园也是个鲜少有人经过的安静地方, 从楼顶向远处眺望可以瞧见神奈春的海, 光照充足、景色宜人, 他在这养了许多可爱的小盆栽。
每到春天,沉寂了一个冬日的植物便开始发芽、抽叶, 嫩黄色、浅粉色、亮橙色一团团、一簇簇指甲盖大小的娇俏花苞在风中招摇。
教学楼一共有六层,第六层并没有教室,只有积满灰尘的储物间和通往天台露天植物园的一扇白色复合门,常年不上锁。
楼梯口有些昏暗, 幸村精市夹着一本诗集, 左手握住门柄稍微用力推开了它, 随后,户外充盈、轻柔的阳光便似流水般笼罩了他整个人。
他又看见了她。
自从那次画室分别后,他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这位鹿岛学姐了, 似乎是因为高二同高三的课程总是错开, 他偶尔可以在画室看见她遗留下来的画作,但是两个人之间却没有再见面。
并非是渴望着同她见面, 但是如果能同一个人和谐、平静的相处,互相交流一些自己对于绘画技法的见解,远离喧嚣和庸俗, 对于幸村精市来说, 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寻求内心的沉静和安稳, 亲近自然,这正是他选择绘画的初衷。
他不喜欢吵闹,一天当中不会说很多话,比起表现自我更喜欢倾听他人,虽然言语在某些方面是“充满活力”的象征,但他更享受安静的氛围。
就这样宁静地站在阳光下,呼吸着树木自森林、山谷中制造出来的新鲜空气,是他对于“活着”的理解。
今天,她穿着一条白色亚麻长裙,浓密弯曲的黑色长发被松松垮垮地编成一条麻花辫垂在颈侧,大半个身子斜靠在椅背上,双脚悬空,脚上象牙色的真皮凉鞋摇摇欲坠。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原本闲散惬意地躺在秋千椅上的女孩子如同受惊一般,迅速直起身子,回头
这时,一阵迅猛的风,裹挟着无数悄无声息的洪流,自城市这座钢铁森林中窜出,沿着建筑物表面汹涌而上,如同一场海啸般,席卷天台。
系在头发上的松垮花绳在风的拉扯下悄悄滑落,一头浓密的乌发便在风中肆意张扬。
原本安静握在手中的稿纸也在强劲风力的吹拂下脱手而出,几十张浅黄色的稿纸便“哗”地被抛向天空,从落地生根到抽枝发芽,落英点点,它迅速长成了一棵树的模样。
几秒后,风渐渐停歇,失去了依仗,这脆弱的形状又猝然碎裂。
一张纸落在了他的脚边,他伸出手捡起它,纸上淡淡的铅色字迹娟秀清晰 chaque aouette qui va et vient \'est nnue每只往来的云雀都是我的故知2
是法国诗人魏尔伦的诗句。
他又捡起周围其他散落在地上的纸张,掸了掸灰尘,上前几步递给了她“学姐,你的东西。”
她拢了拢凌乱的长发,从秋千椅上站起身来,伸手接过了稿纸,微微一笑道“谢谢。”
简短的交流后,两个人又陷入到无话可说的境地中,这并非是贬义,对于两个不过见过几面的陌生人来说,这是十分合理的情状。
对此,幸村精市并不强求,他一向擅长应对这种沉默,所以找了个空位置坐下,安静地看起了自己的书。
然而,在阅读中,他却有些出神,洁白纸张上的日文渐渐模糊成一个个小黑点,连气息从鼻腔内吸入、肺部微微扩张的感觉都一清二楚。
他一向很有规律的活着,从小到大,人生皆是同龄人中的最优解。
当男同伴都进入青春期,会因为身边可爱、娇俏的女生而心动、激情勃发时,幸村精市所能感到的只是一片长久的平静感,如同他记忆里神奈川那片波澜不惊的大海一般。
他能够从课本、诗歌中找出一百种解释这种冲动的理由,无论是从生物、化学还是遗传角度,他理解这种奇妙感觉的诞生经过,能够支配人类理智的爱欲之火,就被他简单地化作了一个个化学符号。
艺术本就是裸露的。
从文艺复兴时期米开朗基罗所创作的大卫雕塑,到雷诺阿画笔下姿态雍容的裸体妇女,艺术是诚实地展示美好的东西,无需感到羞耻。
他熟知人体黄金分割比,了解人类的头骨是如何构成,这些对于画家来说,都是最基本的东西,换言之,他早就已经见识过最标准的美丽,皮相对他而言,已经无关紧要。
但是,当他见到那位鹿岛学姐的时候,心仍会生出一丝悸动感。
这种感觉如同他第一次亲眼目睹自己所栽培的植物发芽一般胚芽汲取胚乳中所的营养,日夜积蓄着力量,根系也在努力往下延伸,终于子叶顶破种皮,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一株怯生生的绿色植株立在了褐色的泥土之上。
那是一种新鲜感,一种生命诞生的隐隐激动感,他的心仍会为生命所绽放出的奇迹而赞叹。
这实在是很奇怪,植物发芽过程的图鉴在生物书上亦有详细解释,但是相较于面对人的无动于衷,幸村精市对待植物,可谓是温柔到了极点。
他会不厌其烦地检查土壤湿度,一日三遍地用滴管在培养皿中滴入营养液,甚至是在暴风雨来的前夕,不顾危险地修补天台植物园的漏风口。
就连最普通的植物,就像那些在路边随处可见的小花小草,一不注意就会遭到行人践踏的那种,他都小心翼翼地对待着。
“幸村君是经常来天台这边吗”
没想到是对方先开口,他微微愣了一下,但很快便从善如流地回答道“嗯,这是很安静,风景也很好,很适合看书。”
“我以前也经常来学校的天台散心,不过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因为是艺术生的缘故,自主招生考试对于文化课的成绩要求并不高,所以我经常逃掉自己不喜欢的课,比如数学课、物理课之类的。”
说到此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但神情中又充满着对那段岁月的怀念“那些公式、定理实在是太麻烦了啊。我经常一个人呆在天台,带着纸和笔,画云、画海、画学校、画神奈川。
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时间下,你所看到的景色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为此深深着迷。从那以后,我就喜欢上了印象画派,也喜欢上了雷诺阿。”
“休养了一年后,我重新回到了学校,似乎过去我所熟悉的一切都改变了,无论是老师、同学还是课本知识,但当我再次站在天台上,从远处眺望这座城市时,却发现它仍是同一个模样。
幸村君能够明白我的意思吧,如果你也曾像我一般时常观察着日升月落、四时之景,你就会发现,一个人的离去对这座城市时无足轻重的。”
幸村精市深以为然。
人同一座城市,同云、风、太阳、大海都是没有关系的,即便没有他的照顾,那些花草依旧能在寂静无人的地方长得很好,虽然田圃会杂草横生、日渐荒芜,但也逐渐活成了自然的样子。
鹿岛砂糖轻轻拂过那些长势很好的小花小草“天台的植物园是很久以前就存在的,但是一直没有专门的人员打理。
曾经有植物爱好者成立了园艺社,但由于资金周转困难、无法组织起一定人数的成员等原因,被迫解散了。从那以后,这里就很少有人来了。
幸村君一个人打理这些花草植物,会觉得辛苦吗”
她很自然就判断出眼前这块井井有条的田圃出自幸村精市之手,看上去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吧,就是觉得,这样的男生一定很有耐心做这件事。
“一个人如果做自己喜欢的事,是不会觉得辛苦的。何况,它同时也给我带来了心灵上的慰藉。”
幸村精市拿起放在角落处的园艺工具,包括喷壶、修枝剪、铁铲在内,他轻快又迅速地剪去土壤上新长出的杂草,“咔嚓咔嚓”,几剪子下去,新落了一地枝叶。
女孩子穿着凉鞋,“咔嗒咔嗒”地走过来看他为植物浇水、翻土,双手撑着膝盖,半弯腰,长长的白色亚麻裙拖至脚踝处,四肢纤细,黑色的卷发被整齐地别在耳后,一种清新脱俗的感觉便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
站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腰有些酸,她便小小地伸了个懒腰,惬意舒适极了,像暖洋洋的阳光下自由舒展身体的猫咪一般。
“幸村君,你也喜欢雷诺阿吧。”
突然,对方这样问道。
“嗯”
“9月10号日本有印象画派的美术展哦,就在东京,我有票,你要和我一起去看吗”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邀请,鹿岛砂糖似乎完全不在意两人此时并不算得上是熟识的关系,很自然地就开口邀请道。
关于“印象画派美术展”这件事,幸村精市自然也有所耳闻,但票很难买到,占很大一部分的都是私人票,美术馆根本不会对外发售,而是赠送给社会名流。
很难解释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如果能够亲眼欣赏到自己一直所向往的名家大作自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一旦答应下来似乎又打破了什么无形的界限。
他看向面前的女孩子,不是故作试探,没有矫揉造作,她很干净,比水清,如同一朵洁白的云絮,轻飘飘的。
他意外不讨厌这种相处模式。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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