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Chapter.48

    红是朱砂痣烙口,

    红是蚊子血般平庸。1

    这次印象画派作品展的地点是位于东京都港区的国立新美术馆,同时它也是全日本面积最大的美术馆。

    他和学姐约的时间是周六上午9:00, 在地铁14号线7号站口见面。

    算上这次, 就是第三次见面了。

    坐在地铁上, 幸村精市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了那张被折叠的美术展票, 打开,手指从那道浅浅的折痕上划过, 印刷精美的票面上写着如下一段文字

    “世界瑰宝法国印象派绘画珍品”展,来自克劳德莫奈、皮埃尔奥古斯特雷诺阿、保罗塞尚、爱德华马奈等9位画家的传世名作,参展作品共计37件,总价值高达41亿欧元

    他没忍住笑了笑, 的确, 如果无法理解作品的创作初衷同背后的意义, 那么标上金钱符号则是最简洁明了证明其价值的方法。

    都是这样的。

    无论是中世纪时期,画师作为国王的近臣,被“拘束”在宫廷内拍须溜马, 夜夜笙歌、拥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是文艺复兴后, 意大利佛罗伦萨的美帝奇家族资助着一大批穷困潦倒的青年画家,名传于世者生, 默默无闻者死。

    这就是艺术,它如同脆弱的菟丝花,自诞生起, 就离不开金钱同政权的浇灌。

    他收起美术展票, 手撑着头, 开始看起窗外的景色。

    受到太平洋暖流的影响,除了拥有丰富的渔业资源,神奈川还是个十分温暖的地方,冬天很少会下雪。

    记忆中,只有七岁那年,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雪,在道路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深可没足,当天同旷野都寂静无声时,只有松树枝叶间的积雪还在“扑哧扑哧”地往下掉。

    那时他同家人在箱根的温泉山庄中度假,妹妹才只有两岁,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很好动,即便被大人抱在手上也总是扭着身子东张西望,奶声奶气地说道“哥哥,我想看那个。”

    她想出去看雪,毕竟雪在神奈川实在是一个很稀罕的东西,但外面天气太寒冷了,所以母亲关上了门,不允许妹妹出去。

    她只好撑着两条小胖腿,整个人扒在门框上,透过玻璃窗,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观察着外面的世界,还不时地用她那根短短的食指指着外面“那个,那个雪。”

    她拖长了调子,长大嘴巴努力地将这个字说准确,认真的样子很可爱。

    他一向疼爱这个妹妹,所以总是尽量满足她的需求,很快就从庭院外的草地上捧了一捧雪递到她面前,尽管手指冻得通红。

    在温暖的室温下,雪很快开始融化,雪水混杂着泥水,湿湿嗒嗒地滴在地板上,母亲很生气,但并没有责怪他们两个,只是用抹布擦干净了地板。

    兄妹两个坐在暖炉前面烤着火,妹妹握住了他冻得冰凉的双手“哥哥冷。”那个时候虽然她只有两岁,却很懂事。

    原生家庭所赋予幸村精市对于“女性”的最初观感,是温柔和体贴,这源于他的母亲同妹妹。

    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他懂得了要谦让和照顾女孩子,而后来选择走上的艺术之路则让幸村精市多了几分敏锐,当然,还有不可避免的挑剔。

    画家对于美总是挑剔的,他们追求用最流畅、简洁的线条勾勒出最完美的形状,就像自然界所创造的万物那般,无一丝可添,也无一丝可减,本真却无懈可击。

    幸村精市曾认真分析过自己究竟会对什么样的女性感兴趣,就如同创作者找寻灵感缪斯一样,这种兴趣的本质是纯洁不带一丝亵渎的念头。

    因为他实在是很聪明,善于掌控人心,无论是他人还是自己的想法目的,他都能轻松看破,虽然这一点被幸村精市隐藏地很深,但从其控场力极其强悍的霸道球风可窥见一二本性。

    灭五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打出来的。

    如同神明那样,一样样剥夺他人的感官,亲眼见证着对手痛哭流涕地跪倒在自己面前,软弱而无能的姿态,心却如磐石一般坚硬没有丝毫动摇,甚至还能够操控自如地微笑。

    那不是嘲笑,内心也并没有狂妄的快感或是对于对手的轻视,没有这样的情绪,有的只是平静,还有验证了自己赛前对于比赛结果预测的坦然。

    当然,如果能够赢得比赛,那自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掌握着这样强大的技术,清晰地了解自己同对手的实力,十年如一日地谦逊、温和,这就是名为“神之子”的幸村精市。

    因为能够一眼看穿,所以他很讨厌那些别有用心的“集邮者”,甚至都无法用爱慕、追求等美好而温暖的词汇去形容她们,因为对于这些人而言,男生不过是如同宝石一般的稀有奢华装饰罢了。

    是战利品,是功勋墙,是值得炫耀的东西。

    沉醉于外在的美丽皮相,妄图用低级而劣质的手段勾引、挑逗异性,耽于肉欲,浑身上下都像长满了虫卵的玫瑰花一般,被花苞深处的蛆虫啃食殆尽,在下水道中寂寞腐烂。

    幸村精市少有这样咄咄逼人的时刻,在他身上,连生气都是很罕见的情况,但是他是发自真心地排斥那种人的靠近。

    他大概会喜欢气质干净的女孩子,脾性温柔,如果两个人之间能够有共同语言,那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在看到鹿岛砂糖的时候,幸村精市是有短暂失神的,因为前者实在是太过于符合他为自己所罗列出来的心动选项

    年长,温柔,气质干净,拥有绘画天赋同一定鉴赏能力。

    如同汽车启动需要时间将油箱加热到一定温度,人类的恋爱过程亦同这个很相似,虽然理智告诉他“你会喜欢她的”,但是距离真正的动心仍有一段距离,目前,只能说是有好感。

    所以他没有拒绝邀请,虽然它看上去更像是一次约会。

    对于幸村精市来说,恋爱并不是一件“泯灭神性”的事,从功利性角度来看,一段持久的良好恋爱关系通常能为画家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和动力,当然,还有好心情。

    他看得出来,这位鹿岛学姐并非无意,但两个人却都没有采取什么专门行动,就像俄罗斯方块游戏中,两块陌生的积木最终顺其自然地结合到了一起,没有外力干预。

    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两个相差一岁之多的人,抛去认识阶段最初的自我介绍、互相了解、小心试探,开始了一段非同寻常的感情。

    在鼻间微烫气息的吹拂下,冰凉的玻璃窗上被呵出了一小片白色雾气,幸村精市长久地凝视着窗外,已经是秋天了。

    离开神奈川,越往北,越靠近东京,沿途的萧瑟秋意便越明显。

    今年冬天会下雪吗

    下车后已经是8:49,周六的清晨,阳光仍带有晨雾中未散的清冽水汽味,东京地铁站的人流量很大。

    根据指示牌找到7号站的方向,幸村精市艰难地在人流中穿行着。

    他很少来东京,小的时候是因为父亲不喜欢大城市过于急促的生活节奏,当然,还有高昂的生活费用支出。

    父亲的工作是广告代理商会的社员,一开始只是个小职员,家中却有两个孩子需要抚养,正好当时公司有意往神奈川方向开拓新业务,父亲便自告奋勇地承担下这一任务,随后带着一家人搬到了神奈川的郊边城镇居住。

    这些年工作虽然没有取得突破性的重大进展,但也算做出了一点成绩,所以挣的钱还够用,这些年积攒下来,也有了一笔不小的积蓄。

    母亲则是家庭主妇,一心一意照顾着家人的饮食起居,这些年为这个家庭付出了很多。

    逐渐长大后,因为结识的同伴大多是学校附近一带,所以幸村精市的活动范围也限于神奈川,除了关东大赛、ter high等网球比赛需要坐车往返于学校和目的地之间,他很少出远门。

    当然,在比赛中也不乏一些极具有个性、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特殊选手,例如青学的手冢国光、冰帝的迹部景吾、四天宝寺的千岁千里等等。

    都是很有意思的对手。

    大概是因为眷念家人的缘故吧,他并不缺爱,从小生活在一个充满温暖和关爱的环境下,人格健全、富有同理心,只想对喜爱的事情全力以赴。

    幸村精市出色的网球天赋在很小的时候就显露出端倪了,大概是上国小的时候,当时的体育老师郑重地拜访了他的父母,说了如下一番话

    “幸村先生,您的儿子恐怕是一位运动天才,如果能送到专门的机构进行培养,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够成为日本网球界的no1,在世界赛事上为国争光啊”

    父亲同体育老师进行了一番深入交谈,老师告别后,父亲拍着他的肩膀,颇为感慨道“真是没想到精市具有这样令人赞叹的天赋呢。”

    说着,父亲蹲下身子,平视面前的儿子,两个人处在平等的交流地位上,然后,他这样问道“精市,你想去专门的机构学习如何打网球吗如果你想去,我就送你去。”

    偌大的日本,人口接近一个亿,拥有出众网球天赋的青少年数不胜数,而专门进行网球选手培养的机构学费一定特别昂贵,即便如此,父亲仍是说出了那样的话。

    幸村精市是这样回答的“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打好网球。”

    父亲当时的神情他早已记不清,但肩膀上微微用力的手掌和那一句鼓励的话语他却一直记了很多年。

    父亲说“好,有志气。”

    所以,即便是面对体育老师颇为遗憾的目光,他仍是每天坚持做基础训练,寻找周围有价值的选手不断磨炼自己的技术。

    在孤独的训练和宝贵经验的积累下,幸村精市跌跌撞撞地艰难摸索出一种通往成功的道路,而他极其可怕的天赋则是他在这条路上的无形推进器,他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在飞快进步着。

    很快,幸村精市便成为了神奈川国中网球界颇具盛名的存在,然后,是包含东京在内的关东地区,再往后是整个日本国中网球界。

    所有人都仰望着这颗急速上升的璀璨新星,以为它会一闪而过,如同大部分年少成名的天才一般,过分挥霍自己的天赋、沾沾自喜,然后陷入漫长的瓶颈期,最后陨落。

    但是,幸村精市一直就在那里,他站得很高很高,没有人可以碰到他,他所率领的立海大也成为了ter high中的不败王者。

    他就是“神之子”,日本国中网球界的第一人,更有体育评论家断言,等他成年后,以他出色的体育竞技状态,网球大满贯指日可待。

    这样一个厉害的人,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是,在上学的路上看一看神奈川的海,完成日常的训练,一个人在画室中画画,给植物浇水,看书

    他还是不怎么喜欢出门,有空会辅导妹妹写作业,在母亲做饭的时候打下手,或是看看澳网、法网的决赛录像,总结自己需要改进的地方。

    似乎世俗名利如过眼云烟、转瞬即空,而他处变不惊、恬淡依旧。

    幸村精市找到了7号站口,前方不远处,一位穿着杏黄色蕾丝长裙,外披一件浅咖色大衣的女孩子正在低着头看手机。

    他加快了步子,走至对方面前,笑着开口道“学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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