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番外

    “如果你太累, 及时地道别没有罪。”1

    升入高三后,在夏秋更替的九月,幸村精市患上了轻微的感冒, 大概是部活训练时没有及时地增减衣物, 又逢早晚气温骤降,在一冷一热的变化下,身体产生了不适的情况。

    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自己一向健康,又常年锻炼, 免疫力高, 这种小小感冒想必很快就能痊愈吧, 于是就连药都没吃。

    但事与愿违,这小小的感冒症状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从喉咙肿痛、鼻塞转变为咳嗽, 发烧。

    一天清晨,母亲拿着体温计为儿子测完体温后, 望着水银柱上高达39°c的数字,她十分担忧道“精市,最近是流行性感冒的高发季啊,你要当心身体。”

    窗帘被拉起,阻隔了窗外温暖的晨光,在一片昏暗的房间内, 幸村精市躺在厚重的被褥内, 被子被母亲体贴地拉至下巴处, 他咳嗽了几声“没事的,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那我打电话跟你们老师说一声啊,你好好休息。”

    随着“啪嗒”一声,房门被关上,整个房间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中。

    他躺在床上,手背搁在额头上,怔怔地看向天花板,大脑因为发烧而昏昏沉沉,似乎空中有无数个黑色光晕在跳跃、转圈圈,一时之间,竟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幸村精市痛苦地咳嗽了几声,口腔中泛起一阵血腥味,大约是脆弱的毛细血管壁破裂吧,不可避免地,在这独处的时间里,他又想起了学姐。

    她去世差不多有一年了,是去年十二月份的事,在神奈川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学姐永远地离开了他。

    无论是生理,还是精神上,连着庸碌、平凡的万千世界,都被对方一同抛在身后。

    从前绘画社的学长、学姐们都已毕业,各奔西东,离校前的那一天,社长把画室的钥匙交给了自己。

    稚川学长抱着收纳箱,在橘红色晚霞的映照下,再一次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立海大这所学校“精市,我要走了,大概也不会再回神奈川了。所以,这把钥匙给你,如果有一天社团再也无法维持下去,那就解散了吧。

    人总要去往更好的未来,你也是。”

    他沉默地接受了那把钥匙,但是事实上,他去画室的时间比高二还少,一方面是因为学业的加重,他作为网球部的部长兼教练,总要把大把时间花在社员训练上,另一方面,大约内心也在拒绝着靠近那块地方吧。

    他的记忆力实在是太好了些。

    想到此处,眼角不由得湿润,滚烫的液体顺着脸侧滑下,滴落在柔软的枕头中,幸村精市略带哽咽地深吸了一口气,他无法抑制住自己的颤抖。

    为什么,即使是过了一年,自己也依旧无法成长为不动声色的大人呢这样幼稚,这样孩子气。

    吃过药后,幸村精市仍断断续续地发着烧,他甚至陷入了短暂的昏睡当中,会在睡梦中呓语,挣扎着想要醒来。

    父亲开车将儿子送去了医院。

    急诊室的医生一开始并没有将病人的状况放在心上,因为这看上去就像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感冒,吃药打针挂水,一套基本流程下来,应该就能痊愈了吧。

    在常规验血后,他却发现了一个不太正常的数值。

    “这个未免也太高了吧。”

    医生这才意识到似乎有某些地方不对劲,他望向面前一脸焦急的病人家属,翻了翻病历本,十分艰难道“幸村精市,呃,幸村精市的父母对吧。我建议病人再做一个腰椎穿刺,因为有些疾病通常继发于流行性感冒之后,病人可能并非单纯的感冒。

    二位可以看向这个数值,是平常人的23倍,说明病人的身体器官可能存在发炎现象。”

    检查完脑脊液后,结果验证了医生的猜想。

    揭开事实总是残忍的,但告诉家属真相也是作为一名医生需要去做的“二位对急性特发性多神经炎有什么了解吗”

    在医生嘴巴一张一合的解释下,父亲颓然地塌下了肩膀,母亲也不敢置信地咬住了拳头,这是害怕自己突然哭出声。

    住院后的第二天,幸村精市清醒过来。

    面对父母拙劣的解释,他微微一笑,反问道“普通的病毒性感冒并发症父亲你说谎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伸手挠脖子。

    不用骗我了,实话实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是这样的坦然与镇定,一点也不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父亲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但被母亲狠狠地揪了一把肩膀上的肉,母亲勉强笑着道“精市,没什么,你安心养病,很快很快我们就能出院了。”

    幸村精市看向窗外,他的病床靠窗,光线很好,窗前有一棵很高很大的银杏树,入秋后,树叶片片金黄,在风的吹拂下飘落、起舞,真是美极了。

    “说吧。”他叹了一口气。

    他竟不再害怕疾病了,自从它从自己身边夺走了学姐之后,他便再也不害怕了。毕竟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倘若能了无遗憾地离去,便算得上是圆满了。

    “是急性特发性多神经炎。”

    短短几天,父亲像是老了十岁,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衣服,大概两人都在医院守了儿子整整一夜。

    急性特发性多神经炎,又称格林巴利综合征,患者会逐渐出现运动障碍,从四肢瘫痪开始,到自主呼吸麻痹,最后危急生命。

    “我以后还能打网球吗”

    闻言,医生有些惊讶,竟被口水呛到了“咳咳你连活下,抱歉,这个病七成的人都会站不起来,终身瘫痪,更不用说,让你重回体能巅峰,继续从事网球事业了。”

    “那有什么治疗方法吗”

    医生翻开面前的资料,迟疑道“可以动手术,或者是保守治疗。动手术,成功率不足四成,你可能会当场死在手术台上,手术之后也有很痛苦的复建训练;保守治疗最好的情况是让你重新站起来,但打网球不可能,以后你也不能再从事重活、累活。”

    “我要动手术。”

    “就这样自己决定,不跟父母商量一下吗”医生叹了一口气“还是个孩子呢。”

    “如果活下来的代价是当一个残废,那我宁愿去死。”

    医生装作生气地拍了拍桌子“喂喂,小孩子怎么能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你可还有父母呢,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父母考虑考虑吧,毕竟他们可只有你一个儿子啊。”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在见识过生命的残酷之后,怎么能当做什么都不成发生一般,再次毫无顾虑地微笑呢

    但是,这句话说出来也只会被对方当成幼稚高中生的恼羞成怒的反击吧。

    幸村精市温和地笑了“我曾经被当成日本国中网球界的希望,带领立海大网球部连续两次拿下全国大赛的冠军。

    所有人都说,不管是教练、评论家,还是记者,他们都断言,等我长大成为职业网球选手后,我一定能在国际赛事上获奖,甚至大满贯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并非沉浸于这些华而不实的吹捧,但我相信自己有做到的实力。

    可是,现在,医生你却告诉我,我以后很可能成为一个残废,一个再也站不起来的残废。”

    医生很想说些什么,比如“那些记者的话你也相信,他们都是满嘴跑火车,胡说八道的啦”,但是望着少年那双美丽、似缬草般澄澈的紫色眼睛时,喉咙却如同被扼住一般,他的心竟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继而感受到对方强大的内心力量。

    “抱歉,可是人生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你要去接受,接受这种可能。”医生结结巴巴地说道,他很想安慰面前的病人。

    “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人活着不应该是为别人而活。”幸村精市望向窗外一碧如洗的湛蓝色天空,神情中竟带上了点落寞。

    “正如同每个人都有选择活下去的权力,他自然也有选择死亡权力。成为一个残废,对于我来说,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那样的未来甚至剥夺了我的尊严和骄傲。”

    就像是从翱翔天际的雀鸟突然变成了匍匐在地的蛆虫一般,一生要与尘土为伴,成为别人的累赘,那样的未来,实在是太过于可怕了。

    学姐也不会喜欢吧。

    “所以,我想选择手术,拜托了。”

    “有超过六成的死亡率,这样也没有关系,也不会后悔吗”医生又重复了一遍这种手术的高风险性,但是面前的患者却没有丝毫动摇。

    真是奇怪,明明只有十七八岁,为什么却对死亡毫无恐惧之心呢,明明每一个人都会迫切地想要活下去吧,这是人的本能啊。

    “你不害怕吗”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似乎被很好地取悦到一般,幸村精市微微一笑,却是低下了头道“您有亲眼见证过重要之人的死亡吗一点一点,慢慢枯萎,从鲜活到衰败,身体里所有的器官都在萎缩。

    她好痛苦,明明戴着氧气罩,甚至于空气中都是这种生命之源,她却还是喘不上气。有的时候会吐血,血块和碎肉直接从喉咙口呕出来,一天要吃好多药,要打好多针,但最后还是没有办法活下来。

    这样的折磨,我已经受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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