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落是真没忍住。
往年里,苏茹茹和关勇多嚣张啊,说说他,再说说大表哥,仿佛世界都盛不下他们了。
当然,这声笑是挺不合时宜的。
他一笑出来,苏茹茹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终于反应过来,这顶不孝顺老人,买假画糊弄老人的巨大黑锅,就必须她来背了,否则就是他父母的了。
所以,苏茹茹特别不甘心的说了声,“是我错了。”
而且那头关勇也反应过来了,跟着承认错误,“是我想错了,自己创业钱不好挣,一时就钻牛角尖了,买了假画,姥爷大舅大姨,是我错了。”
说的还挺情真意切的。
若是刚刚,蒋落还担心,家长们别觉得息事宁人,这事儿就这么潦草结束了,可这会儿他才不担心呢,他发现,自己原先完全想错了。
自己实在是太小看大人们了,他原先还愤愤不平呢,总觉得他姥爷天天纵容后姥姥一家,他们家和大舅家总是吃亏,今天才发现,大人们不是不知道,只是顾念着亲情,再说事情没到一定程度,不计较而已。
毕竟那是亲爹。
可现在,触及到底线了,他爸妈和大舅就没一个怂的。
他爸压根就接苏茹茹的话茬,而是冲着他妈说了句,“安荔,你先去一边休息休息吧,也累了。”
说完就冲着老爷子说,“爸,安荔一心对爸爸您,说真的,哪里有给岳父送生日礼物两千万的,也就是安荔愿意。您不知道,为了给您买画,她让我跑了多少次拍卖场,要不,我怎么知道这画卖给谁了?!她这生气,也是关心您的意思。她身体也不好,这事儿就不让她参与了。免得伤心。”
这话说的,是把翻脸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了,日后就算有人说事儿,也跟他妈没干系。毕竟,还有一层父女关系呢,人嘴两张皮,他爸这是尽最大可能保护他妈。
蒋落忍不住给他爸点个赞。
姥爷能说什么,都这份上了,他什么也说不了,只能摆摆手,意思让他妈离开了。
倒是二舅他们,虽然忍住了,可他们脸上还是有一种搬起了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毕竟,要不是他们贪心,非要又贵又有升值价值的石原先生的画,他爸也不能买的那么艰难,跑那么多拍卖场,结果愣是发现了问题。
蒋落心里特痛快,可这里又不能表现出来,那声笑已经是极致了,只能心里的小人高兴的手舞足蹈了一会儿,跳的是桑巴,边跳边喊,“解放区的天师晴朗的天~~~”
跳完了,蒋落就准备去扶着他妈远离战场。他还挺惋惜的,没法看到他爸和大舅双剑合并的厉害。
结果他爸压根没给他派这活,大舅妈跟着他妈离开了,他爸看他一眼,蒋落顿时明白了,这是让他学着点,立刻坐稳当了。
就这时,有人敲门了。
就听见保姆说,“是警察来了。”
原来是大舅先动的手!
大舅才不管这群人的目光呢,直接吩咐保姆,“小张,开一下门。”二舅可不干了,冲着大舅说,“这就算了吧,家里的纠纷,大哥,咱们这不是也闹清楚了吗?是孩子们的错,没丢东西,就不用警察了吧。”
大舅压根不为所动,“叫来了也不能关人家门外吧。再说,你那边没事了,大妹的画还不知道呢,不如让他们到旁边屋子等一等,没事再走。”
二舅没办法了就想求助后姥姥,叫了声妈,“大过生日的,你看大哥弄的……”
后姥姥就想说话。
蒋落多机灵啊,他们动嘴皮子,他动脚,窜过去就把门开了,然后就愣了,这人他认识,这不是陈小六吗?
跟他爸妈差不多大,也是院子里的子弟,最爱的事儿就是八卦,东家长西家短的就没不知道和不说的,他干别的他也不愿意,后来就当片警了,当然,是所长。
这可热闹了。
蒋落偷偷看了大舅一眼,觉得大人们真的都是深藏不露啊,平日里不吭声,吭声就要一招致命。
这下,有陈小六在,二舅和小姨家的名声,可是难听定了,而且还把他们两家摘出去了。
显然,其他人也愣了,都没想到。
陈小六可不管,往里一看这架势,立刻就说,“你们谁报案被骗了,是哪幅画啊。”
这怎么回答?
被骗了?还是自家孩子干这种不要脸的事儿?
一时间,屋子里都静了。
蒋落虽然很想趁机宣扬一下,可也知道,这会儿说话,不太合适,虽然撕破脸了,可他终究是小辈,这样不好,他就忍住了。
可也不能不说话。
最终,还是姥爷发了话,“弄错了,小六,你先和你同事去别的房间坐坐,我们问清楚了,再找你们。”
老爷子分量很重的,陈小六自然不敢造次,连忙应了,就被保姆带走了。
等着屋子里就剩下自家人了,老爷子终于发了话,“国伟,你那个鉴定的师傅也别让他过来了。你那副画是假的,是我买的赝品。”
二舅和小姨恐怕没想到,姥爷会承认,顿时着急的叫了声,“爸爸!”
姥爷就问二舅,“你觉得还瞒得住吗?你大哥和姐夫愿意吗?”
二舅陡然就颓废了,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精气神,坐在原地,不吭声了。
姥爷这才又说,“既然发现了,就说清楚吧。从前年开始,苏承全就染上了赌博,第一年他来找我,说欠了五百万。我是很生气的,可他才四十多岁啊,难不成我要看着他因为欠钱前途尽毁?可我一辈子清正,家里孩子多花销也大,手头的存款哪里够?我本来是想找你借钱的,可又觉得你们关系不好,怕你们不帮忙,还把事儿宣扬出去,于是想了这个法子。”
井国伟就插了一句,“爸,你把我们想的太差了。”
“这是我的错,”老爷子倒也不推诿,接着说,“本来想,跟你们要一幅就行了,哪里想到,第一年还了,第二年他又赌,欠的更多,人家说不还款,非但要闹到单位去,还要剁他的手,我就心软了,又开了口。画我卖了,两幅画一共换了一千九百万,都给他了。”
“结果没想到,今年欠的更多。”井国伟干脆替他补上了。
老爷子就叹了口气,算是承认了。“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和安荔。”
“您何止对不住我和安荔!”蒋落就瞧见,平日里那么温和他爸,动怒了,“爸,您只想着小儿子,有没有想过大哥这两年怎么过的,他一年就那点工资,给您送个两三万的东西,还要受小辈的奚落,您对得住他吗?”
“安荔呢,她不知道您偏心小儿子小女儿吗?从娶了后老婆,您就不把他们当孩子了。人家的孩子穿新衣,他们都是旧衣服,人家的孩子吃肉,他们连汤都合不上。大学我见安荔的时候,她过得寒酸的我都心疼,还有大舅哥,你将小儿子都照顾到了,您照顾过他吗?
可他们为什么无论有没有条件,都孝敬您,不是傻,不是呆,因为你是爸爸,他们无非就是想让您看看,您不喜欢这俩孩子,可这孩子也孝顺您,也奋斗的很好,也过得好。孩子对父母的爱是最纯洁的,您对他们呢?”
“苏茹茹不是嫁了豪门吗?那是老二的亲生女儿,您怎么不想跟她要?还是有关勇,他亲侄子不是创业挺成功的吗?为什么也不帮忙?您就欺负我们是不是?没有妈的孩子,您就这么糟蹋是不是?有您这么做爸爸的吗?你好意思说你是个爸爸吗?”
井国伟说到了伤心处,直接拍了面前的桌子。
蒋落从未见过他爸这个样子。
他爸在家里就是个可爱的胖子,反正全家地位排第三,从来都是垫底的。可这次,他爸真怒了。
但蒋落一点都不觉得,对老人拍桌子是错的,他觉得他爸高大威猛。
老爷子脸上也不好看,可却咬死了,只能说,“是我对不住你们。”“是我对不住你们,这事儿要怪都怪我。”
后姥姥大概是瞧着不好,连忙插嘴,“这事儿是我们错了,可都是一家人,没有你们说的偏心之类的。过去的日子都不好过,原先是因为他们大了,这俩不是小吗?所以就多照顾一些,现在是因为他们日子过得不如你们,弱,老人都是帮弱的。你们想多了,这么说多伤你爸爸的心啊。”
这话说的,蒋落都忍不住撇嘴,真会欲盖拟彰啊。
果不其然,他爸立刻就反驳了,“阿姨,都这时候了,别装什么老好人了,您说的话您信吗?还有,爸,您看,都到这时候了,拿了我们的钱填了两千万的窟窿,还一口一个没偏心,就算安荔愿意,我也不能让她再走动了。”
“我今天就当个坏人了,把话放这儿,日后老爷子这边,该有的赡养我们不会缺,但我们少来。还有,我井国伟的画卖了钱给苏承全,我不同意。今天的画我不送了,原先的画,苏承全你最好快点还回来,否则,我不怕跟你们单位的人掰扯掰扯你为什么陷入赌博当中,是不是有利益交换?”
“再有,”他看着这一屋子被他的话惊得抬头的人,“你们也不用去求苏安荔,她一个不挣钱的全职太太,管不了我的事儿,我话放这儿,就这样了。”
说完,井国伟就看向了苏安全,问他,“大哥,你有话说吗?”
苏安全的眼睛里还有泪水呢,可他看了老爷子一眼,摇了摇头。
蒋落觉得,这才是最深的失望,我连想跟你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了。
他知道他姥爷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懂?姥爷是想说点什么的,无论对大舅,还是对他妈。
但显然,这事儿就这样了。
再斑斓的语言也掩盖不了事实的残酷,没有话语可以挽回的。
后姥姥还是不甘心,戳着老爷子,“你快劝劝啊,怎么能不来往了?再说,老二哪里有钱还画啊,这是要逼死他啊。”
可姥爷终究也叹了一声,还是那句话,“是我对不住你们,随他们吧。”
苍白而无力。
他大舅很快就告辞了。顺便,还带走了一直等候的陈小六,蒋落就瞧见小姨也坐不住了,连忙跟了上去,显然是想让陈小六闭口的意思。
至于他们家,没走到门口,就被追上来的二舅给拦住了,二舅本来想拽他妈呢,被他们父子俩挡住了,他爸就让蒋落带着妈妈上了车,自己跟二舅说了几句话。
蒋落就看见二舅犹豫了一下,就写了什么东西给了他爸。等着他爸上车了,他才发现,居然是2021万的欠条。
欠条的用处可多呢,追款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二舅就是个赌鬼,谁知道以后有多少麻烦,有了欠条他们也是受害者,就摘出去了。
蒋落就觉得太神奇了,他二舅怎么可能同意?
结果就听见他爸说,“我跟他说,跟他们副厅长挺熟悉的。”
蒋落不由举起了大拇指。
然后蒋落就想跟他爸再讨论一下,为什么你们心里都有数却不告诉我这个话题,结果回头一看,他爸正在哄他妈呢。
蒋落想想,他妈肯定特别伤心,于是就把自己探讨的欲望压下去了。
等着回了家,蒋落就想问问中午吃什么呀,然后就看见人家夫妻回屋了,他爸还留给他一句话,“别打扰我们。”
蒋落就觉得他就一个电灯泡。
在屋子里转了转,他还挺郁闷的,明明一肚子想法,家里也有人,可居然没人搭理他,简直是虐单身狗。就为了这个,他也必须给自己找个男朋友。
想到这里,蒋落看了看表,一咬牙,给骆生白发了条微信,“我提前有空了,你有空吗?”
骆生白回的挺快的,“在开会,你可以先过去,我派人接你?”
蒋落还不想暴露,自己是井国伟的儿子的事实,就拒绝了,“你把地址给我就行了。”
等着拿了地址,蒋落就给他爸留了言——今天出门的事儿,是提前就说好的,毕竟就算为了安全,也不能让蒋落一个人也不接触了。蒋落说的是,去他发小章鱼家,那家特别安全,他爸妈就同意了。
但实际,自然不是这样了。
蒋落开着他爸给他买的那辆改装过的沃尔沃,就一头扎进了车流中。
至于骆生白,开完会以后,就把所有事丢给了宋元明,自己去会所了。路上,蒋落还给他发微信了,说,“我已经到了会所了,在游泳,你到泳池来找我就行了。”
所以骆生白到了以后,就直接去了负一层的泳池。
结果进去发现,整个一层空荡荡的,水面平静的仿佛没人来过,哪里有蒋落的影子?
他就叫了一声,“蒋落?”
这里太空荡了,声音弹回来,仿佛无数人在喊落落,但照旧没有蒋落的影子。
不过,不知道谁旁边放在椅子上的手机却亮了,是设置的铃声,却是蒋落自己念的,“骆大哥,嘿,骆大哥,别站着啊,往前走走啊。下水看看啊,我就在前面呢。”
骆生白:……这孩子,是多无聊啊。
不过他还是往前走了走,这样就走到了水池边了,然后就瞧见水里放了不少浮板之类的,压根看不见底下的情景。
他就想说你出来吧,别闹了。
就听见手机又响了,“骆大哥,你下来啊,下来吧,我保证你不吃亏不上当,你下来啊。”
骆生白想了想,这孩子闹腾这一出也不容易,干脆下了水,然后叫了一声,“蒋落,出来了,别闹了。”
正说着,就听见哗啦一声,一群飘着的浮板中间,蒋落突然从水里跃了出来,这孩子穿着一条白色的泳裤,身上带着上千颗水珠,在无数筒灯的打光下,就好像一条闪闪发亮的大白鱼,在他眼前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落入了他身旁的水中。
砰地一声,水花被蒋落砸的足足掀起了半米高,砸在了骆生白的脸上和身上。
然后就听见蒋落高声说,“呀呀呀,落水距离没控制好,太近了,骆大哥,你没事吧。”
说着,这孩子已经近到了跟前,明明是道歉的,却说的亲密无比,“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炫一下。骆大哥,反正都要湿的,你不生气是不是?”
骆生白只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砰砰砰!
在快速的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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