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白舒侧转身体,向正站在一侧对自己汇报情况的利看去。却因为过大的动作扯到了腰腹的新伤, 被眼瞧着自己刚包好的伤口又渗出殷红的血液,瞬间将雪白的布料浸透, 医官再也安耐不住一遍遍做无用功的气恼, 以下犯上一巴掌按住了白舒的脑袋。
“将军您再动,就等着等死吧!”这要若是旁人,他才不耐心在这里奉陪, 早就用力戳一下伤口,看看谁才是那个疼的应该好好疗伤的那个。
“主子, 您安分一下吧。”瞧见自家将军被老大夫强力镇压后委屈巴巴的求救眼神, 难得不打算与白舒统一战线的利, 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对老大夫的支持, “您好好休息上一个月,就是对属下最大的帮助了。”
他停顿, 手中的竹简一扣,长卷因碰撞发出了清脆哗啦啦的响声:“羌人的事情也请您放心,毛和莽跟着您这么多年了,若是连这点儿事情都处理不好,那属下明日就安排他们去养老营发放养老金去。”
跟着白舒学会了不少新鲜实用词汇的利, 把镇守关内不得出关的军令说的万分清奇。他甚至罕见逾越了自己的职责,把自家上司未来一个月的计划标了个一清二楚:“此一战十年之内那些蛮夷不会再有大动作了,想必今年秦国的边境也会非常的安宁——关于这一点,属下已经按照您的意思, 派人前往咸阳,以此贺那位秦王的冠礼了。”
说到这件事,利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茫然:“主子,您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位秦王?”对着白舒,利从来都不会伪装成对外那副万事皆胸有成竹的稳妥模样,他会问出所有心中的迷惑,也会向白舒倾诉他的恐惧。
“之前与那两个秦人相处的时候,您就好像对他们特别的优待,”否则也不会在那么多试图探查赵国边境的六国细作中,唯独留下了秦国这一批人的性命,“秦国有什么令您另目以待的人事么?”
白舒被老大夫按住了头,只得乖乖的从新背过身。
而利想了想,还是为了方便自家将军不再被老大夫训斥,往榻脚的方向走了几步,站在了往日他绝对不会站的位置,只方便自家将军能够正面看到他:“还有那位秦王,这样连自己生母都能说出‘死不相见’的君王,与邯郸那个有什么区别呢。”
“问题是,利,你有发现你在拿赵国的未来,和秦国的过去相比较么?赵国的继承人和一个过去权势全靠他人,如今大权旁落的女人,有什么可比之处呢?”这也是令他非常困惑的问题,赵国的那群至今都在嘲笑嬴政的贵族们,是傻子么?
倒是没有什么歧视女性的意思:“秦王政的身世你也清楚,他母亲不过是赵国一个普通商户的女儿,”这甚至是赵国贵族之间的一个笑话了——昔日被他们欺负的母子如今便是为王族又如何,“他幼年在赵国的日子,又关他如今在秦国的日子什么事儿呢?甚至这才几十年啊,越王勾践吴王夫差的事情,他们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陷入沉思的利顺着白舒的思路,开始反思曾作为‘贵族’一员的自己,是不是也在不知不觉之中,陷入了如今邯郸贵族们所有的,某种将军大人曾说过的‘自以为是’:“但是他对自己的生母,是否太过无情了?”
“关你什么事儿呢?”白舒也觉得很奇怪啊,“你在质疑秦王之前,为什么不想想赵姬如今的地位,到底是怎么来的。若是没有上一个秦王,她不还是普通商户女,嫁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又或者去富贵人家做妻妾。”
“若是嫁个普通男人,丧夫后再行嫁娶谁会管她啊。若是嫁了个富贵人家,她若是运气不好便是陪葬的命——她靠着秦王政的父亲有了权势,靠着秦王政成为了能够插手朝堂的王太后,享受荣华富贵甚至因为他的儿子是王还不用陪葬。但是这些,难道就是她就理所应当一下子变得尊贵的原因了?”
白舒嗤笑一声:“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生意买卖,上一笔我知道的好买卖,还是褒姒呢。且你也看到了,她和男宠于秦王政冠礼上欲以‘秦王政非先王之子乃是伪王’将他拉下来。是不是亲爹不知道,但怕不是个假娘啊。”
冠礼是多么重要的成年仪式啊,如此大刺刺的破坏亲儿子的加冠礼,这真的是亲娘么?这样拉仇恨的举动,真的是有脑子的人会做出来的么:“所以说这位王太后也是个蠢笨的,她以为所有人都和她一样愚蠢么,那位秦王是不是真正的王室真的重要么?只要他的父亲说他是,那他就是。”
“就算他不是,就算秦王政死了,这天下也轮不到她一个赵人的孩子来坐——那可是秦国。”白舒的看着利,剑眉之下是风光流转,“长安君是死了,可别忘了当年秦王政之所以在赵国做质子,正是因为他爹是兄弟中中,最不讨喜的那个。”
被白舒这样扒开仔细说来,利才注意到了一直以来他的盲区:“所以那两个孩子......”
“男婚女嫁,丧夫失妻后再行嫁娶育有子女的,这世道何其多,只要不是婚内出轨,我是说明面夫妻背面各玩各的,你管人家到底要做什么?那赵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着王太后的身份,把这事儿玩的这么大,还妄想要用杂种混淆正统。”
白舒嗤笑一声,对这种和人家无亲无故,就因为一个妈便异想天开的要夺异父兄长父辈留下财产的白痴表达了鄙夷:“她若是偷偷摸摸的养着,当个玩物也就罢了。大家暗地里可以心照不宣,但明面上毫无关系,秦王政便是再气也不会说出不相见这种话,还把她赶到了偏僻的行宫里——他可是个王,没有什么好借口,再不满也得装个样子出来。”
被老大夫敲了敲手臂,白舒举起双手,方便对方从新给自己上药:“连她如今的荣华富贵到底来源于何处都没想明白,明明是沾着自己儿子的光,还大言不惭想要弄死自己的儿子让小的上位?若说这消息传的这么快,秦王政没做手脚我可不信。”
“再加上那女人自己不长脑子,莫要说是秦王了,秦国的宗室也容不得她了。”
“......那在赵姬面前被活活摔死的两个孩子,果然不是他们疏漏才被我们知道的啊。”利是白舒身侧最长代他处理政务的,加之他父辈也曾是邯郸的高门贵族,对于这些圈圈绕绕天生敏锐,“但是放这种消息出来,秦王就不怕这天下学子恐惧于他因而疏远秦国么?而且那可是他的生母,这气量未免也太小了一些吧?”
“呵,草原那群家伙传本将军食肉饮血身高十尺五大三粗最喜婴孩肉,怎么也没见你们远离本将军?而且气量小?”腰背挺直,缠绕着白布的胳膊因高举的动作,有流畅曲滑的线条暴露于视线中,“真要说起来,当年匈奴不过进犯了三个村镇,这些年他们可是后撤到了草原内部,还在节节后退呢。”
“这不一样,”利摇头,“将军您这是......”
“有哪里不一样呢?蛮人对边关百姓虎视眈眈,所以我报复了他们。赵姬对秦国基业图谋不轨,所以秦王打断了她的爪牙——为什么有了个‘亲缘’的名头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呢?”白舒的笑声中满是不屑和狂妄,“更何况,谣言永远只是谣言而已。用的好了,还是利器。”
“您将其他人的事儿想的这么明白,怎么就不明白如今边关的百姓,都挂念着您的安慰呢。” 一直沉默的老大夫插入了白舒与利的对话,便是看过很多次了,老大夫也忍不住为自家将军身上交错的伤痕叹气感伤,“将军啊,您看在老夫年迈的份儿上,下次可别玩这种让老夫快要吓死的事情了。”
“好的好的~”知晓老大夫看不到,白舒应答的语气变得特别诚恳,“话说轻点儿啊,真的很疼哎~”
“疼就对了,”老大夫嘴上这么说,擦拭血迹并涂抹药膏的动作却慢了下来,“就该疼一疼,让您知道下次有那些小子们冲在前面。他们都跟着您这么久了,该有的本事也都已经有了,您不能一直帮扶着不撒手啊,年轻人,总该让他们自己继续走下去。”
白舒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轻轻笑了一声:“都是好儿郎,能保一个是一个了。”这话很轻,像是不自觉地呢喃,转瞬即逝,“真正的野心之辈,永远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而退缩。便是今日秦王血洗了王庭,明日他就能从野心之辈里拉起一个新的,没有腐朽根基的,更有活力的队伍。”
这天下缺贤才么?
从不缺。
缺的是让贤才心甘情愿俯首称臣,为之鞠躬尽瘁肝脑涂地的君主。
而秦王政做到了,他用在嫪毐身旁卧底的王翦显示了他的思量深远和用人不疑,他用在外围手握重兵快速镇压叛军蒙家兄弟宣告了他的知人善用且小心谨慎,他用赵姬和嫪毐那两个孩子宣告了他的容人之量,但也用那两个孩子宣告了他的处事公正纪法严明,绝非任人为亲看中血缘的昏庸之徒。
无人知晓他是否对嫪毐和赵姬的事情心怀不满,因为他处置这两个人的理由令人无法劝阻,甚至还要为此叫一声好。因为秦王政用这么一件事,显示了他的杀伐果决,显示了他的仁慈大度,显示了他的远见和谋略。
“且看着吧,”白舒只要想到后面会发展出来的那些事情,就觉得心情越发愉悦,“这可是个除去朝中异己的好机会——借着这个王太后,秦国的王庭可要血流成河了啊~把那些刺头去掉,然后再在适时的时候承认自己的错误,彰显一波披怀虚己从谏如流,啧啧啧,秦国可就要成为六国人才心生向往的地方了。”
“所以说,秦国真的很可怕啊。”用感叹的语调说着惊悚的事情,“这一代的秦王,不好惹啊。更可怕的是不仅这一带不好惹,往上数一数的话,早死的嬴异人给秦国带来了吕不韦,那位熬死了儿子差点儿没熬死孙子的长寿先先王若不是当年那一时昏庸,咱们脚下这片儿土地早就更名改姓了。”
“一代贤明也就算了,三代代代如此,若说不是天命所归——”白舒剩下的话被他自己吞下下肚,变为了笑声。
“秦国天不天命的老夫不知道,但将军您是我们的命根子,却是百姓们心照不宣的!”老大夫瞪了一眼还想要继续问下去的利,训斥道,“别给老夫装模作样的,今日您的药还是老夫熬,您若是想再吃到点儿本来不用出现在里面的东西,就继续敷衍老夫!”
“先生,将军也是为了我们好。”利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再说,这不是还有您呢么,营里的大家都很相信,只要还剩一口气,您就能妙手回春的救回来么。”这里到底是在说整个边关,还是单纯在给双方找台阶下,就只有利知晓了。
“安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这点儿伤死不了。”更何况还有个系统在那里用精准的数学告诉他还能撑多少微秒,“好啦好啦,莫生气,莫生气,这个冬天过去后,未来十几年都不会有大的战争了,这是何等功勋啊~”
不提还好,一提老大夫就有一肚子的火气想要冲着邯郸那群人去。于是火上加火,这边儿刚包扎完将人扶到榻上躺好,就走路带火的冲到药房去了,连个讨巧或者关照叮嘱的话都懒得和这两人说了。
这熟悉的模样让白舒撇了撇嘴:“你真的不考虑像个法子把他调开?”
“为什么要调开?”利取过了毯子盖在白舒的身上,注意没有压到伤口,“若是今夜先生不盯着您,您怕是又要熬到天亮了。”战争还未完全收尾,要做的事情很多,“那些事儿永远处理不完的,主子您的身体更重要。”
利看了一眼白舒受伤的位置,表情沉了沉:“另外咱们的武器流传到匈奴蛮夷手中的事,属下也会去查的,主子就好好休息吧。”若不是最后那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精铁对着将军下黑手,将军也不至于重伤到需要卧床休养。
这一点白舒也想要彻查,利此举正中他心意,便没有阻拦:“着重查最近几年来到边关的人,”对于曾与他走过艰难岁月的那些百姓,白舒还是愿意去相信的,“邯郸那边儿也盯紧了,若是让他们知道徐夫人走了——”
“主子既然觉得秦国可怕,又为什么要和他如此频繁的接触?”从任由秦国使臣试探,到后来让他们带走了徐夫人。从帮忙顺手驱逐秦国边关的蛮人,到派人去秦王政面前刷存在感,桩桩件件都昭显了他对秦国的在意。
“当然是为了送个人情啊~”屋子中煤炭烧的正旺,或许是最近的疲惫加上身上的新伤,白舒产生了一丝倦意,“咱们手握钢铁多久了都才只能勉强凑齐一个队伍,秦国难道还真的能倾举国之力去打这么几个破玩意儿?”
虽然后期收益会是不可预料的高,但是前期的投入也是可怕的啊:“更何况不过是一个方子而已,刚刚你不还说,秦王政送了个礼物过来么~”他说的,正是利告知他,害得他太过激动扯到伤口,被老大夫一顿好骂的消息。
“这套装备,我奢想好久了啊,没想到徐夫人那个老顽固竟然还想着我当年说的话,走后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白舒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困意席卷全身,“盯着那几个不靠谱的家伙点儿,我担心……”
利瞧见自家将军说着说着话,没了动静,便附身去看。在确定过自家将军已经陷入熟睡,从袖中取出了几株被晒干的草药,轻轻地放在了正燃烧的煤炭之上,尔后对着已经睡着了的将军恭敬的行礼,安静的退出了房间。
却早已忘记他在一开始向自家将军提出的问题——
——秦国到底有什么,值得将军特殊对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你为何物而存于世间 的地雷~
哈哈好的可以进入下一卷了,已经磨拳霍霍向政哥了~
P.S 我发现评论区真的有些小天使们的想法和在下非常贴近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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