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不说谎。
他对剑至诚, 于己也自是如此。就好比他拔剑要不然不动, 只要动了,就必是全力而出。在剑道上, 他绝不会对每一个持剑的人有半点轻慢。
所以风秋方才有些觉得奇怪。西门吹雪这样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剑下的人是生是死除非有人把他的对手救走了。
联想道西门吹雪进院后说的第一句话, 那救人的人是谁也不言而喻。
风秋道“薛衣人救了蒙面人”
西门吹雪漫不经心“不是, 但若是薛衣人知道了这件事,也必然会出剑救他。”
蒙面人是自己逃走的。
千钧一发之际, 他的手法行路鬼手, 也不知道是使出的哪门功夫,在一夕间手臂尽生生长了一寸,将原不该抓住的花金弓生生抓取自己的身前,要拿花金弓挡西门吹雪这一剑花金弓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在被擒的一刻便反手攻去,利鞭即扬但这一切都阻不了西门吹雪的剑他的利剑从花金弓的长鞭中传入,钉入花金弓的肩胛骨,再随着一剑之力, 刺穿了她背后的蒙面人
眼见两人都将命丧当场, 也不知是从哪儿出现的一群黑衣蒙面人,这群人径直全网西门吹雪的剑上撞去,饶是西门吹雪的剑再快, 却也不能一息杀进所有
西门吹雪道“我应该一剑刺穿了他的胸, 花金弓的右手应该也废了。但是”
“但是你没有见到他的尸首, 他逃了。”
冷血道“而那毕竟是薛家庄, 碍着薛衣人的面子,你也不能提剑就这么杀进去。”
西门吹雪道“你错了,我可以。但他并没有退入薛家庄。他消失了。”
冷血诧异“在你的眼前。”
西门吹雪颔首“在我的眼前,和花金弓一起。”
西门吹雪的剑是天下少有的快剑,他的轻功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好。按理说,这天下能让他都看不清的东西少之又少,可他如今不仅遇见了,还遇见一下遇见了能携人从他眼前消失的。先不提蒙面人,花金弓的本事,本应是不够从他手下逃脱才是。
这实在是令人觉得惊悚。
风秋在那一瞬间几乎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她强自镇定,方才慢声道“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西门吹雪看向她,风秋道“白楼里有过相应的记载。断魂谷里有个老人,在退隐江湖之前,人称白日鬼,不为别的,就为他神出鬼没的轻功。他在江湖做下不少恶事,但逍遥数十年也无人能抓住他,以致这人竟绝独孤求败,在一个晚上潜入官衙,杀尽所有衙役,留下几个张狂大字便消失了,也不再出现。但白楼查到,他只是对江湖失了兴趣,之后实际上是遁入了断魂谷,偶尔还是会为无敌公子做事。”
西门吹雪“他留下了什么字”
这倒不用风秋答,冷血的声音冷极了,他说“无人可阻,逍遥登仙所以黑道的人,还会叫他一声鬼仙。”
风秋谨慎道“如果真是白日鬼,那这松江府便已在断魂谷的手中了。我们还真是被请入了瓮。”
西门吹雪道“倒也不算。”
他懒懒看了一眼风秋“你不是寻到缺口了吗”
风秋道“你是说花金弓但她不是已经消失了。”
西门吹雪道“花金弓消失了,但施家庄没有。”
风秋立刻明白了西门吹雪的意思“施孝廉。”
她猛地站起“我们得去把施孝廉带回来。西门吹雪撞破了花金弓和薛家庄,花金弓对他们而言已经没用了,那么施孝廉也未必还需要保住,若是慢了施孝廉可能会死”
夜幕降临。
施家庄里点上了灯。
施孝廉脸色青白的像鬼,他坐在家中,眼中映着烛火,竟有几分骇人的模样。
到了时间,仆人来为他送膳,他咳嗽了两声,问道“金弓回来了吗”
仆人答“尚未。老爷要等花小姐回来再用膳吗”
施孝廉皱了皱眉,他道“她从没有回来这么晚。”
仆人答“老爷,花小姐的事情,我们不便过问。”
施孝廉想想也是,连他都怕花金弓的鞭子,更何况是这院子里的其他人。他也不再多问,慢吞吞地便走到桌边,他顺口问道“送给左兄的帖子他收了吗怎么说,他肯见我了吗”
仆人道“送了,掷杯山庄还没有回复。”
施孝廉便又叹了口气,他知道左轻侯看不上花金弓,甚至厌恶花金弓,连带着连要娶花金弓的施孝廉都一并恨上了。但施孝廉却总想着不至于,或许还有修复关系的法子。
他执起了筷子,正要用餐,却又忽顿住。
施孝廉道“掷杯山庄没有回复,那是收了帖子”
仆人顿了一瞬,接着答“是。”
施孝廉握着筷子的手忍不住微微发颤。
他不敢回头多看那仆人一眼,却也不敢去碰面前的菜肴。
偏偏仆人还在道“老爷,您不用餐吗”
那声音比夜风更又冷,施孝廉握着筷子的手已经抖的不像话,可那声音竟还在道“老爷,需要我帮您吃进去吗”
施孝廉不敢回头,怕自己回头见着的便是一把刀。可施孝廉又不敢去吃面前的东西。极度的害怕之下,他竟丢了筷子
仆人的声音冷到极致,他道“老爷。”
施孝廉哆嗦着。
那仆人终于不耐,眼见便要上前去强喂施孝廉食物,就在这时,门外忽传来声音“施庄主,我忘了一事要与你说,施庄主,您方便出来一见吗”
施孝廉听见了江枫的声音。他的眼中陡然透出光来,他正要开口,那仆人见状当机立断,袖中翻出一把刀便要现在了解的施孝廉
但他那把刀没有来得及送出去。
冷血不知何时已无声息地从窗户进了屋,他手里的那把铁剑穿透了敌人的心脏。
风秋一把推开了门,瞧见屋内情况没有意外,顿时松了口气“我就知道西门吹雪最能吸引别人注意,他往薛家庄一去,断魂谷的高手怎么也得先稳那边。至于咱么这边”
风秋笑了“嗐,我也挺惹眼的不是”
冷血抽出了剑,知道这是死士,问不出东西,他也不浪费功夫。
月色下的冷血眼瞳越发碧绿,倒比刚被杀的人显得更像修罗。他走向施孝廉,一手拎住了他的衣领,冷声道“我大师兄在哪儿”
原本施孝廉还怕得要命,可听见冷血那么问,却突然咬死的下唇,什么也不肯说。
似乎是怕冷血会对他做什么,他竟是拿起桌上的碗直接往自己的脑袋上砸了上去
哗啦一声,施孝廉直接将自己砸晕了。
他一个文弱书生,这一手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冷血都怔了一瞬,紧接着才看向风秋。他说“带回去”
风秋“带回去吧。”
她复杂说“回去把他放在空屋子里,我们再问。”
西门吹雪出门晃这一圈,回来的时候已经月至中天了。
他一回去,见到的不是已经得到了线索的、精神饱满的风秋和冷血,而是一对神情萎靡、已无计可施的师兄妹。
西门吹雪“没问出来”
风秋疲惫的点头“他知道我们的身份,不会轻易杀他,所以咬死了就是不肯说。”
冷血道“他有功名,也不能动刑。”
事情难办的也正在这里,施孝廉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冷血是官家身份,不能对他动任何死刑甚至冷血在场,就该保证他不被动刑。否则施孝廉重获自由后,一本参上去,神侯府又是平添的麻烦。
西门吹雪对杀施孝廉这种人毫无兴趣,但他也见不得这两人萎靡成这样。
他略思忖了一瞬,问道“他因为什么不肯说”
风秋道“花金弓吧眼看花金弓肯定和这件事相关,如果他说了,就等于坐实花金弓的罪名。暗害四大名捕,花金弓有条命都不够用。”
提到这个,风秋便有些感慨“我本来以为施孝廉对他这未来妻子也没什么感情,没想到他还挺重情义的。”
西门吹雪冷冷道“你是要感动他的情义,还是要救无情”
风秋“当然是救无情,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
西门吹雪静静看了一眼风秋,他道“你有办法。”
风秋“”
西门吹雪微微一笑,月色静谧。
他对风秋道“我有个让他开口的简单办法,你做不做”
“不是上刑胁迫”
“不是。”
风秋毫不犹豫“做”
西门吹雪瞧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风秋的错觉,他眼中的笑意好像更深了点。
西门吹雪让风秋换回了女装。
光换回还不够。还要云鬓高髻,镜贴花黄。
风秋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认真地打扮过自己,便是在李园,也是简简单单随意穿了一下,像今日这般还真是她生命中的头一遭。
风秋对着镜子一点点地给自己上妆,西门吹雪就在一旁看着她。
他是易容的高手,风秋一年都给自己画不上一次,对着镜子看了会儿,也有些忐忑,便去问“还行”
西门吹雪看了一会儿,对她招了招手。
风秋很自觉便将头歪了些去。
西门吹雪取了笔点了唇脂,另一只手的食指指节抬起了风秋的下颚。
风秋略仰着头,眼中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静默地看了她一瞬,手下沾了唇脂的笔尖重重点过了风秋的唇珠。
风秋忍不住吃痛蹙眉。她往后仰去避开,正要质问西门吹雪,对方却早已松手放下了东西,言简意赅“可以。”
风秋下意识再看向镜中。被点过的唇珠颜色要比她涂过的其他地方更红更深些,可正也是因为这样细微的颜色差别,原本她显得有些僵硬的神情都因这点红而显得温柔了起来。若是她的大嫂在这里,看着她镜中的容颜,怕是能够吟出十几首诗来,但换作风秋自己
人面桃花,我真好看。
风秋严肃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又试着笑了笑。
明珠生辉,是天下第一。
风秋看着看着,竟也觉得有趣。她忍不住弯起眼睛,心道,西门吹雪这审美可以啊,想想也对,这人本来就是什么都要追求极致的毛病。就算是看美人,也只会去看最好的。
不过
风秋道“你觉得这样施孝廉就会开口了”
西门吹雪不置可否“你可以试试。”
风秋
风秋生生按捺下了到喉咙口的辱骂,她慢慢地站起了身,夜风吹过屋房,扬起的裙角倒有几分衣袂飘摇的味道。
她璀然一笑“行,我去试试。”
西门吹雪“”
他没有移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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