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秋进了关着施孝廉的屋子。
不消片刻, 她走了出来。
冷血有些惊讶她速度这么快,不由往最糟的情况去想。他皱眉道“又把自己砸晕了”
风秋摇了摇头。
西门吹雪倒是对她有莫名的自信,全不觉得施孝廉能接着负隅顽抗。他瞥了她一眼寂静无声的屋子“他不知道”
风秋沉重地摇了摇头“不是。”
她抬起头, 神色一时复杂极了“我还没问,他就全说了。”
冷血
西门吹雪倒不意外“知道了还这幅表情”
风秋叹息“这不是太没有成就感了”
冷血“”
冷血,名震江湖的罪恶克星,入行时间虽还算不上场,但审讯过的敌人没有几十也有十几。他几乎遇见过各种各样的敌人,嘴比牙齿还硬的“哑巴”或者满口谎话毒汁的“骗子”,他都经历过,就算是像施孝廉这样自持身份一时迫得他动不了的, 冷血也不是没见过。
但他真的没见过前一刻还心如秤砣,下一刻就比绳子都软的情况。
冷血碧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对于自己过往缉捕生涯的迷茫他是不是功夫练的还不够到家, 怎么风秋没开口就能解决的事情,换成他就不行
西门吹雪看了冷血一眼, 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便开口说“别想了, 她的办法你用不了。”
风秋张口又闭口, 最后看着冷血那张脸想了一会儿, 又说“话不能说这么死, 这世道上也不是没有难办的女犯”
西门吹雪顺着风秋的视线也看向了冷血,眼中隐有趣味。冷血年纪虽不大, 但也是这么些年走下的老江湖, 他几乎是即刻感到不太妙, 凭借直觉切断了先前的话题。
冷血急迫地问“有大师兄的下落”
风秋的脸上露出了最痛快地笑容。
她说“花金弓和施孝廉这对夫妻真的很有意思,花金弓绑人千防万防却不记得防自己的夫君,施孝廉千怕万怕却敢替花金弓做帮凶。依我看,左二爷就算再憋足了力气想拆掉这对未来夫妻怕也是白塔,这两人明面瞧着貌合神离,实则是心有灵犀才对。”
大约十几日前,无情追着赈灾银的线索到了松江府。为能更加方便的搜寻赈灾银,他当然会第一时刻去寻求松江府的势力帮助。
彼时薛衣人的弟弟恰好重病,他守着弟弟不愿再次卷入江湖风波,便婉拒了无情的请求,同时给无情指了掷杯山庄这条路。无情因此拜访掷杯山庄,巧的是,他拜访的那一日,正是左轻侯跟施孝廉发火,逼他取消婚约的那日。
花金弓闻讯提着鞭子杀进掷杯山庄,闹得是鸡犬不宁,也得亏那日是无情在,场面方才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事情闹成这样,无情想要左轻侯帮忙的事情自然是耽搁了下来,等他能与左轻侯单独谈话的时候,已经是月下三刻了。
左轻侯自是答应出人出力,替他去从贩夫走卒中搜寻有关消息。无情道谢,当夜本是要住进掷杯山庄的。之所以没有住进去,那是因为晚间花金弓又闹来了。
无情不喜闹剧,当下便同左轻侯告辞,打算离开掷杯山庄。所以左轻侯当日说无情离开了,并没有说谎。但他藏了一句没说,那就是花金弓对无情见色起意,在无情离开后,也非常干脆的追了上去。在之后,左轻侯便没见过无情了。
左轻侯聪明,他猜到无情失踪肯定多少会和花金弓有关,他虽不相信花金弓有能耐抓了无情,但无情毕竟腿脚不便,这儿又是松江府,一切难料。而无情失踪后,施孝廉也突然闭门不出,左轻侯再傻也能猜到施孝廉怕也是和这件事有关了。所以面对风秋他们的质问时,他才一时咬死了不说。不为其他,就为着施孝廉的安全。直到花金弓再一次闯入,彻底激怒了左轻侯,他一方是为了解恨,一方也存着“把一切扣在花金弓头上一石二鸟”的心思,话里话外,都引着风秋他们去注意花金弓。左轻侯这么做了以后,心里大约还是觉得对不起朋友的,所以从那日起,他连施孝廉的帖子都不收了,而这一点在施孝廉的眼里,则是左轻侯气急,已经彻底放弃他的意思。
施孝廉自己也心有愧疚。他与左轻侯相交多年,也清楚对左轻侯而言神侯府是他的朋友不是敌人。但花金弓和另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将昏迷的无情绑回来的时候,他实在是怕急了,又习惯性地不敢多问花金弓的事情,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从花金弓和面具人的对话中意识到他们捆的人是“无情”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
花金弓事情都做下了,他如今要是将这事说出去,花金弓非死不可。他要保妻子,自然就只能对不起朋友。眼见着风秋他们来寻无情了,施孝廉心里更是慌得摸不着底,所以连多一面都不敢见,只敢将自己就这么关起来。
风秋将一切说完,冷血道“那就是说,施孝廉也不知道大师兄现在在哪儿。他只是因为花金弓对他不设防,瞧见了他们期初是将大师兄绑来施家庄而已。”
风秋道“也不算。西门不是还带了别的线索吗花金弓和一个蒙面人在薛家庄的角门交谈。”
她看向西门吹雪“藏着的是四大名捕这样的巨宝,看守人怎么也不敢离得太远。另外加上松江府里,还有哪里比有薛衣人镇着的地方更安全,更无人敢动的”
西门吹雪冷酷无情地提醒了一句“我动过手,他们只要不傻,就会换地方。”
风秋笑容灿烂“那怎么会。松江府可是有着三方势力,左轻侯就算不管这事,贩夫走卒却总还听他的,他在丐帮也能说上话。在这个众人皆惕的当口,谁敢动,谁就等于率先张开自己的底牌。”
“更要命的是,松江府的三方势力,施家庄因着花金弓已经没用了,左轻侯不好利用,搬离了薛家庄,他们还想弄去哪儿”风秋弯着眼,“是我家占有三分的店铺,还是西门庄主随便一剑都能闯入的别庄”
“对他们来说,最好的地方依然是薛家庄。毕竟连薛衣人都不知道自己家里还藏着无情,说明他们有底气,就算我们摸到了薛家庄,也找不出无情来。而我们找不出无情,以薛衣人的脾气,会轻易放过乱闯他家的人”
风秋斩钉截铁“人一定还在薛家庄。”然而下一刻,她话锋一转“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薛家庄对我们而言却是最糟的地方。薛衣人的声望很高,在松江府尤甚。如今断魂谷仍在虎视眈眈,若是再加上一个薛衣人我们三个怕是够呛。”
风秋说着,她看向了西门吹雪。
她张口就是一句“谢谢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讨厌麻烦,他警惕道“别谢,我不是捕快,不干捕快的活。白日鬼与我无关。”
风秋“嗐,可西门庄主是剑客啊您不是一来就说了,我得谢谢您来了,不然没人对付薛衣人”
西门吹雪“”
风秋非常懂得顺杆上爬“您放心,这么关键的时刻,我怎么会让您做捕快的活呢那必然是走剑客的路子啊,等一切准备好了,还请您务必引走薛衣人。”
西门吹雪冷声说“薛衣人不愿拔剑,我自然愿意对付他,但也要他先拔剑。”
风秋道“他会同意的”
西门吹雪饶有兴致“你打算像激怒我一样激怒他”
风秋冷漠“那哪能是我激怒了薛衣人,您放心,届时他的剑一定是冲您去的。”
西门吹雪“”
风秋又笑了笑“目的到了就行,过程不重要,对吧”
西门吹雪意味深长“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逼出薛衣人的剑。”
骗到西门吹雪,风秋就觉得事情成了一半。剩下的事情,便只能由她和冷血来做了。
她将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了冷血,再由冷血判定是否可行。两人商议已定便即刻行动,不愿再做拖延。西门吹雪从头听到了尾,临风秋要走,方才提醒了一句“别忘了,对方的目标里也有你。”
风秋拆掉自己的发髻环佩,黑发如月光般铺了满背,她刚刚洗干净妆容,正一边束着长发一边说道“知道呢,他们目标没有我,可能事情还没那么顺利。”
前方是千刀万刃,她绑好了头发,深呼了一口气,又成了旁人熟悉的那个“江枫”,回头笑道“回见,别忘了说好的薛衣人”
西门吹雪唇边溢出极淡的笑意,他回道“江枫,别忘了你欠我一场生死,没还上之前,别死了。”
风秋“”
风秋“呸呸呸你嘴里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我,江枫,命中注定要长命百岁”
客栈后的小院一时又安静了下来,西门吹雪坐在院中石桌边静思冥想。
院里太安静了,风秋不再,静得近乎连月光都有倾泻之声。
石桌上还放着三杯茶,他给自己的杯子里重新倒了白水,却没有收起另外两只。
风秋走在松江府的月夜里。
她衣着金贵,端着一副富贵人家的模样,却钻进了一间破庙里。
破庙里都是乞丐,他们瞧见了衣着华贵的风秋,却也只是瞧了一眼,便偏过了头去。
风秋见状,笑容渐显,她恭恭敬敬地向火堆边烤火的一个小乞丐行了一礼,自称道“金风细雨楼江枫,有事求助丐帮火长老,还请您不吝相助。”
那烤火的少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甚至都没有去看江枫一眼,他道“金风细雨楼远在京城,和我们可没什么关系。”
金风细雨楼这些年来势力扩张的极快,隐隐已经威胁到了有天下第一大帮之称的“丐帮”,加上丐帮弟子大多融于市井,本就对与官方和商人关系颇深的金风细雨楼没什么好感,两方维持着表面尊敬,已经能算是拖了苏梦枕名声极好的福了。
风秋毫不意外,她甚至更耐心了。
她温和道“那江枫有事相求,不知火长老可否相帮呢”
少年似乎也知道江枫是个难缠的,他烦躁地抬头看去“你这姑娘是听不懂”
风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少年似乎是立刻就明白为何庙里今夜这么静了。
他屏气凝神,好一会儿方才红着脸,有些不自在问“金风细雨楼想让我帮什么”
风秋道“不是金风细雨楼,是无情大人。”
丐帮弟子闻言眸光微闪,他说“我可没有和赢过无情的人敌对的本事。”
风秋道“所以我只是来求一样小小的东西的。”
丐帮弟子问“我们乞丐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未必能给出你想要的。”
风秋笑容逾深“不,这样东西,您一定有。”
她说“我想要薛家庄地下那条密道的图纸。”
不管断魂谷有多大的本事,也不论薛家庄藏着的那敌人手腕有多通天。修房砌墙这种事,总是需要专业的人来做,修个能藏人到不被薛衣人发现的隐秘场所,就更需要专业的人来了。
而这类东西,只要有人修了,那总会留下点线索。丐帮弟子遍布市井,可以说,丐帮手中有着天下最详尽的城镇图,个别豪门望族的家宅图纸,他们也大多都有丐帮缺钱的时候,总不能从弟子的手中取用吧
那丐帮弟子瞧了风秋好一会儿,方才说“你倒是和一般的官家子弟不一样,你知道的挺多。”
风秋笑道“我大哥足迹遍布天下,朋友也遍天下,他曾与我说过,若是遇见了没法解决的问题,不妨就去寻丐帮的兄弟。这世上名门望派做不到的事情很多,但丐帮的兄弟却几乎没有办不成的事。我只是听了我大哥的教诲。”
丐帮弟子全当风秋的大哥是花家的大郎,他哼了一声“当官人里,居然真有长眼的了。”
他对风秋道“你等等。”
风秋道“等不了多久,我们在松江府的动作太大了,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是个耐不住性子的家伙,他已经杀了断魂谷的人。我今夜贸然来访,便是怕敌人因此先下手为强,会伤害到仍在他们手上的无情大人。”
那丐帮弟子跳了起来“今天角门杀人的,是西门吹雪”
风秋毫不意外这个薛衣人都不知道的消息丐帮会知道。她非常痛心地点了点头。
丐帮弟子即刻道“你在这儿等着,最迟一个时辰,我就给你弄来图”
另一边,冷血深夜造访薛家庄。
他彻底褪去了伪装,甚至换上了官袍。当薛家庄的门房被他吵醒,冷血更是面无表情地直接祭出了自己的腰牌。
门房提着灯瞧清了冷血腰牌上的字,昏暗的烛火照亮了他碧色的眼瞳,门房在一瞬间睁大了眼
冷血道“四大名捕冷血奉命查案,请贵庄配合。”、
黑暗之中,有女子持着灯笼缓步而来。
当她走近了密道尽头的一间小室,便听见小室内传来一道男声。
那男声里压着愤怒以至于尖锐的有些变形,他对女人道“江琴,你们断魂谷没有杀掉的冷血,可是到我家门口来了”
女人从怀中取出的火折,她点亮了小室中的油灯,油灯昏暗,但好歹照清楚了小室内身中一剑的青年。
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眉目间却满是郁结之色,这让他原本偏像薛衣人的面容都显得有些阴气。
油灯将他的面容照清了七八分,若让松江府的任何一人来认,他们都能认出这是薛衣人那重病的弟弟薛笑人
与年纪轻轻就名震江湖的薛衣人不同,薛笑人作为薛衣人的弟弟,学剑的资质虽也是万里挑一,但比起薛衣人却远不够看。薛衣人对自己严苛,对弟弟更是严苛,他不能忍受自己的弟弟是个平庸之人,给了薛笑人极大的压力,以至于让他的心理都开始扭曲,显露出不正常来。作为对哥哥的“报复”,也是为了做出超越薛衣人大事的“必须”,薛笑人“重病”,薛衣人只得退隐江湖,守在“重病”的弟弟身边,不再过问江湖事。
面对薛笑人的指责,江琴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她将灯笼挂起,漫不经心道“我当时就说要杀了风秋带来的堂弟,是谁觉得没必要和金风细雨楼对上,从而只试了一次就不试了”
薛笑人阴恻恻道“是我不试了西门吹雪拦下了,我说先杀了西门吹雪,你是怎么说的西门吹雪和江枫有仇,他会对付江枫,结果呢”
这件事显然也是江琴恨事,她冷声道“西门吹雪该是要江枫死的,只是不知道江枫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连西门吹雪都骗了亏我还以为他有些本事”
薛笑人懒得和江琴争执这些,他眸光闪烁,问道“当初我与断魂谷的约定,我替你们抓了无情,赈灾款便全数归我。如今我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你们该带着无情滚了。”
江琴轻笑“急什么,江家的财富薛二庄主不想要了和赈灾银比起来,江家才是大头,起初二庄主不也觉得好吗”
“那也是之前。”薛笑人阴冷,“钱我要,但命我也不想丢。冷血上门了,他要是知道这件事,你和我都逃不了。”
江琴冷笑“薛二庄主这话说的可笑,冷血上门了,难道就不能让他和无情一个结果吗”
薛笑人不耐“没人能在薛衣人的眼下动手脚”
江琴道“那就直接杀了。”
薛笑人眼露惊讶。
江琴阴毒道“杀了他,再嫁祸给江枫,就像咱们先前对付花金弓那样。薛衣人再厉害,总不会因江枫杀了冷血而怀疑你”
薛笑人迟疑了一瞬,他看着江琴今日的打扮,忽然就全明白了。
他恻恻笑了一声“你对你这个前主子,倒是比我对他更恨。”
江琴温声“那想要利用断魂谷对付自己亲哥哥的人,又算是狠还是毒呢”
薛笑人神色阴冷,他道“江琴,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江琴笑道“就以薛二庄主这副姿态,还是先努力活下来吧,西门吹雪的一剑可不好受我看花金弓的那条胳膊怕都是得废。”
两人各怀鬼胎,好半晌,薛笑人才说“若杀冷血,无情就也不必留了。”
江琴漫不经心“不急,等到了最后。”她微微一笑,“就算要杀,也该都是江枫来,这样,才符合你我的希望不是吗”
“金风细雨楼与神侯府决裂,只有这江湖都乱了,你才方便浑水摸鱼,于其中获利。”
“在这一点上,我们从来利益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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