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王大人正在控诉六皇子的恶行, 语调抑扬顿挫, 语气痛心疾首, 好似六皇子十恶不赦, 万死难辞其咎。
相爷一脸淡定从容,好似全然与他无关。昨晚苏静云回来时, 他和太夫人已经歇下了, 左右没出什么大事, 便没有来惊扰他们。但在今早,相爷还是得知了昨晚发生的事, 是卫海青亲自过来禀报的。
“既然云儿和殿下都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你也不必自责。”相爷看着卫海青, 缓缓道“今时不同往日, 你要更谨慎一些才是。”
卫海青明白相爷的意思,心下一凛, 沉声应了。
此刻,王大人参本刚刚告一段落, 有人立刻出列反驳“王大人,对方蒙了面,又对未来皇子妃欲行不轨之事,六殿下救妻心切, 伤了歹人也是情理之中, 若他当真如王大人所言那般嚣张跋扈, 应当是直接把人当场斩杀才是。”
王大人冷笑“我竟不知, 断了一条胳膊,竟只能轻飘飘说一句伤了。更何况,那可不是普通百姓,是堂堂皇子”
“王大人既也知道那是皇子,那谁又能想到,堂堂皇子会蒙着面在闹市鬼鬼祟祟呢”
王大人道“六皇子命人断七皇子手臂之前,有人曾高喊提醒过那是七皇子,可六皇子却却充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如此不念手足之情,又心狠手辣,着实不善。”
“王大人这是在现场见到了说得如此活灵活现”
王大人怒了“你莫要强词夺理、胡搅蛮缠”
“我看胡搅蛮缠的分明是王大人你。”李将军在与匈奴一战之后,对六皇子那是心悦诚服,哪里容许有人刻意污蔑“即便那歹人非七皇子,即便他欲行不轨的对象不是未来皇子妃,只是普通良家妇女,六皇子见了,也应当会拔刀相助。不然,还能眼睁睁看他行凶那王大人岂不是又要参他助纣为虐”
王大人道“是否欲行不轨之事还有待磋商,或许只是偶遇,便想与未来皇嫂聊几句呢”
“王大人您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吧叔嫂避嫌尚且来不及,还要拉拉扯扯到偏僻巷子里闲聊”
王大人面红耳赤,气道“你这粗鄙匹夫”
“呵,不及你这斯文败类”
眼看两人就要撸起袖子大打出手,相爷出声“王大人。”
朝堂上顿时一静,原本看热闹看的起劲儿的众大臣齐齐望过去,只听相爷悠悠道“小辈昨夜险些遭人欺辱,我这个当祖父的尚且不及上奏参本,王大人倒是积极,我怎不知你何时与七殿下如此同仇敌忾”
王大人的面色顿时难看起来,似是没料到相爷竟然会这般给他难堪,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不过是看不过眼,即便受伤的不是七殿下,我也会仗义执言”
“王大人最好能始终如一。”相爷言毕,不紧不慢自怀里取出奏本“臣亦有本上奏。参七殿下掳掠、草菅人命。”
太夫人直到用过早膳才得知了昨晚的事,此时,苏静云正在一旁泡茶,她面容沉静,举手投足如行云流水,看着便赏心悦目。
挥手示意与她禀报的丫鬟退下,太夫人静静看着苏静云泡茶,等她捧着茶盏递过来,才望向她那双浅笑盈盈的眼,见眼底一片清明,并无半分阴霾。太夫人接过茶盏,似不经意地问道“昨日的花灯如何”
苏静云似是想到什么,笑容深切了些许,道“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花灯。”
太夫人也笑了“喜欢就好。”
苏静云的笑容多了一丝腼腆,垂眼看着茶盏里浮浮沉沉的枝叶,觉得十分满足。昨日,六皇子将她挡在身后,似乎满足了她上一世多年的执念,也终于将她对七皇子的恐惧一并挡在了外面。
透过六皇子单薄的肩膀,苏静云看到上一世她恐惧多年的人抱着断臂在地上打滚哭嚎,终于切切实实地明白,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她有了可以依靠的臂弯,再也不是轻易就能被七皇子欺辱的人了。
饮过茶,太夫人道“再过些时日,你和婉若就要出嫁了,这阵子,就别再出去了。”
苏静云乖巧应了。
太夫人又细细叮嘱了一番,直到来人通报,少府监的人来了,这才住了口“去吧。”
苏静云起身拜别。
等人走远,大夫人身边的嬷嬷才出声道“您怎的不问问昨夜的事”
“你看她这样子,像是受了委屈惊吓的么”
嬷嬷笑道“看不出,倒觉得像是见了意中人的。”
太夫人也笑了“那我又何必提那些个不愉快的事,总归还有殿下和相爷替她出头。”
言明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先是去看了被砍断手臂的七皇子,虽然他是能将断臂接上,但他知晓七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渣,自然不会帮他续上,只跟着那些个太医们一同摇头。
后来又被拉到隔壁六皇子房里,当时言明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暗想不会是被六皇子砍断手的吧那六皇子岂不是伤更重
等到见了人,言明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四肢,见都完好,这才松口气,等把过脉,顿时就懂了,心里暗骂一声,转头却将六皇子的病情往重了说,反正这种事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都轻车熟路了。
一番人仰马翻折腾下来,一夜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直到天明,围着的人才走光了,言明忍不住一巴掌拍下去,压低了声音呵斥道“我说你就不能消停几天么,分明没两天就要结婚了,你还真想被人架着去拜堂或者是让谁替你去拜堂”
六皇子冷冷道“我没出手。”
“我倒是出给我看啊”言明翻了个大白眼“早知道我就让瑶妃娘娘把你关在宫里。”
元宝在一旁道“言大夫,幸亏殿下去了,否则就要出大事了”说着,便跟倒豆子似得将昨晚发生的事细细说了,末了还拍拍胸脯以示惊吓。
言明心里一惊,忙问“云儿没事吧”
六皇子冷冷扫他一眼。
言明瞪回去“我还不是为你好替你关心你媳妇儿,你瞪什么瞪”
六皇子这才道“无事。”
言明点点头,暗想幸亏之前没说可以接断骨,不然可不就是助纣为虐
这头几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一阵嘈杂声,间或夹杂着妇人尖细的哭声,元宝忙跑过去看了一眼,回来禀报“殿下不好了皇后娘娘带了一群人杀过来了”
言明“”这关皇后娘娘什么事儿
昨夜,就在七皇子被六皇子带进宫中不久,七皇子的生母丽妃就得了信儿,她本想来见皇上,却不得其门而入,想了一夜,她便一早去太后跟前哭诉。
太后年纪大了,行动不便,便让皇后跟着跑一趟,看看是什么情况,左右都是太后的孙儿,事情尚未明朗之前,她是不会多言的。
皇后原本是不耐烦扯掰这事儿的,打人的被打的都与她无关,以三皇子如今的心性模样,莫说太子,能当好皇子便不错了,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心思去趁机打压谁,更何况,她儿子的命还是六皇子救回来的,便是她再怎么过河拆桥,也不能不念这份恩情。
只是丽妃得了太后的旨意,又在皇后跟前哭哭啼啼,大有她不出面走这一遭,就要哭到天荒地老的架势,再加上其他妃嫔的拾掇,皇后便也就点了头,带着众人一道过来了。
瑶妃一早就得了信儿,此时早已摆好了架势,迎接众人。
还不等瑶妃对皇后行礼问安,丽妃便迫不及待道“我儿子在哪儿你快把我儿子交出来”
瑶妃道“元枭正在偏殿养伤,我带你过去。”
“不用你好心你儿子砍了我儿子的手臂,这笔账我不会轻易算了的”
皇后微微蹙眉,出声道“丽妃妹妹,先去看看元枭吧。”
于是,一行人便到了偏殿,瑶妃停在门外没有动作,皇后正犹豫着,丽妃已经小跑着进了屋,片刻后,里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哭喊“我的儿你的手臂呢你的手臂怎么断了”
昨晚的事,皇后略有耳闻,却不知六皇子竟然将七皇子的手臂给砍断了,此番听到丽妃哭诉,她不由看向瑶妃。
瑶妃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何情况,只隐约听闻,元枭昨日在灯会,不知怎的与云儿遇上了,刚巧宁昶也赶到了,见元枭戴了面具,又是天黑,一时没认出来,许是生了误会,便命人将他伤了。”
“我儿已经这般凄惨,你竟还要污蔑他”丽妃在屋里也听到了瑶妃的话,当即气得冲出来,浑身发抖“你们母子两简直欺人太甚”
瑶妃道“事实真相如何,待皇上查明之后,自会有定论。”
丽妃冷笑一声“你是宠妃,仗着皇上对你宠爱有加,昨日拦着不让我见皇上,为的不就是进献谗言吗”
皇后低斥一声“丽妃,慎言”
“我慎言什么我自知没有靠山,平日里谨小慎微,唯恐得罪了谁,结果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儿被人无故砍断了手臂”丽妃说着说着痛哭起来“我可怜的儿啊”
皇后蹙眉,耐着性子劝道“丽妃,事情尚未彻查清楚,你如此这般,有些不妥吧。”
丽妃道“我不妥我儿好端端被砍断了一条手臂,还不许我说实话吗我儿做错了什么不就是拉扯了那农家女么,那又如何不过是个”
“你既然知道元枭拉扯了云儿,就该知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云儿是他未过门的嫂嫂,他避嫌尚且不及,怎能拉拉扯扯”皇后打断了她的话头,道“你先进去看看元枭,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我看什么看我儿的断臂吗”丽妃却毫不领情“再说,凭什么就是我儿拉扯了那贱女,而不是那贱女攀附我儿”
“丽妃。”瑶妃沉下脸,她本就是明媚张扬的五官,卸去了平日里温柔甜美的笑意,微微上挑的凤眼冷冷望过去,气势魄人,好似全然变了个人,她冷声道“当着皇后娘娘和众位姐妹的面,我给你和元枭留几分颜面,你却不知好歹,元枭是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他往日里有多荒唐你难道不闻”
“云儿相府精心养大的千金,是我精挑细选的儿媳,是宁昶心悦的正妃,你若再敢胡言乱语,就莫要怪我不顾及多年姐妹情分。”
丽妃瑟缩了一下,思及重伤的七皇子,她复又挺起了胸膛“你我有何情分所言当年元康为了点小事伤了我儿根本,今日又为了个贱女断了我儿的手臂,如此大仇,你竟还妄想与我有姐妹情分”
瑶妃眼底的冷色愈发的浓郁“当年宁昶险些命丧他手,在你眼里竟是小事。难怪元枭草菅人命,原来是你这个当娘的教导无方。”
周围寂静无声,皇后看着咄咄逼人的瑶妃,若有所思,其他妃嫔更是不敢多嘴,心里隐隐有些后悔不该跟来看这热闹。
丽妃气得面目狰狞,她当年也是大丽国最有名的美人,为了议和,被送进了皇宫,那时的皇上正值壮年,对她也十分宠爱,可是这一切都因为面前这个女人的到来而改变了
一进宫,皇上不顾太后和皇后淑妃的劝阻威胁,执意封她为瑶妃,之后更是圣宠不衰,后宫其他佳丽全然成了摆设,只偶尔被皇上宠幸。
丽妃等着瑶妃如她一般失宠,可是等啊等,等得她从风华正茂到如今半老徐娘,等了近二十年,却仍然没有等到那一天。同样的年纪,她美人迟暮、年老色衰,而面前这人,却依然美艳动人,更是因为年纪渐长,而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叫她如何不嫉恨
丽妃恶向胆边生,突然拔了头上的金钗,扑向瑶妃。
皇帝过来的时候,正看到丽妃的金钗扎向瑶妃,他大惊失色“住手”
眼看着金钗就要扎到瑶妃身上,只见瑶妃身旁的宫女上前一步,一手将瑶妃往后推了一把,一手挡住丽妃的金钗。
下一刻,其他人回过神,也纷纷扑了过去,将丽妃架住了。
皇帝大步迈过去,不顾众人行礼问安,一把将瑶妃揽进怀里,问道“爱妃可有伤着哪里”
瑶妃一脸惊惶未定,下意识抓住皇帝的衣袍,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缓缓摇头“我没事,皇上,您怎么来了”
“刚下朝,来看看你和宁昶。”
丽妃哭喊道“皇上皇上元枭冤枉啊皇上您要给元枭做主啊”
皇帝想起朝堂上的情形,面色黑如锅底,骂道“元枭还冤枉那他府邸里那些被他弄死的姑娘叫什么”
丽妃一惊,不知皇帝怎么突然知道了此事。
她这一愣神,皇帝面上嫌弃之色更浓“原来你早就知道你明知他荒唐,竟还不知对他严加管教,放纵他胡来,竟然连自己嫂嫂都敢染指”
“宁昶砍他一只手都是轻了”
“皇上”丽妃的声音凄厉“您怎能如此厚此薄彼我儿被砍了一条手臂啊您竟然说还是轻了元枭他也是您嫡亲的骨肉啊”
皇帝万没想到,到了此时此刻,丽妃竟然还不知错,还不觉得七皇子做错了。他也懒得再同她多说,挥挥手,让人把她送回自己的寝宫“你好好闭门思过吧。”
皇后也没有想到竟会是这个局面,见皇帝处置完丽妃,又将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忙道“皇上,既然事情已经明了,我这就去回太后的话。”
皇帝蹙眉道“怎么连太后都惊动了”
皇后道“是丽妃,她一早便去了太后那边哭诉,太后被哭得没法子,便命我替她走一趟,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想了想,道“去吧,该怎么说,你自己斟酌。”
“是。”
皇后福了福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其他妃嫔们哪里还敢继续留下触霉头,当即也跟着溜了,心里暗恨不已,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打死她们也不来看这热闹啊
等人都走远了,皇帝这才揽着瑶妃,笑道“想不到爱妃也是有气性的。”
听了这话,瑶妃知道是有人同皇上通风报信,道“丽妃她,有些话说的太过分了,我一时没忍住。”
“既然忍不住,那便不必忍着,何必委屈了自己”
瑶妃似有些羞愧“让皇上看笑话了。”
“怎么会,你怎样,朕都是喜欢的。”
瑶妃娇嗔道“皇上”
皇帝哈哈大笑,握着瑶妃的手,问道“宁昶的身子如何了朕去看看他。”
瑶妃道“言大夫刚给他施了针,喂了药,已经睡下了。”
皇帝闻言,脚步一顿“如此,朕就不去打扰他。”
“宁昶将元枭伤了的事,该如何是好”
皇帝不甚在意道“元枭对云儿无礼在先,又蒙着面,被宁昶伤了,也是咎由自取。”
瑶妃却摇了摇头“话虽如此,宁昶却还是要罚的,到底是他嫡亲的兄弟,便是误伤,也是不对的。”
皇帝叹了一声“若丽妃能如你这般明事理,元枭何至于此。”
“元枭他,他当真害了人命”
“苏相亲手上的折子参他,那应当是八九不离十了,我已经派人去查证此事。”皇帝说完,忍不住骂道“这逆子也是胆大包天,连云儿都敢动。便是我想把这丑事压下来,苏相也不肯。真是丢尽了皇家颜面”
瑶妃默然无语,她也没料到,楚元枭竟是如此荒唐,连人命都不当回事,也难怪宁昶断了他的手,想来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拉扯了云儿。
两人说话间,已经从偏殿离开。
言明在房内围观了全程,不由默默摇头“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元宝忍不住替自家殿下辩解“殿下可不无情”
言明看了六皇子一眼,暗想现在倒是还好,就不知道将来皇帝当久了,还能不能保持初心。
苏相为了自家孙女儿,怒而参本,便是皇帝也不能把这事儿轻易揭了过去,只得指了大理寺卿去七皇子的府邸抄家,验证此事。
此时的皇帝,并不知道他的儿子能荒唐狠毒到什么地步。
等到大理石卿带人围了七皇子的府邸,推开层层大门,才让那些惨遭蹂躏虐杀的姑娘们得以重见天日。
一时间,朝野上下,满座皆惊。
苏婉若一脸心惊肉跳“听闻七皇子的府邸被抄那日,怨气冲天,那些姑娘们真的是太惨了真是想不到,七皇子长得一副风流多情的模样,心思竟然如此歹毒。”
苏静云当然知道,上一世的此时,她就已经深陷那座牢笼。她本想等大婚后,再找机会同六皇子提及,看能不能尽绵薄之力去救救那些可怜的女子。却没想到,只因她被欺负,相爷一封奏折,就令皇帝下旨彻查七皇子,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揭开了那个人间炼狱的惨状。
苏婉若也只是提了两句,实在是不忍心去想那惨案,只道“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七皇子。”
苏静云摇了摇头“皇上的心思,旁人哪里猜得到。”
苏婉若张了张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若是皇帝不愿意,那谁也不能真斩杀了七皇子那个祸害。
苏静云轻叹一声,何尝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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