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左右都有几辆不同类型的轿车在保驾护航。
车里坐着的都是那些收钱杀人掠货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他们伪装的很好,车里有老有小,看起来就像是一家人正常出行。可实际上,其中有两辆车是放了炸弹,车座下面塞了枪支和武器。
坐在一辆小型面包车里,周元侧头看着窗外不停闪现而过的风景。从人潮涌动的热闹街市到人影稀疏的静瑟的郊外山野林地里。
他想要畅快地伸展下有些疲累的双脚,因脚被拷在了车座下限制了行动。他扫了眼坐在前面的尹方德,淡淡道:“当年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是你外祖父。”尹方德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杀害自己外孙的事,我做不到。不过阿元啊,你这习惯真的不太好,我之前已经给过你的很多提示让你不要查下去了,我以为你那么聪明会听懂,可惜了。”
周元掀了掀眼眸看了他一眼:“我查过了,你并没有生育能力,尹珍珠是你捡回来的。”
“……是吗?”尹方德身体微不可察地顿了下,叹了口气,轻声说:“有点遗憾啊,我原本还打算让你继承我的东西呢。不过,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周元的眼瞳是深黑色,一眼看过去就如同深渊之海深不见底。他平淡地说道:“那天你走到了院子里,你的脚步声和叹息声,我在脑海里无数次循环,一次一次的演练走路的步骤和呼吸的频率。我在脑海里对的这人物画像,好多年了,我的只能画出一个只有身体的无脸人。不过……”
他看了尹方德一眼,“身高一米八二,穿着一双软皮鞋,身材健硕有些修长。虽然因为时间的推移,你的身体有些变样了,但我的推测和十六年前是符合的。只不过,我大脑里一直画不出那个人的脸。”
尹方德觉得自己的孙子是个人才,如果他能为自己所用,一定能有更好的发展,可惜有些事是命中注定了。他平静地问他:“为什么画不出样子?”
周元是寺庙有一间房,这些年来,他除了在周禹的忌日打开上香,这房间基本就被锁上。但在周禹刚出事那几年,他只要回到流芳寺,几乎就是待在里面,一遍一遍地根据走动的声音,跨步的大小,以及叹息声,在脑海里进行嫌疑人画像,至今为止,那房间里还贴满了无数张只有身体的画像。
他闭上眼,再缓缓地睁开说:“周禹接了电话就出去,证明他和给他打电话的人很熟悉,那态度很好,不敢怠慢,证明这个人在他心里让他很尊敬。再结合我大脑里的形象侧写,我好多次做梦都梦到了是你。”
“哦,不敢相信是我?”尹方德轻笑道。
周元点头,垂下眼眸,看不清眼里的情绪:“那时我觉得不太可能是你。
“为什么认为不太可能是我?”尹方德嘴角上扬,一步步逼着他剖开自己内心,将那份恐惧给挖出曝在阳光之下,“因为我是你外公?觉得虎毒不食子?”
周元没否认,毕竟一个过年过节都会一起聚餐,会给他买玩具,会和他聊天,会在他被爸爸妈妈骂的时候,成为他避风港的人,他不想去质疑他。
尹方德笑出声,他叹了口气说道:“唉,我也很喜欢你,可惜了,你并不不是我的亲孙子。你调查我那么久,应该知道你妈妈尹珍珠并不是我亲生的。”
“我没有生育的能力。”
周元面容平静,和尹方德对话,就像在聊家常那般,他说:“我知道。不过你以前和我说过,有时血缘并不是唯一的牵绊和纽带,证明你并不在乎尹珍珠是你捡回来的。而人都会有感情,你以前很喜欢周禹,不单单是女婿的喜欢。”
“我喜欢和聪明的人相处。“尹方德说道:“不过阿禹终究是太好奇了,他不应该继续调查,他以为我只是无辜被牵连,想要劝我回头。唉,当年曾荣贪污水澳头村的电暖费用,如果没有我在水澳头村里骗他们签订那文件,估计这事也没能那么顺利,所以这事要查过来,我一定逃脱不了。后面他又因为曾荣那未婚妻的死亡,调查到我们把一些孤寡老人和流浪汉骗到养老院做药人的事,所以人有时候太好奇,就容易出事。”
透过后视镜,尹方德看着周元,说:“阿元啊,你不应该那么好奇。”
周元看着他:“曾荣是天海养老院的创办人?”
“是吧。“尹方德点头。
“他死了,天海福利院为什么还在继续运作?”
尹方德说:“他虽然是创办人,但谁规定他死了这项目就不能持续下去?你不是已经去过密林那边了吗?那基地是这十来年才开设的,在这之前,最早的时候人体实验标本就是用的天海福利院里的人。而且你以为端掉了那边的基地,这世界就不会再有这种基地了吗?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病痛就有欲望。死了一个曾荣,只要这社会还是如此,还会有无数的曾荣冒头。”
就像是在和后辈在说哲理那般,车子在路上不急不慢的行驶,而尹方德的说话声也不紧不慢,他说:“世界上那么多有权有势的人,有钱又怎么了,依旧会生病啊,所以我们为了让更多人加入这个围城,就给他们抛下鱼苗。以前是以器官和药物来圈养大鱼,现在……你知道吧,这社会压力太大了,束缚太多了,所以很多人心理很病态,一旦给他们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缺口,他们就能玩得很疯,男人,女人,小孩,这些都是把柄,我们先找机会给他们种下这些把柄,然后就能随意拿捏他们了。人呢,都是贪生怕死,就拿刘文良来说,我们请他吃饭打麻将,他输掉了很多钱,我们就借钱给他,不停地借钱,让他放心用。还给他送女人,这不,借了高利贷没办法还,偷腥习惯还养成了……”
周元和刘文良相处并不多,对于他这个人仅是表象的了解。几次的见面都觉得他为人处世就很严肃,并没想到过他也会是尹方德的一个棋子。
他眉头皱起来,轻声问:“滨海市,还有谁是不沾染这事的?”
“如果你问的是和我一样身居要职的,那么我很遗憾的告诉你,能利用的,我们都把他们给拉下水了。“尹方德说道:“想要不让别人看到你的黑,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所有人都想尽办法变黑。大家都是黑色,那就没有所谓的白了。不然你想,为什么这十多年来,大家都相安无事,因为滨海是一家啊。”
尹方德叹了口气:“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走错一步,就回不了头了。”
周元问他:“你后悔吗?”
“后悔?后悔两个字怎么写我怀疑自己都忘了。“尹方德笑了起来,”我小的时候所在的村子很肮脏,那些村干部每次都故意把国家的补贴给自己的亲戚,我当时考上了大学,按道理国家会有补贴培养人才,但村长把这个补贴给了他的亲戚。实在没办法,我爸只能去挖煤。你知道我读书的钱怎么来的吗?我爸挖煤出事了赔的钱,真的是血汗钱啊。”
这是周元第一次听说这事,小时候他没听他们说过尹方德的事,长大一点他被老太爷给接回本家去,接着送出去国读书,几乎断了联系了。这会听到这曾经过往,他忍不住蹙起眉头,沉默了。
“我想着我一定要好好读书,然后出人头地,一定不要成为这样的人,要帮助更多的人。“尹方德拉开了一点车窗,冷风灌进车厢呼呼作响,他淡淡地说道:“我毕业被安排到了村里工作,我想努力帮助村民,提议要在村子里修建马路,到时候能够通车,就能带动经济发展,可是修建马路就需要占据一些村民的田林用地。那些村民们认为我们是想要害他们想要侵占他们的田地,就天天闹,这些刁民啊,不讲道理拿着棍子跑我宿舍打我们。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孕不育吗?他们打得,所以我觉得,别试图拯救愚蠢的人,会被沾一身屎。”
周元皱眉看着他没说话。
车子还在行驶,就在他以为要一直开出滨海时,车子停了下来,尹方德率先下车,招手让司机把周元拷着车座脚的拷给打开,站在车旁扶着他下来。
前面停了三辆那种载海鲜的四轮车,氧气泵在发出轰鸣,轰隆轰隆。
“走吧,我们上去。“尹方德说道,”在离开之前,还有些事要处理下。”
周元被带到了海鲜车里,海鲜车里用不锈钢焊了几个鱼缸来运输活鱼。靠近里边的一个鱼缸此时水已经被放掉,周元被人抱进了里边,接着尹方德有坐了进去,鱼缸被盖上,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中。
耳边只传来氧气泵轰隆声和震动声,响亮而刺耳。
海鲜车在运行,周元问他:“为什么要带走我一起走?”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你是我孙子,我不会伤害你的。”尹方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来,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但语气很淡。
周元觉得这理由不成立,不说他并不是他亲生的,就算是,按照周元来抓捕他的这些事,正常人都不会想着放过他。他说:“首先我不是你亲孙子。然后,一旦你放过我,我有跑的自由,到时你会后悔的。”
“是吗?”尹方德笑了声,“血缘不血缘的现在对我来说并没那么重要。你妈妈也是我养育了二十多年长大的,你也算是我看大的,说没感情那是假的。而且阿元啊,我和你说过别那么天真,你为什么就是学不会。我既然会带你离开放在自己身边,那你就没有回到那边的机会了。”
周元:“……你想干什么?”
尹方德没有回应他,车厢里重新回归到了只有氧气泵声响的状态。
滨海市局。
邓雄和荣芳被带到了审讯室里等候审讯。
张国全本来要先送沈睿去医院处理伤口,太阳穴被刮走了一块皮肉,导致伤口不停地流血,半个脸颊都被染红了,看着很是煞人。但沈睿拒绝去医院,他耽误不起这点能找到周元的时间。
市局只好打电话给法医小六六,小六六专业是和尸体打交道,虽然同样是和人打交道,但死人和活人还是有差别。他小心先给沈睿消毒止血再在伤口喷清创促进伤口愈合的凝胶,最后上纱布用胶布给粘紧。
闫枭对于邓叔的忽然出现有些许吃惊,去办公室询问正在处理伤口的沈睿到底怎么回事,沈睿表示自己也还没消化过来。不过要不是邓叔他们及时赶到,此刻躺在停尸间的不是管冲,而是他。
“我让其他同事去审讯室审讯了。”闫枭说道,“现在有个事要和你说一声,沈国栋沈总的人来市局了。”
“沈国栋?”沈睿愣了下,当下皱眉问道:“你们押送过来的?动作真快。”
“不是,沈总并没有来,来的是他的四个下属。”闫枭挑挑眉说道,“现在就在会议厅,我过来是想要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沈睿脸色不佳的点头。
会议室里坐满了各局有头有脸的人物,沈睿在的闫枭旁边坐下,扭头看着台上的投影幕布,只见台上有两人在操作电脑,紧接着幕布就投影出了一个地图,地图上出现了放射性的分析线。
闫枭吩咐人把会议室的大门给锁上:“人到齐了,我们开始吧。”
地图上有无数个射线,但箭头的源头都是从依噶那边射出来,只不过所有的射线都不是在同一个目标的落下。因此那片地方只有一个选择性的范围。
而这个落地大范围,就有四个。
“我们在车上安装了定位器。但他们很狡猾,车子在依噶村也就在雪山附近停下来,并不是直接在矿场装货,他们有其他装货的车,每次都在不同的地方用货车来交接货物,因此源头只能有个大概的范围。”
说着台上的人把鼠标按动了下依噶那边的大点,大点瞬间就如同烟花一样炸开成无数条射线,所有射线都在依噶这一片,但依噶很大,没有准确的地点,很难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找到准确地方。
“与此同时,我们的车交接后,出了依噶就会在被安排到不同的地方停车。因为司机不是我们的人,所以具体过程我们难以得知。只能知道,他们很狡猾,停车交换货物去其他车的地方很多变,有时候是在郊区,有时是在马路边,有时候是在废弃工厂……”
台上的人继续点开地图上的范围图标,无数的数据线再次蹦了出来。这些放射性线并不规则,看起来天南地北,城东城西甚至出市了毫无规律可循。
台上那人说:“这是这十年来的行车记录,大家看看。”
幕布地图被分散成了四个地图框,框里的地图都是不同的省份所在地。
“我们做了大数据分析。把这一个范围内的所有大小路段都进行了分析,包括简易通行的问题都去调查过了,在滨海市里,得出了一个货物装载可能存在的范围区里。”台上那人点了下鼠标,放射线瞬间少了,中间那个范围被收拢了起来,形成了一个范围区,他说:“就在西郊的工厂区。我们调查过了,那片地方很多工厂,是滨海市的工业区所在地,所以常年都会有各类大货车来来往往。而且那边有两个口岸可以出境,分别是陆上口岸和水运出口。”
“那意思就是尹方德他们很可能逃往那个工业区是吗?”有警员问道。
台上那人点头:“应该是是这样,但我们统计了下,那片工业区有至少一百多间中大型工厂,五六百间小型工厂和不完全统计的家庭作坊。”
西装男让人给会议室的所有人发放资料,他说:“我们老板这边前期就让做了很久的调查,每个工厂生产的物品类型都做了分类。但这些仅限于是大工厂,中小型的统计不完全,家庭作坊更是做不到位。不过从那些货运量来说,家庭作坊可以被排除出去,中小型里我们的人把工厂占地面积也给排除了。”
西装男接着说道:“而大型工厂里,有部分是食品加工的工厂,这类工厂我们根据外销和内销做了调查,也排除了部分,剩下的一部分有些是电子工厂有些是钢练工厂是相对来说比较符合,不过钢铁这些要出口,手续很麻烦,即使有关系,冒着的风险也很大。但是,附近还有电子元件工厂,这就有可能了。”
会议厅里的人不解,电子元件很多都是代工厂,都是国外的订单国内做。但出口还是需要严格的手续。
“如果原料到来,在钢炼厂进行锻造,然后把物品放在电子元件厂里进行加工,直接给外商呢?”台上那人说,“我们分析了下依噶那边的矿产,品类很多,除了那种重大管控金属,也有很多适用于生产的芯片元件的原材料……”
他把地图放大到可以看到街道小区建筑,指着其中两个建筑说道:“而这如个如果要成立,我们进行了排除法,就a区这两个大厂所在地理位置位于偏山区,相对于其他工厂有一定的距离。关键是它们两个工厂,其实距离不算十分之远。如果他要逃走,从目前滨海四周都被设卡的情况下,从口岸和船运外逃,是最有可能靠近郊外,临近口岸的这块地。”
大家都在听他们的分析。只有沈睿听的一脸迷茫,怀疑自己是不是信息滞后,不然怎么好像一切都不太对劲。
林阳的日记本里出现了长风投资有限公司的车辆信息。
这车辆在依噶那边被发现是用于运输矿。
而这矿是属于非法开采国家资源。
因此长风投资有限公司在这起案件里,极有可能是同属于非法犯罪。
……而沈国栋作为长风投资有限公司的法人,这事他逃脱不了干系。
但此刻他派了自己公司里的数据分析员过来帮助警方找尹方德的巢穴,就目前的情况,他有点分不清怎么回事了。
“距离口岸关闭还有两个小时,我们需要现在赶过去。”
还没等他完全想通,大家似乎都听明白了情况,闫枭站起来拍拍手说,“我们立刻排两大队去往工业区抓捕尹方德……”
在路上,沈睿看着张国全和闫枭,憋了半天还是问道,“怎么回事?沈国栋的智囊团跑来了滨海市,他人呢?怎么没来?”
张国全张了张嘴,本想不说,可明白纸包不住火,说道:“失踪了。”
“什么?”沈睿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说多一次?”
同车的沈国栋的手下之一,刚不久前在警厅的会议室台上说话的男人,把话给接过去了,他说:“沈总在两天前失踪了,失踪前他给我们打了电话,让我们和闫先生联系,听从闫先生的吩咐。”
“不是,我知道失踪这词语是什么意思,但你们有没有人告诉我,沈总他为什么失踪?怎么失踪?什么时候在哪儿失踪?”沈睿脸色铁青问道。
西装男没说话,张国全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他,说:“之前我给你打电话让你和周队回来这事你记得吗?”
沈睿疑惑地看着他,心里隐约明白了怎么回事。
声音有些哑,他说:“……那时候就不见了?张叔,您怎么不和我说。”
“老沈失踪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当时我还不知道他会失踪,但他在电话里让我先不要和你说这事。”张国全叹了口气,“我们的人已经利用天网来寻找他的下落,发现他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一辆车拦下,然后被带上那辆车的。”
沈睿深吸口气,一时间有些心力交瘁,他轻声问道:“……张叔,我妈呢?”
“你妈还不知道老沈的事,我这边也派人保护她了。”张国全说,“我们调查了下车牌,是尹方德的秘书他弟的车,但目前情况,他秘书跳楼死了。因此我们认为很大可能,老沈是被尹方德接走的。”
在车上颠簸了很久,海鲜车终于停了下来。
他们被人带了出去,尹方德领着他从一个小门走进去了一个工厂里,将他关在了有个小黑屋里,说:“等一个小时,我们就可以走了。”
在小黑屋分分秒秒,周元都在尝试逃走。可小黑屋的门口有人守着,这小黑屋不过是一格公厕的大小,狭窄三面都是密不透风的墙,除了那道有人看守的铁门。不仅如此,他手上的镣铐也是束缚他自由的枷锁。
他尝试和门外的人说话,但门外的人似乎得了命令,不能和他搭话。
多次开口都没回应,周元便不再说话了。
大脑开始在转动,尹方德会连夜带着他逃走,怕是因为被抓住了证据了,正被搜捕。而依噶那边的事捅破后,滨海这边一定会连夜封锁关卡查有关人等,因此他们即使驱车离开,也会备查,但他们全程并没有被拦下来调查,所有极有可能还在滨海市里。
不过滨海的路线规划周元并不太了解,更别说现在被关押控制住。他坐在木板凳上,闭上眼让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
耳边传来门外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就在他以为还要在小黑屋里继续等的时候,门外看守他的人打开门进来,用布条帮助了他嘴,再给他头上套上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压低声音说:“跟我走。”
周元跟着他走了很久,久到他以为会继续走下去的时候,有车过来接他们了。是一辆敞篷的三轮车,一路上摇摇晃晃开了大概有五六分钟,在周元快要受不了的时候,车停了,那人说:“下车吧。”
接着他被引着走上了一条往上的楼梯,四周风声猎猎,刮在塑料袋上“噼里啪啦”作响有些刺耳难听。耳边还传来浪花翻滚的声音,是在海边。
“我们是在船上?”周元问他。
本以为依旧没人回他,但出意料的是,那男人应了声,“嗯,是的。”
头上的塑料袋被拿开,陷于黑暗许久的眼睛在这一刻解放了。可下一秒,他刚脱于黑暗的瞳孔再次收缩,紧盯着前方不远处的甲板上被绑起来的两人,有一瞬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尹方德轻笑着说:“阿元,惊喜吗?”
周元盯着前方两人沉默。
嘴巴被胶带给缠住,双手被绑住的尹珍珠和沈国栋看到来人时,都不由得瞪大眼睛。尹珍珠挣扎着要起来,那扭曲的表情似乎想要朝他喊话。
周元皱起眉头地看着他们,对他们出现在这里感到很诧异。
“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尹方德走到周元身边,指着尹珍珠,“还记得她吗?当年你爸爸死了后,她就抛弃你走掉了,你恨她吗?”
周元转头看向尹方德,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不恨吗?”尹方德觉得有些遗憾,摇摇头嘴角又上扬,说:“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年我和周禹谈话不顺利后,我冲动之下刺了他,当时你妈妈看到了,如果她愿意叫人来帮忙,也许周禹还有救呢,但你妈妈却以为周禹和曾荣那未婚妻白云有一腿,所以眼睁睁看着他断气呢。”
末了,他的转头看向尹珍珠,淡淡道:“珍珠,爸爸说的对吗?”
尹珍珠一脸惊慌失措,却发不出一句话。
尹方德见她这副模样,招手让之前带周元进来的那男人将尹珍珠和沈睿嘴巴上的胶布给撕开。一副看好戏地说道:“珍珠啊,当个母亲就需要有个母亲的模样啊,在我小时候我妈妈也是嫌弃我爸的家太穷了,跟人跑了,唉。”
“……真的是这样?”周元喉咙有些发颤,说出来的话蕴含了未知名情绪的沙哑,他盯着尹珍珠,木楞地重复问话:“他说的是真的?”
看着周元的脸,尹珍珠摇摇头,没了束缚的嘴巴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垂下头,无声的承认了尹方德话的真实性。
周元木着张脸,如同罗刹,浑身上下遍布死神的气息,却发现沈国栋也在盯着自己看,那表情里充斥着诧异。
尹方德见周元看着沈国栋,轻声说:“他儿子叫做沈睿吧,听说和你关系挺好的,对吗?”
周元不知尹方德到底想做什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究竟想做什么?”
“沈国栋是个栋梁啊,卧虎藏龙十几年,是我眼光不太好,没早点发现他的有这种双面人的能力。”尹方德嘴角上扬,拍了拍手掌道:“十六年前沈国栋的儿子被人绑架了,绑架他儿子的人让他出一千万不要报警,你猜他怎么做?他说要钱没有,那孩子没了他还会生其他孩子,对那孩子采取冷处理的态度。当时我们听到这些话,都觉得他真狠……”
周元知道沈睿和沈国栋关系不太好,但一直不太清楚他们之间的情况。如今听到尹方德的这番话,眉头忍不住蹙起。
“听说他儿子那么多年来都很少回家去,怕不是因为这事,心里阴影都出来了。而且他太不厚道了,我们答应他只要他给我们无条件提供货运车,就绝对不会动他的家人,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他的人一直在货车下放定位器。”尹方德走到周元身后,塞了一把手枪给周元,轻声说道:“船快要开了,阿元,我给你机会救一个人,是救珍珠呢,还是救你那朋友的父亲呢?”
“枪里只有一发子弹,你看看要把谁给留下来?”
尹方德站旁边看着周元,唇边噙着笑意。他看着前边那两人,尹珍珠满脸惊恐地看着他们。而沈国栋先对来说显得比较冷静,蹙眉静静地看着周元,眼里含着更多的是,可怜。
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子弹是落到谁的身上。
尹珍珠?弑母的罪名,他这辈子也不要想像个正常人一样上岸了。
沈国栋?听说周元为了保护那叫沈睿的小子,很多事都没敢和他说,不想他蹚这浑水。如果射杀了如此珍视之人的父亲,怕是也回不了头了。
想到这里,尹方德心情有些愉悦。他看着周元,催促他动手:“选一个,不然我就开枪把两个都给崩了。”
说着尹方德又掏出一把手枪,上膛,“是死两个,还是死一个,你选择。”
这是一道死命题,没有答案的命题。
周元终于明白在海鲜车上,尹方德对他说的那句没有回到那边的机会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他身上沾了脏东西,所以他也不想让别人干净。
他深吸口气,闭上眼,手搭在了扳机上……
尹方德见他终于开窍了,张嘴正要说话,忽然“砰”一声巨响在耳边响起来,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元飞快地掉转了枪口,朝自己胸口开了一枪,猩红的液体往外喷射,空气中溢出了发腥的铁锈味……
这变故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的。
看着胸膛湿了一大片的他,尹方德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阿,阿元?”
反应过来的尹珍珠尖叫了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叫声,仿佛她就是一个疼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可在周禹死了还没半年他遇到了车祸,蜷缩在弥漫着汽油味的车里不能动弹时,他的妈妈站在车外冷冰冰地看着他说“你死了我就解脱了”这句话。在后来的治疗里,尹珍珠更是抛下他跑了,留他独自在病房里……
他眨了眨眼,头顶甲板上的昏黄灯光开始出现了重影。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一生就这样走了,虽然有点狼狈,但总体来说,算是走得干干净净。
四周围的人都说,是他克死了周禹。是他执意要去墓园看周禹,才会出车祸导致司机死亡。他是一个灾星。
别人这样说,好像并没错。
不过他也做过一件并没那么糟糕的事。车祸那年,他伤得很重,脸上缝了很多针,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那时他觉得,没人知道他是那个灾星,挺好。
在医院里,他的病房是独立的单间,虽然本家的人偶尔会过来看他,但大部分时候,他都是独自一个人在病床上,孤独的躺着。
可有一天,他隔壁病房来了一个病人。听护士说,是遇到危险跳车导致骨折和身体大面积擦伤,需要住院治疗。隔着一面墙,他每天都听着隔壁病房的人一到晚上就偷偷地哭,一开始很小声,可后来像是压抑不住,嚎啕大哭。
他以前也爱哭,但自从周禹死了,妈妈跑了后,他的眼泪好像没了。
就在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可能就要在医院里落幕时,他和往常一样,每天按时打开病房的门出去护士站进行例行检查,而隔壁病房的门也恰好开门。
他定定地看着从隔壁病房走出来的人,那男孩也在看着他,可还是移开了视线走了。他的脸裹在纱布里,像个木乃伊一样,认不出他是理所当然的。
但他却认出来了,原来隔壁的病友是沈睿啊。
是他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
周禹出事前,他和沈睿约定过,过完春节去学校会给他带辟邪桃木。可周禹出事后,他就被老太爷暂时接到本家去了,再也没回过之前的学校了……
这次的重遇,他觉得上天给他关上了所有的门,但看他太可怜了,还是发了善心给他开了一道能看到阳光的窗。
生活开始有了一点点盼头,没那么孤单了。但他是灾星,每一个对他好的人,好像都容易出事。沈睿在学校里很照顾他,他不能太靠近人家,害人家。
他开始写信,一封一封的写,然后请老太爷帮忙,安排一个送件的人,说是从学校里收到的信件,得知他最近在住院,所以特地送到医院给他。
每天一封。
每封信件里都会特地写上:睿哥,你快点好起来。
送件的人过来送信件的时候,沈睿也会把自己的回信交给那送件大叔。
他的每一封回信最后都会写着:我好起来后就去找你,哥保护你。
十二岁的周元,每天变着花样和他写信聊天,然后听着一墙之隔的他的声音,觉得医院的生活,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可愉快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沈睿比他先出院,他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孤单,再然后,他就被老太爷接走送去国外念书了。
但十二岁那年收到的那一叠书信,和周禹送他的礼物,都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流芳寺里那间上锁的房间里。因为太美好了,所以不敢再随意打开。
躺在甲板上,他觉得眼睛好像被一层水珠给模糊了。这一辈子最后落得这个结局收场还满意吗?他认为是满意的,把害死周禹的人给找到了,并且他知道,天涯海角总有人不会放过他的。而且啊,这世界虽然有黑暗的地方,但拨开黑雾的人也并不少,十六年前的黑暗一定能重新被拉出来晒在太阳底下。
一切都好像挺好的,但他不知为何鼻子有点酸……
警察和救护车出动了接近二十辆,兵分两路把圈起来的钢联厂和电子厂给包围了起来,整个工业区人心惶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而另一队沈睿和闫枭他们带队,直接冲去了码头口岸。口岸上有很多装箱的大货轮,就在沈睿他们在猜测到底上了哪艘船,海浪拍打渔船的声音里夹杂着枪声,很细微,如果不仔细听很容易被水声和轮船的鸿轰鸣声给盖过。
但一路上沈睿眉头都在跳,这微弱的声响在空中响起,他深吸口气,就像命运在指引他那般,他就朝着那艘船的移动楼梯快速跑上去,速度快的像是一头发现猎物的豹子,冲上甲板上去。
船上有很多船员,见状都纷纷抄起棍棒想要阻拦他。但尾随冲上去的闫枭他们掏出手枪,大喊:“警察,查案,都给举起手来!”
来之前闫枭他们已经通知了出口警署的领导,那边也正在往口岸这边赶过来。船上船员见如此大阵仗都愣住了,他们以为是上船闹事的人,没想到来的都是警察,拿着棍棒的手都有些无处可放。
“刚有没有放陌生人上船?”闫枭喊话问道。
船员面面相觑,闫枭从他们表情里看出有情况,“今晚这船是开不了了。有国家通缉犯逃向你们的船试图出境,目前情况你们坦白从宽,也可以将功补过,不然你们也涉嫌包庇重大通缉犯,需要处于一定的刑罚……”
整艘船相当于一个半的足球场那么大,警察上船的动静很大,再加上船上有上百名船员,搞出来的动静很大,所以还没等闫枭的话说话,空中传来一声巨响。
砰!
子弹朝闫枭他们飞过去,幸好闫枭反应敏捷急忙闪过,但子弹却打在了位于他前边的船员的肩里,刹那的惊诧过后,血腥味和疼痛唤醒了那中弹船员的恐惧,跌坐在甲板上嚎了起来。
一时间警察和船员都乱成了一团,开始四处逃窜找掩护。
砰!
砰砰砰!
子弹越来越密集,尹方德上船的时候带了十几个管冲的下属。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杀起人来眼也不眨一下。
“注意安全,赶紧找掩护!”闫枭喊道。
他举着枪开始和其他警员往子弹射出的方向包围过去。他们这回跟队过来的有五六十人,人数上的压迫,在船上开了一条包剿的道路。
马仔没想到条子会来那么多,会来的那么迅速。有些被逼退到了船尾,见退无可退竟往海里跳进去……
而工厂那边控场后,张国全也带着剩余的警力赶过来救援。硝烟味和血腥味混合着鱼腥味,他们举着枪上了甲板,几十名警察那漆黑的枪口,对着那些试图潜逃,喊道:“不许动,举起手来,不然一枪崩了你们!”
船舱里,尹方德显然对于周元把枪口对准自己的这种行为是很难理解,他考虑过太多种结果,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
这些年他见过太多人性黑暗的那一面,亲情、友情什么都可不信,在绝对的利益和恐惧面前,绝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牺牲别人成全自己。
贪生怕死,是人类镌刻在基因里的儒弱。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盯着躺在甲板上的周元,双眼布满了红血丝,认为他这种行为太愚蠢,“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船舱甲板上的动静很大,陪同尹方德同行的那保镖跑出去查看,不一会儿有些焦急地跑回来对尹方德说:“上面很多条子,老板我们现在要立刻走,这船舱下停放了一艘救生飞艇,我们开船直接出境,那边有人接应我们。”
尹方德点头。
“老板,要把那两人也解决掉吗?”临走之前,那人询问尹方德意见。
尹方德最不喜欢别人背叛,看了眼尹珍珠和沈国栋,“你来处理掉吧。”
那高大的壮汉扣动扳机对准尹珍珠,那枪口如同深渊,尹珍珠看着这一幕,早就吓得大脑一片空白,瞪大眼睛就直勾勾地看着那人。
砰!
砰!
两枪声同时响起来,尹珍珠觉得子弹贴着她的脸颊打进了身后的船板里,发出铁器的震鸣声,伴随着着这声音的响起,她看到原本举着枪对着他的那男人身体往后倒在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睿收回了枪,就往里边冲进去。跟着沈睿往船舱里跑的警员也一窝蜂涌了进去,尹方德甚至来不及拔出枪,就被扑倒押在甲板上。
“别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迷糊中,耳边传来激烈的枪声和吵杂慌乱的喊话声。
很吵,是局里的同僚赶过来了吗?
呼吸越来越厚重,胸口的痛漫延全身,他蜷缩起来。没当场死亡,大概是这些日子,蹭了沈睿的一点运气。他缓缓闭上眼,泪水从眼尾流了下来。
这样的结局是不错,只不过他有些遗憾,也有些不甘心……
在密林的时候,他没有好好的和沈睿告别。
“叫医生,叫医生!”
他似乎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上歇斯底里的呐喊。他想要睁开眼睛看看,可他浑身上下力气就像被抽走了一般,眼皮到底是不受控制睁不开来。
“阿元,我来了,求你醒醒好吗?求求你不要这样……”
沈睿眼泪就像是决堤的水坝不停地往下涌出。他浑身都在发抖,满眼通红地看着地上的周元,伸手去他的脸,却又被冰冷的触感吓得缩了回来,心脏在看到他无助的躺在甲板上的那一刻,便难以自控的痉挛抽搐起来。
他哭得撕心裂肺,就像天塌了下来,声音在发颤,“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阿元,求你,求求你醒过来看我一眼好不好……”
周元的脸上有冰冷的液体坠下,身体反射条件的抽了下。他意识到有人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那手很大很温暖,让他的身体的血液从冰冷的束缚开始缓缓地流淌。耳边那人泣不成声依旧地喊他:“阿元,求你醒过来看看我。你以前裹成木乃伊在的医院里陪我,我没发现是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轻轻地动了下手指头,终于明白不是幻觉,沈睿来了,就在他身边。
他的最后一道光,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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