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春雨特别多, 大地动已经过去大半个月,期间下了大大小小无数场雨, 万物开始恢复生机。为了维持城中百姓日常的生活所需,城里搭起了很多临时的棚户, 便于买卖物品。
可物资短缺的问题逐渐变得严重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粮食不足, 城里那么多百姓要吃饭, 可连一天三顿喝上碗粥都做不到。裴延紧急在山西各个大城调度粮仓, 但去年的粮食收成本就不好, 仓廪不丰。大同又是主要的粮食产地,经此一劫, 损失惨重, 各地的粮食都变得很紧张。
谢云朗建议从水路调集京城的粮草至附近的城池,再快马加鞭送来。这是最快的法子。
这个法子也得到了京中的支持, 粮食的问题暂时得以解决。
接下来, 药材也出现不足。地动中受伤的人数不亚于死亡的人数,很多人被巨石压着,断手断脚的也不是没有, 药材短缺,他们很多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 痛不欲生, 几乎要疼死。
裴延已经从军中调来了很多药材,但仍是杯水车薪。
沈潆扶着易姑姑在花园里散步, 听易姑姑说这些事情。她休养了半个月, 已经能下床走路, 只是还需人搀扶,走得也很慢。陈氏给她的包裹里有一瓶专治跌打损伤的良药,易姑姑问过大夫,每晚临睡前帮沈潆上药活络筋骨,好得便比一般人快许多。
“那药材的事如何解决”
“知府大人写信到京中,还是希望朝廷能出面解决这些问题。可京城离这里有段距离,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先从附近没有受灾的村镇调用。接下来走一步算一步吧。”
沈潆在宫中的时候,只知裴章每天都要烦恼政事,睡不到几个时辰,好像时间永远都不够用。后宫不得干政,她也没有多问。可这次的地动,她亲身经历,单是一个山西府就有层出不穷的麻烦,推及整个国家,便能知道皇帝每日要处理多少的政务。以前设宰相,如今设内阁,都是为了给皇帝分忧。
否则一个人处理这些,当真要累死。
易姑姑转了话题“幸好那个接头点没有遭到破坏,我已经把姑娘的信放在那儿了。夫人恰好也寄了一封信给姑娘,我就拿回来了。”她扶着沈潆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
信很厚,寄出的时间应该是地动发生前后,那时京城还没收到消息。陈氏只问了沈潆的近况,然后将调查到的关于裴延姑母的情况告诉她。这位裴氏的事情被抹得非常干净,像是有什么大人物在背后指使。但陈氏还是叫人费力查到了一点端倪。
裴氏被先帝囚禁于潜邸两年,准备将她接近宫中。后来裴氏逃出,秘密求助于老侯爷。老侯爷将她藏匿于乡间,此后便再无音讯。但据当时在潜邸帮忙浣洗的一个老婆子讲,裴氏出逃的时候,似乎已经怀有身孕。
毫无疑问,这个孩子一定先帝的。
如果裴氏已经不在了,那这个孩子呢先帝明面上的儿子,死的死,废的废,最后只剩下一个裴章。如果先帝知道有这个孩子,不可能让他流落民间,也不一定会在最后无奈的情况下传位给裴章。如果这个孩子还在世,将会是裴章最大的对手。
只可惜查到这里,所有的线索就全断了。
沈潆抬头问易姑姑“今日侯爷去了何处”
“听青峰说大同底下的一个村镇因为粮食不足,发生了动乱,大同知府来请侯爷帮忙,侯爷带兵去了乡下,恐怕要晚上才能归。”
裴延最近明显地忙碌起来,不像以前一样有闲工夫陪她聊天读书。但每天晚上,他还是要抹黑到她屋子里,非要跟她一起睡。本来一起睡也没什么,他却很不老实,总要折腾她一阵才肯罢休。
昨晚,沈潆被他闹得没有办法睡觉,很严肃地让他不要再来了。
裴延却更严肃地说“嘉嘉,给我生个儿子。”
沈潆心里不舒服,这个男人还非要儿子不成
“生个儿子,就成了庶长子,以后会变成嫡子和正妻的眼中钉。”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裴延却不以为然“谁说他会是庶长子你给我生个儿子,我想办法扶你做妻。那咱们的孩子就是嫡子,将来我的一切都会给他。”
那是裴延第一次在她面前正儿八经地提起这件事情,听这口气似乎有十足的把握。可据沈潆所知,像裴延这样身份的人,娶妻是要经过宗人府和皇上认可的。以她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过他们那关,所以她从没有妄想过自己能做妻。
“这些事我来操心,你专心给我生儿子就行。”裴延将她的头按到自己的怀里。
芙蓉帐内鸳鸯锦。他掌心的厚茧犹如拂过一块剔透冰凉的白玉,他张口含住轻颤的玉珠,桃花深径一通津。
沈潆不止动情,连心都在沦陷。
尽管裴延总是在做出格的事情,一点点地挑战她以前作为皇后时的矜持和庄重。那天下雨,两人在花园里散步,他将她带进了假山里。外面人来人往,她在里面几乎咬破了手背。
夜深人静时,他会用薄纱蒙住她的眼睛,不留一点灯火。薄纱遮住了她所有的视觉,其它的感官就变得十分敏感。那次,她主动要求他再来,无法自控地沉溺于其中。
沈潆从来不知男女之间可以这样,不分时间地点,兴起便来,尽兴而收。不用顾虑身份,外人的眼光,更无需遮掩自己的情绪。裴延教给她的,是如何真实地做自己,而不是用一个又一个的面具来伪装。
毫无疑问,她从中获得了满足和快乐。
“姑娘”易姑姑见沈潆在出神,又重重地叫了她一声。
沈潆回过神来,仰起头看她。易姑姑说道“刚才有人禀报,说谢大人求见。侯爷此时不在府中,谢大人找您做什么”
沈潆愣了一下,谢云朗憋了这大半个月,终于憋不住,趁着今日裴延不在,要向她问清楚了。可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如此离奇,她不信谢云朗完全肯定她的身份。她若避而不见,反而显得心中有鬼,就对易姑姑说道“请他进来吧。”
谢云朗在门房处等着。表面平静,内心却翻滚着滔天巨浪。他待会儿,要到她面前,亲手揭破真相。距离他送画,已经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但侯府这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不禁怀疑,她是没看懂那幅画还是看懂了故意装作不知道
这几日他也反复在想,如果她真是嘉惠后,怎么会甘心给裴延做妾她曾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一呼百应,骄傲如她,清高如她,怎么会沦落至此这不太可能。
可转念想,她如今的身份,的确只配给裴延做妾,连挣扎的权力都没有。她再也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天之骄女,从云端重重地跌落,无法再掌握自己的命运。这个适应的过程,一定极度痛苦,像烈火焚心。
但其实像他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人,又何曾真的掌握过自己的命运无论高低贵贱,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身处世间的无可奈何,谁也无法幸免。
过了会儿,去传话的人回来,请谢云朗进去
沈潆住的地方,外头有个明间,正好用作会客。
这里的侯府不像京城一样,内宅前院泾渭分明。生活所迫,女子抛头露面是常事,也少不了与男子接触,因此旁人也不会说闲话。沈潆坐在主座上,抬手端着茶杯。她也很想弄清楚,谢云朗到底知道什么。
谢云朗走进明间,一眼就看见了沈潆。她面若桃花,眸如春水,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身上似乎找不到任何一点嘉惠后的影子。可以前不觉得,现在他越看,越觉得她是嘉惠后。那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和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如何刻意掩藏,都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人与生俱来的东西,从不会撒谎。
明间没有第三个人,他们有默契地把下人都支开了。
许多年后,沈潆再度与谢云朗面对面,心境大不相同了。年少时的欣赏,入宫后的远离,以及上元夜的重逢,他们之间有太多可说却又说不清的故事。只不过故事里的,应该是嘉惠后,而不是她沈潆。
她说道“我腰上有伤,就不起身向大人见礼了。日前大人托侯爷转交给我的画,我看过了。不知大人为何送我画,今日又为何要见我”
谢云朗情绪起伏,知道她不会轻易坦白。像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在这个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世间,可以说是禁忌。有多少人会相信但他就是相信,甚至确定,并且还要让她亲口承认。
“您不承认吗”谢云朗走近一步,手在袖中握成拳。
沈潆看了他一眼,故作不知“谢大人要我承认什么还请明言。”
“那日我听到了。”谢云朗极轻地说道,“您在昏迷中,叫了皇上的名字。”
沈潆身子一僵,心跳飞快起来。她几时叫了裴章的名字毫无印象。那裴延听到了吗他是武将,心思不如谢云朗缜密,就算听到,可能也不会当真,以为她是叫错,或者叫了别的名字。而且她跟谢云朗曾有过几次交集,轮对她的熟悉,肯定是谢云朗胜裴延一筹。
谢云朗看到她的脸色变了,心中更加确定“普天之下,除了您,没有第二个人会那么叫皇上。而且,您收了我的画,半个月毫无反应。若真的不知画中为何意,怎么不早派人来询问,而是静等我来”
沈潆没有说话,她本来就不善于说谎,此刻内心又有一种“他知道了又能如何”的情绪在叫嚣。反正,她的人生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回去。
“您不承认也没关系。但您敢写几个字给我看吗”谢云朗问道。
沈潆知道他在书画方面的造诣,仅次于他的祖父。大理寺有时核对犯人的笔迹,还会找他帮忙。无论自己再如何隐藏笔锋,都会被他看出端倪。她无奈地问道“谢大人为何要苦苦相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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