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省某军区。
程家述回到部队的头件事就是去团指挥部销假。
“报告!”
“进来。”郑团长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见是程家述,指指他对面的红木椅,“坐。”
郑团长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侦察连自成立来最年轻的连长,团里人人畏惧的魔鬼兵王,师部重点培养的苗子,才二十八岁,比当年处在相同位置的自己,足足年轻了五岁,往后路还长着,大有前途啊。
“想清楚了?继续留在侦察连,还是去A级大队?”
这个职位,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进去,这小子开始还不愿,知道他是舍不得自己带出来的那些兵,也没急着催,给他时间让好好考虑。
如今A级大队成立在即,师部那边又打电话来问,也该差不多了。
“想清楚了,我同意去A级大队。”程家述神色肃然,紧绷的嘴唇动了动,“不过我有个要求。”
“要求?真难得,你还会提要求?”郑团长来了兴趣,笑道,“说吧,什么要求?”
程家述将帽子戴在头上,起身,“我想申请间宿舍,最好...能带个独立卫生间。”
家里那个事儿多,臭矫情还爱瞎干净,内务做得一塌糊涂也不妨碍每天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喷香,不给她整个卫生间,回头过来了,一准跟他叭叭抱怨,说什么上个厕所都能给粪坑里的蛆恶心吐。
郑团长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呢,眉一挑,爽快道,“准了,一会我就打电话给后勤,让他们给安排上。”
这小子也是够能忍,年年把家属随军机会让给其他人,自己倒整得像个孤家寡人,估计这趟回去,家属跟他闹了吧。
也是,长年两地分居,媳妇贤惠点,能体谅还好,这要是长得漂亮的,那在家里能呆得住?跟人跑了都不知道...
......
林砚秋接到程家述报平安的信,已经是两个星期之后。
邮递员给亲自送到家门口,牛皮纸信封,摸着还挺厚。
林砚秋拆开,见里面除了洋洋洒洒写满两页纸的信之外,还有一叠花花绿绿的票,以及一百块钱。
这时期的大部分人还在写繁体字,程家述也不例外,加上他字迹潦草,林砚秋费了好半天才读完。
最后附注的一行字是亮点:盼吾妻回复。
林砚秋,“......”牙都快给酸倒了。
本想正儿八经给他回一封,可又怕字迹露馅,清楚的记着呢,女配只有小学文化水平。
想了下,翻出男人留在家的纸笔,歪歪扭扭画了四个大字:你妻甚好!
写好拿去公社邮局寄出去,排队时,听见两个柜台办事员在聊天。
一个问,“你亲爸那边愿意接收你户口,你干啥不转过去,你傻啊,你亲爸那边可是城市户口,多少人想法子进城呢,你可倒好!”
另一个小声说,“养我这个爸妈,他们对我也不差,供我吃喝上学,我说走就走,不成白眼狼了?”
“可惜了...诶,你咋找到你亲爸的?”
“那能咋找,去公安局登记找爹呗,头些年又是战乱又是饥荒,丢孩子走散的多着呢,本来我也没抱希望,这不赶巧给找着了...”
两个办事员你一句我一句,没人注意林砚秋。
“这位大姐,要是不知道亲爹名字怎么办?”
刚才说找爹的圆脸大姐,一转头,见柜台前站了个漂亮女同志,皮子白得跟奶油似的,乌溜溜两大眼,唇瓣鲜红娇艳,不知是附近哪家的,也想找‘亲爹’啊。
出于同情,圆脸大姐难得有耐心,好声好气道,“不知道亲爹名字,总该知道亲爹的零星半点信息吧,以前在哪儿住过?干过啥?跟你现在的养父母有没啥联系?”
“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都不知道啊,那可就难办了,只能硬碰运气,也说不准像我,就给硬碰上了。”
林砚秋笑着道,“谢谢啊,我知道了,我来寄信。”
......
寄出信,从邮局出来,林砚秋忽然有了个胆大的想法...
......
林砚秋刚来这里时候,想着一定要死死霸占住男主原配位置,恶心死余静静,可她心里也清楚,自己身上疑点太多了,早晚要露馅,别的不说,就说她这还没跟男人滚过床单的身子...
难道自己先捅破?可就算自己给捅破,生过孩子的跟没生过孩子的,听说松紧度也不一样...她不信到时候男主分辨不出来。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年代,其实她挺没着没落的。
归根结底是没身份。
受了邮局办事员的启发,林砚秋打算给自己重新找个“爹”,落实自己的身份问题,否则顶着女配的身份,万一哪天被揭发了,她将何去何从?
第二天,林砚秋一早起床,跟高桂香说要去县城。
高桂香一听,立即警惕问,“去县城干啥?”
林砚秋知道她是怕自己跑了,就把程家述寄回来军用票拿给她看,“我去买几丈布,找裁缝给大宝他们做衣裳,大宝在长个,去年的衣裳都不能穿了。”
说到这儿,林砚秋又问,“婶婶,你缺不缺什么,我给你买,要不我给你买双鞋吧,我看你鞋都破了。”
反正是程家述的钱,她是借东风做人情。
高桂香一听,那心里能不慰藉么,嘴上怨道,“买啥买,浪费钱...”可说着说着,话音一转,“把我的破鞋带上,照着买,可千万别买大了!”
林砚秋想笑,莫名觉得老太太还挺可爱。
赶早坐汽车到县城,先去百货商店扯布。她没有骗高桂香,确实是想给几个萝卜头做新衣裳,这几天她翻遍橱柜,发现萝卜头们就没两件像样衣裳,反倒是女配,裙子大衣高跟鞋,一看就是平常会打扮的。
估计女配是把男主寄回来的钱还有票全花在了自己身上,可怜了萝卜头们,明明有个当连长的爸,赶时髦的妈,却被养成了难民营小孩,又脏又土又黑。
这时期布票还没取消,依旧是紧俏商品,尤其是一种叫“的确良”的化纤布,抢手的不行,对比之下,机织布柜台顾客三两,无人问津。
林砚秋对透气性极差的化纤布不感兴趣,径直走到机织布柜台,挑拣一番,扯了两丈棉布,又去卖鞋的柜台给高桂香买了双猪皮鞋。
买完从百货商店出来,一路打听问人,找了间裁缝铺,据说裁缝师傅是老手艺人,祖上给皇城里的老太太做过凤袍,林砚秋也不知道真假,交了两块钱手工费,就出来去公安局了。
上次跟程家述去过公安局家属院,林砚秋还记得公安局大概位置,是片水泥平房,破破烂烂的连个院墙都没有。
林砚秋找去的时候,还没下班,其中一间办公室门敞着,探头进去,见里面脸对脸放了两张办公桌,墙上贴着领导人画像,靠门口的墙角竖着个三角脸盆架,两个穿白色制服的年轻公安正坐在办公桌前伏案工作。
其中一个见林砚秋探头探脑,就问,“同志,什么事?”
林砚秋未语先笑,等进去了才说,“公安同志,我想找爹。”
又是找爹?
年轻公安听见找爹,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这年代户籍管理还不完善,加上早年又是战乱又是饥荒,不少人颠沛流离,如今天下太平了,自然就想找回亲人,直接给公安们增添了工作难度。
眼前这女同志,看着也就是二十出头吧,她亲爹往年轻了说四十来岁,往老了说六七十也有可能,这得翻多少档案?
“坐,先跟我说说情况,我这边备个案,有消息了再通知你。”年轻公安从抽屉抽出张表,忍着不耐烦。
林砚秋也没指望人家能有多好的脸色,反正能她把事儿办成就行,在长条凳上坐下来,有问有答的给自己编了个“爹”。
没错,她就是想利用户籍漏洞,给自己捡个漏。
登记好之后,林砚秋出了公安局,低着头沿马路牙子往汽车站走,没注意到马路对面,有人摘了檐帽,有些惊讶的瞅着她。
......
陆建军办完事从外边回公安局,拐个弯,快到局里时,错眼瞧见对面马路牙子上走个女人,特别像上回见的连长他媳妇。
要是换作旁人,陆建军指定不认识了,可林砚秋这长相,搁哪都是让人过目难忘的大美人,那鼻口眉眼,那苗条身段,陆建军敢肯定,绝对是小嫂子!
可小嫂子来公安局干啥?
陆建军心里头疑惑,等回了局里,问手底下值班的人,“小嫂子...刚才那女的,来这为啥事?”
“队长,你是不是说长得特漂亮的那个?来找爹的,说是头些年饥荒,跟家里人走散了,现在想找回去。”
陆建军站在脸盆架前洗手,听得直皱眉。
擦干手上水,陆建军不放心,还是给连长去了个电话,顺带把卖货郎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
......
林砚秋这边,在公安局登记上找爹之后,心知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就把这事暂搁置在了一边。
可她没想到,距程家述上次寄回信件还没两天呢,邮递员又上门了,这回投递的是封电报,还是加急件。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林砚秋奇怪了下,难道是要她带萝卜头去部队?动作这么快的吗?
忙打开来看,短短的黑白方格纸上,只有一行字。
“敢跑,腿打断!”
林砚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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