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时候, 赤谷海云已经完全适应了失明的状态, 能够在没有人从旁协助的情况下独自处理大多数的事情了。
“重点在于活用其他的感官。”当他问起时,对方是这样回答的, “移动时的脚步声和些微的摩擦声是最主要的,其次是嗅觉和触觉, 当有事物接近时,我能通过皮肤感受到空气的流动, 这是一种很轻微的感觉不过我的汗毛不是很发达, 对这方面的感知要弱一些,所以用嗅觉更多, 另外心操君和心操医生身上的气味其实不太一样哦。”
“是吗”心操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的袖子,但鼻间只有柠檬的味道,“还以为我和妈妈闻起来差不多呢。”
由于深入骨髓的职业病, 优子女士有相当程度的强迫症。比如说她喜欢柠檬味的沐浴露,沐浴露的瓶身是金黄色的,那她就不允许卫生间出现其他颜色的日常用品,所以包括洗漱用品在内用的都是柠檬味。
“唔有点难以形容呢。”赤谷沉吟片刻,“应该说是不同性别之间的气味本身就不太一样,女性的气味会比较轻盈, 相较之下男性就更敦厚一些。”
“虽然不太明白。”心操耸了耸肩, “但不妨碍我认为你说得对, 所以等你晋升为世上最厉害的杀手后, 请务必对我手下留情。”
闻言, 赤谷轻声笑了起来“也是, 我感觉自己已经可以去黑白之院服侍千面之神了1。”
话音刚落,一道棕黑色的影子倏地蹿了出来活力旺盛的牧犬正兴奋地在赤谷海云脚下打转,时不时还会拱拱她的膝盖。
“看来是我的娜梅莉亚来了。”
她伸手刚想要摸一摸小家伙的脑袋,就被濡湿的舌头舔得满是口水。
呿,真没眼看心操在心里默默嫌弃着,冰与火之歌中的娜梅莉亚是一条凶猛的母冰原狼,而这只是一条傻德牧,还是公的,前天这狗还冲她嗥过呢。
他们照常牵着狗出去晨跑,经过这段时间的教导,凯已经学会了怎么在赤谷旁边保持速度,不会像以前一样自顾自地拖着人走了。
心操人使与她平行慢跑着,偶尔会也偷偷瞥向她,如果不是眼瞳依然黯淡无光,几乎看不出这个女孩其实失去了视力。
虽然本来也不是很能想象对方因为失明而忐忑不安粘着自己不放的场景,但对于她适应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自己几乎帮不上什么忙,心里又不免有些空落落的。
不过他也没患得患失太久,因为很快又有突发状况出现了一只憨态可掬的柴犬正被主人牵着晃悠过来,根据之前赤谷的说法,散步时狗如果冲在主人前头,说明主人对狗没有什么掌控力
而凯刚好是那种社交能力极差,会对其他狗发出低吼的类型。
由于冬季大家都普遍容易赖床,他们晨跑的时间又比较早,这个时间段一般不会看到其他遛狗的人,所以今天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
他本想提醒赤谷,但对方早就先他一步停了下来,大抵是感觉到了凯的异常。
对面柴犬的主人好像也有点紧张,双方虽然都是猎犬,但德牧的体型比柴犬稍大一点,牵着狗绳的又是一个小女孩。心操看着那名疑似有社交恐惧的青年疯狂同他打着眼神,好像觉得由他牵绳会比旁边那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要好。
心操很想告诉对方他多虑了,只要情况允许,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可以用腿绞断一个六英尺壮汉的脖子。
“心操君。”赤谷问,“是对面有狗过来了吗”
心操想了想,略微纠正了一下这句话“是有人牵着狗过来了。”
“它们在盯着彼此看吗”
“何止。”心操语意不明地回答,“它们还彼此做出了露齿微笑的表情。”
“看来这孩子的社交能力比我想象中还要差。”赤谷叹了口气,“这位先生不好意思,请问能否帮我一个忙”
“对、对不起”对方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我不该在这个时间点出来遛狗的非常抱歉,我现在就带小火龙回去”
“噗”
“不要这样啦,心操君”赤谷好像一时也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最终她选择了微笑,“并没有要赶您离开的意思,只是如果您有空的话,能否牵着嗯,小火龙在这条路上来回走动呢”
“诶”
“如您所见,凯这是它的名字,凯有些坏习惯需要纠正。”她满含歉意地说道,“这个时间点会出来散步的狗主人不多,所以能否拜托您当然,前提是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我倒是没什么急事”青年搔了搔脸颊,似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比如说这个女孩虽然正看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却没有对准他的视线。
“要在这种时候吗”心操看着她无光的双眸,“等视力恢复之后再考虑纠正的事吧”
“不用担心。凯是有猎杀欲望的狗,不是焦虑恐慌的狗。”赤谷似是安抚地说道,“感到焦虑和恐慌的狗才会叫,真正有杀意的狗反而很安静,所以会给人以乖巧的错觉,但它们只是在等待狩猎。而我需要知道的不是它外在是否乖巧,而是能量,这点狗绳会反馈给我的。”
听她这么说,心操暂时放下了心,他知道对方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不过小火龙的主人似乎变得更紧张了尤其是听到“猎杀欲望”的时候,心操能看到他打颤的膝盖,不过出于不擅长对别人说no的民族特性,他还是答应协助他们。
赤谷牵着凯走到路边按照她的说法,动物的厮杀是从视线交汇开始的,对于凯这样有猎杀欲望的狗,起初并不适合与其他狗正面相撞。
心操站在旁边静观其变,不过他倒没有太担心赤谷海云这边的事,主要是怕小火龙的主人情绪忽然崩溃,或者突犯心肌梗塞当场倒下。
小火龙再一次开开心心地从马路上走过,当快要路过凯时,它有些好奇地望了过来,而凯也眼神紧迫地看了过去但眨眼间就被牵动的狗绳强行拽回了视线。
“shh”赤谷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警告意味的音节。
心操完全没有料到这个,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脚还不小心踢到了旁边的消防栓,发出突兀的哐当一声。
“心操君”赤谷愣了一下,有些担忧地问道,“没事吧”
“没什么”心操的外脚背其实有点痛,但他决定不表露出来,“只是没猜到有这个,有点大惊小怪而已。”
“啊,这个吗”赤谷解释道,“这么做是为了让凯的注意力重新集中。狗的生活习性和狼很像,社区里的流浪狗也经常会成群结队,对吧狼是整个族群一起合作的动物,存在着一只头狼作为领袖,对于宠物犬而言,主人理论上就担当着这一职位。”
这时,小火龙又跟主人一起溜了回来,凯又弓起了背,耳朵朝后,威胁性地露出了牙齿。
“shh”赤谷又扯了一下狗绳,凯的脑袋被强行拽了回来,它好像傻了一下,温顺地收回了利齿,随即又露出了有点懵懂的神态。
心操的身体微微一怔,好像忽然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这次是在他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但身体还是抢先一步做出了反应,这让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奇怪。
“作为跟随者,凯应该一直跟在我身旁,它的注意力也得集中在我身上,因为我是族群的领袖,我是指挥者,它应当将全部精力放在服从我的命令上。”赤谷继续道,“我猜那位邻居是不太会对凯展现首领权威的类型,很多人认为应该给狗毫无条件的爱这是将人类世界的法则嫁接到狗身上后产生的谬误。在狗的世界里,族群有一个强大的领袖才能保证稳定安康的生活,如果人类无法做到这一点,狗出于责任就不得不自己成为领袖,哪怕它是天生的服从型,这就是很多天生胆小的狗会感到焦虑的原因”
小火龙第三次走了回来。
赤谷海云这次没有拉狗绳,只是发出了制止的声音“shh”
心操的身体又不自觉地颤了一下这一次,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会对赤谷海云的命令有所反应了。
甚至不仅是身体僵直她的每一声呵斥,都如同有形的戒尺般鞭笞在皮肤上,让他生出一股火烧似的痒痛,从胸口一路燃烧到喉咙,他的喉结微颤,反射性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他现在感觉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每一根神经也紧绷着,赤谷嘴里还在说着什么,然而他脑袋里乱糟糟的,什么也听不进去但本能又在告诫他,他有义务听从对方的任何一句话,他必须将每一分、每一毫的精力都放在这个女孩身上,不能有半点疏忽。
女孩的嘴唇一张一合,还在说着什么,然而他已经不在乎了,人类的语言总是滔滔不绝,没完没了,于他全然无用,他只需要一些短促的、充满明确意义的指令
他就这样陷入了一种恍惚又专注的状态中,仿佛整个人都沉进了水里,周围所有嘈杂的声音都离他远去,唯独某个声音格外清晰当女孩讲得口干舌燥,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时,他似乎能捕捉到那种柔软的、湿热的摩挲声。
以往心操一直不太明白赤谷海云说的“羽毛从皮肤上划过的声音”是什么样的,现在他好像逐渐能体会到了。
小火龙开始折返,受到凯的影响,它也开始正常地与主人保持相同的步速,不再像之前那样一马当先地跑在前面了。
这一次,凯对路过的小火龙熟视无睹,只是无聊地趴下来把脑袋枕在草地上,伸长了脖子去嗅鼻子前的那朵小花。
“真乖。”他看到赤谷蹲下来摸了摸牧犬的脑袋,“好孩子,做得很棒。”
真奇怪从他的角度,既看不到此刻赤谷海云脸上的笑容,也看不到她用来抚摸凯的那只手,但他脸上却有一丝类似的,若有若无的暖意,用轻柔的幅度摩挲着他的鬓角、脸颊、侧颈心操能确定这种感觉是不存在的,但当它游移之时,那种触感却又如此真实。
“谁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嗯”她哼笑的时候,声音里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沙哑,让人耳膜发痒,“是谁谁才是那个好孩子”
是凯,是那只德国牧羊犬心操人使几乎是强制性地这么对自己说道,他还努力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仿佛是在说服自己。他的脸颊烫得要命,而呼吸又是那么困难,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表情
希望那只柴犬的主人不要抬头,而他又把一切都藏得足够好。
然而,胸口被命令鞭挞之后火辣辣的疼痛,似乎正随着那几句温柔的爱抚之语慢慢褪去,像是被火烤而融化的乳酪,有什么东西在消解
一股甜蜜而粘稠的喜悦之情,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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