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妮弗觉得自己十分无辜。
从前食物短缺到不能再短缺的时候她的确吃过蚯蚓,也吃过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虫子,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山洞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食物淡水什么没有,哪里用得着折腾自己?
这只鸟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她板着脸,看着蠢鸟犹不自知,还在那转着圈跳来跳去。
不过嘴上嫌弃,想想养了它那么久到底还知道示好卖乖,她心里多少又感到一丝丝慰藉——养条狗还会叫唤,换算过来,养只鸟还会讨人欢心,比灯红酒绿世界里的无情无义之辈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无论前世今生,无论末日之城还是天使之城,人和人之间往往没有什么旧情可讲,利用背叛是常有的事,相互照拂反倒成了不可多得的谈资。有时候动物比人类要单纯得多,真诚得多。
想到这里,她也没办法再对蠢鸟横眉冷对,只好瞪它一眼,两根手指拎起蚯蚓,往嘴里一放。
说实话,蚯蚓是真不好吃,这种东西就算烤熟了、烤成脆脆的蚯蚓干,也总还有一股怪味在。不过她吃得面不改色,嚼得泰然自若,嘴里蔓延开排山倒海的苦味,脸上却越发地温和起来。
蠢鸟高兴吗?
高兴的。
这只灰白色的大鸟在山洞门口顶着羽冠长着飞翼晃来晃去,好一顿庆祝,然后呱唧呱唧地顺走了挂在风干架上的老鼠尾巴。
詹妮弗假装没看到,吃完蚯蚓,喝了点水,又投入到防御工事的建设中。
这几天的投喂事件只是孤岛生活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从挑战的第46天到第50天,幸存者人数稳在了30,几乎再没动过。
至此,整个第一轮挑战已经没有什么悬念。
到了这一步,剩下的挑战者都是这一届尖子生中的尖子生。今天这个选手在珊瑚礁环遇到鲨鱼袭击,明天那个选手用来蓄水的器具成了老鼠泡澡的池子,每天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险象环生,每天每个人却也都有不同的化险为夷。《荒野挑战》的直播间完全成了选手们表演的场所,电视台剪辑放送出来的挑战锦集也像电影大片那么好看,让观众大呼过瘾,欲罢不能。
詹妮弗自己也碰到过几次危机,不过大多数时候她都过着搜搜物资盖盖房子养养宠物的小日子,轻松惬意得很,以至于等到第一轮挑战结束,等到节目组的直升机在沙滩降落,等到工作人员摸索着走到山洞门口,一个个都“无语凝噎”,说不出话来——
这座山洞简直快被建成了原始民宅。
洞内铺着洗干净的海鸟羽毛和植被,石墙凸出来的地方存放着火种,装水的竹筒并排摆在墙角,微微有些发黄的雨帘挂在洞顶。风口被木篱保护起来的高架上吊着正在风干的肉条,另一片园子里种着连根挖过来的薯类植物,削尖的木栅栏凶巴巴地朝着来客,一只灰白大鸟懒洋洋地蹲在榕树边上,而戴维斯女士在木墙边席地而坐,正拿细藤条编渔网。
编!渔!网!
领头的工作人员嘴角抽了抽:敢情我们再玩来两天,您老人家还准备下海捞鱼不成!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说话,结果没等他们发出声音,詹妮弗先把手上编了一半的东西往地上一放,笑着问道:“结束了?你们是来接我回去的?”
她的嗓子有些哑,精神却很好,那双眸子亮得像翡翠,露出的笑容也和从前屡屡见到的很不一样。
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放下了许多。
屏幕前的观众和现场的工作人员不禁都跟着快活起来,大鸟被生人惊到,抖了抖翅膀,发出一声巨大的“呱”。
***
斐济大本营给所有到达的选手做了赛后体检。女经纪人玛哈·达克希尔早已先詹妮弗一步在这里等候,体检完毕,便从大本营把她接回了洛杉矶。
回程时用的仍然是韦恩家的私人飞机,据说老管家阿尔弗雷德原本打算亲自来送上祝贺,不过被琐事拖住了脚步,只能在短信中传达问候。布鲁斯·韦恩本人直到飞机在洛杉矶降落才发来一条极公事公办的问候,话语极简,字里行间也显得心事重重。
詹妮弗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滑动手机屏幕,把这些天落下的消息都看了一遍。她平衡感不错,在专车上看手机也不会晕车,反而是时不时朝她看一眼又看一眼的经纪人面色不太好看,皱皱鼻子,平板地率先开口:“珍妮,你真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
说是惊喜,那意思分明是惊吓。
詹妮弗微微一笑。
玛哈惯常知道她什么都不太放在心上的作风,晕车归晕车,脸色也摆不起来了:“26个人全须全尾地生存到了最后一天,但其中只有你一个受邀请的选手,这几天约采访的都快把我的手机打爆。看来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不会太轻松。”
詹妮弗说:“这不是好事吗?”
玛哈说:“好事是好事没错......可当初我们以为你只是去散散心,没想到你是来真的。你看看自己,等会儿再去看看那些剪辑,你知道形象设计组连吃了你的心都有吗?”
这话说得。
詹妮弗转过视线,眼神飘忽。她当然知道自己身上正在散发出一股......野性的味道,也知道原始人的生活估计得给网友们留下不少表情包。
果不其然,女经纪人很快就发作起来:“你看看这几个推特热词,看看这几个图,真是和猴子有的一拼。你这眼神什么意思?”
詹妮弗才不搭理她。她都这么惨了,其他人只会更惨。
小助理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想法,其他选手几乎都更为狼狈,有几个被接走的时候都瘦得脱形。
玛哈一边听一边咂嘴,“还好斯塔克家的摄像机组还挺智能,很多画面都没放出来,不然我倒要问问你是怎么解决洗漱问题的。”
詹妮弗:“你最好别问。”
小助理从前座翻过身来,脸上同样带着八卦之色,“那生理期呢?”
詹妮弗:“......你最好别问。”
她们俩齐齐发出介于忍俊不禁和倒吸一口凉气之间的声音,任何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这两位女士心里估计没在念叨什么老少皆宜的内容。
詹妮弗忍不住冲她们一人翻了一个白眼。
到达比弗利山庄时已经是傍晚。
天色暗沉,造价不菲的街灯像萤火般亮起,树丛被风吹得窸窸窣窣,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保洁人员把房子照看得不错,和离开前没什么两样。
在海岛时不觉得有什么,一回家,詹妮弗感到整个人身上都痒了起来。她迫不及待地进了浴室,又是香精又是浴盐地泡了两个小时,直到手指都有些发皱才把自己捞出来,裹了条浴袍往外走。
客厅亮着灯,电视里正巧在放剪辑过的精彩片段,玛哈正坐在沙发上一边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电视,一边在茶几上整理文件。她的手机放在一旁,开着免提,里头传来几个老朋友的声音。
詹妮弗在她边上坐下,拿起剧本,翻过几页,“这本子怎么这么薄?”
“是薄,不过里头大有文章,不过今天先不说这个。”玛哈挂掉电话,“我看了直播,你在岛上好像挺喜欢那只动物,有人给我说如果手续齐全可以让你收养它,你怎么想?”
詹妮弗摇摇头:“算了。”顿了顿,“卢瑟先生近年来为许多自然保护组织捐过款,这是他的节目,我猜他会有举措。”
她心里不是不遗憾,但说出口的也是真心话不假。
越是喜爱蠢鸟,越是要为它考量,野生动物终究是野生动物,再喜欢,再热爱,也没有权利自说自话地剥夺它们的自由,把它们拘在身边。有些缘分就像交叉线,在那个点上密不可分,过了就是过了。
“等卢瑟把岛上的鹭鹤安顿好,我有空再去看看就好了。”
玛哈似乎有所察觉,抬头看她:“珍妮。有一件事我也许该告诉你......是关于韦恩的。”
詹妮弗先是一愣,然后坐直身体:“什么事?”
“你刚回来可能还不知道,前段时间哥谭出了点大事。”玛哈从沙发上拿起一份报纸,放在桌面上推过来。
《哥谭日报》,詹妮弗最讨厌的几个报纸之一。
“怎么了,又是乱七八糟的绯闻?”她半开玩笑,定睛一看,只见报纸头版头条印着副巨大的黑色摄影,上面的人物浑身漆黑,张开双翼,正从哥谭的两座大楼间飞过。拍照的人似乎有点手抖,以至于这个人物有些模糊不清,却更加剧了它带来的恐怖气息。“蝙蝠侠?你让我看这个干什么,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玛哈讶异地看她一眼。“你也知道蝙蝠侠?你什么时候也会关注社会新闻了?”
詹妮弗没说话。
玛哈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不过我要你看的不是这个,这是2月20日的报纸,布鲁斯·韦恩在第八版。只是这回他上报纸凭借的可不是绯闻,连绯闻都不能让我这么生气。你看看,你看看他做出了什么样的荒唐事,生日宴上喝得酩酊大醉,出言不逊,纵火,荒唐至极!韦恩家族真是倒霉,好好的房子就这么被烧了。”
“你说什么?”詹妮弗觉得自己大概率是耳背了。
“我还能说什么?”玛哈厉声说,“布鲁斯·韦恩烧了韦恩老宅!”
詹妮弗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匆匆把报纸翻到第八版,立刻被这报道晃了眼睛。
只见整张报纸的上端是被烧得不成样子的废墟,照片底下还跟着长长的极具讽刺意味的新闻——
【醉酒亿万富翁烧毁豪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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