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小说:别跟将军作对了 作者:贺端阳
    第八十章

    春寒料峭。

    大军这一路向南进发, 天气也一路逐渐转暖,但到底还没完全的入春, 就像此刻,尽管明晃晃的太阳挂在头顶,却依旧能感觉到彻骨的寒风, 直惹得严璟忍不住拉紧了身上的披风, 妄图借此能够稍微抵挡些许寒意。

    倒是他身边的少年,虽然穿的更为单薄一些, 却是面不改色,丝毫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甚至在察觉到严璟的动作时,忍不住朝着他瞧了一眼之后, 小声问道“璟哥, 要不要我再让人去找一件外袍给你”

    严璟的目光忍不住往少年身上看了一眼, 看了一眼他身上简单的黑色外袍, 无奈道“你不如自己先添上一件”

    崔嵬随手在身上扯了扯“我久在西北, 什么严寒的天气没见过, 身上这件便已经够穿了。倒是璟哥你,风寒刚好,还是多穿一些,省的着凉吧”

    “阿嵬啊, ”严璟忍不住道, “我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不禁风。”

    二人正说话间, 一对穿着破旧的小夫妻推着一辆同样残破的车子从对面而来, 看见迎面而来的浩浩荡荡的大军时,二人面上的表情明显充满了恐惧,立时停下了脚步,朝着四周张望起来,似乎想要寻找一个躲避的地方,奈何这官道只有这么宽,竟是避无可避,几乎是下意识地,那个年轻的妇人挡在了马车前,而同时,她那个瘦弱的夫君也护在了他身前。

    严璟面上的笑意淡了下去,他目光在这二人脸上稍有停顿,握着缰绳的手微微用力,将马头稍微偏转了些许,整匹马行进的方向都向内偏转了许多,而他身后正行进的队伍,就仿佛接到了指令一般,竟也跟着动了动,硬是在本就算不上宽的官道上空出了足够一辆马车前行的宽度。

    一切都是在无声中进行的,明明有数万人在这官道上前行,却除了马蹄声与脚步声,再也听不到其他。

    严璟手里的缰绳在手掌上缠了几道,留下一圈红痕,他驾着马,不动声色地从这二人身边路过,视线越过这二人单薄的身躯,看向那辆残破的木车上,看见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怀里还有一个还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兀自睡得香甜的奶娃娃。

    严璟的眸色一暗,下意识地就想起了千里之外的云州城里的严玏,忍不住又朝着那奶娃娃看了一眼,哪怕他养了严玏数月,却还是不太能区分这些婴孩的年岁,只瞧着与严玏应该差不多大,看起来却更瘦弱一下,一张小脸微微发黄,在睡梦中大概被冷风吹到了,整张脸皱成了一团,即使这样,看起来也可爱的紧。

    严璟微微垂眸,突然抬手将身上的披风解开,在越过这木车的最后一刻,将那披风扔了上去。却是连头都没再回一下。

    安静地行在他身边的崔嵬没有说话,却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老妪捡起披风愣了愣,有些茫然地朝着四周看了看,最后盖在了怀里的婴孩身上。

    “这是今日的第几伙了”严璟突然开口,让崔嵬收回了视线,微微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才明白他在问什么,这才回道,“第四,或者第五吧”

    战机刻不容缓,拿下洛州城之后,大军只是短暂地休整了一番,便继续向南前行,一路往都城进发。一路所见的,除了逐渐迸发的春意,还有的便是如方才那一家一般,拖家带口地逃难的百姓。

    若不是迫不得已,谁又愿远离自己的故土这天下的百姓,又有几个会在意这短短数月万里河山到底易了多少手,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家人吃饱穿暖,平平安安地活着而已,只是就这种小小的心愿,在这种时候也已很难以实现。

    先是永初帝驾崩,严琮掌握朝权,他倒不至于故意苛待,只是为了应对接下来的战事,便纵了手下的兵士四处征兵征粮,都城周边的百姓已是苦不堪言,却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没过多久,陈启率西南军联手南越大军打入都城。

    西南军或许还有所顾忌,早就觊觎中原富庶的南越人却没有放过都城周边的百姓,在他们眼里从未把大魏的子民当成过与自己一样的人,无人阻拦便变本加厉地欺辱与屠戮。

    西北戍军一路往都城而来,先后路过了两个被屠村的村落。严璟到现在都记得那些腐烂了的尸首,残破的屋舍,亦或是被焚烧后残存的白骨。

    因此,他能够理解,这些在南越人手里捡了一条命的百姓们,在眼看战事又来临之前,带着所珍重的一切逃离故土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气。

    毕竟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严璟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很快就被吹散在风里,他缓缓地松开了从方才就一直紧紧握着的缰绳,看了一眼自己被勒红的手掌,低低问道“阿嵬,你说,在这些百姓眼里,这样的江山,这样的国,是不是亡了更好”

    崔嵬呼吸一滞,良久,才轻轻道“璟哥,这不是你的错。”

    “或许过去不是,”严璟缓声道,“但那一日,我在群臣面前受了我父皇的旨意,便是受了这天下万民,此后他们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他们被人欺辱,惨遭杀害,便都是我的错。”说到这儿,他轻轻摇了摇头,“可是,摊上我这么个废物,又有什么办法呢我除了那道在别人眼里毫无用处的遗旨能表明一点不同的身份,实际上不也是家破人亡、背井离乡吗”

    他无数次地想要逃离,但是到底,那座威严的皇城,那座富庶的都城,便是他的故土。几个月以前,他身上沾染着母妃的鲜血,怀里抱着幼小的严玏,狼狈不已地从那里逃了出来。他曾绝望的想过,他们兄弟二人孤立无援,崔嵬生死未知,是不是此生,自己都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里来了

    却不曾料想,不过是几个月之后,他居然就带着数万大军,与崔嵬一起,又回到了这里。而这一次,他换了新的身份,也背负着前所未有的使命。他要回到自己的故土,有朝一日,也总会让这一路上仓皇逃走的百姓们,重回故土。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间的长剑,再抬眼,刚好转过了一个路口,一眼就看见了路尽头耸立着一座高大的城门。严璟微垂视线,漫不经心地替不知何时停下的马顺了顺马鬃,而后轻轻道“阿嵬,我们回来了。”

    这里是严璟的故土,又何尝不是崔嵬的,还有他们身后那数万将士里,又有多少人的妻儿老小也在这城中,原本有序前行的队伍缓缓地停了下来,许多人都将视线望了过去,那里就是他们这一路跋涉而来的目的,也是他们这一路搁置在心底的牵挂。

    崔嵬的眸光微微闪烁,那双总是明亮的眼底闪着莫名的情绪“既然回来了,那便打个招呼吧。”说着,他缓缓地抬起右手,朝着身后的士兵做了个手势,下一刻,战鼓声震天,就好似从四面八方响起,将整个都城牢牢地锁在其中。

    都城的城门依旧紧闭,毕竟洛州城失守的消息早就应该传了过来,陈启哪怕再自负,都不可能不做防备。果然,下一刻,原本看似空无一人的城墙之上便出现了无数的手,个个手持长弓,弓上架着利箭,直指向城下的西北戍军,跟着,一个身穿赤黄色天子常服的中年男人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之下,出现在城墙之上。

    崔嵬与严璟对视了一眼,握着马缰的手紧了紧,而后握到了腰间的剑柄之上,严璟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竟朝他露出了一个安抚般的笑,而后才抬起头,看向城墙上那道明晃晃的身影。眼熟的赤黄色的衣袍让严璟的眼底泛出了一道血红色,但他最终只是勾了下唇,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看来这位就是康王了。”

    陈启居高临下地看着城下的西北戍军,被这大军围城,面上居然也没有窘迫或者畏惧,反而漫不经心地转了转视线,最后从严璟面上转到崔嵬面上“嗯,宣平侯果然命大,在北凉没死成也就算了,这一路征战,居然也能安然无恙,竟是连一点伤都没受,看来你们崔家的人,确实是天生的将军,就是便宜了严家。虽然这不是我期待的结果,但,阿峤看到你,倒是应该很高兴。”

    听见崔峤的名字,崔嵬的马仿佛不受控一般向前走了两步,崔嵬咬紧了牙关,用力地勒紧了缰绳,不知是为了控制身下的骏马,还是控制自己,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地传了出来“我阿姐,现在在哪儿”

    陈启看着他,轻轻地歪了歪头,而后朝着身后看了一眼“既然你想见,那便让你见见喽,谁让我心悦你阿姐,满心只希望她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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