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鸡血哗哗的往外流。
大芽儿道:“这鸡血不能浪费了。”
晚香顿时慌了,一阵手忙脚乱后,最终鸡血只救回来一半,不过鸡终于死了。
母女三人对视而笑。
大芽儿似乎有点不习惯这种场景,抿着嘴角道:“我去烧水。”
“还是娘去,别烫着你。”
话说出口,晚香愣了一下,却没再像之前那样因为这种自然而然叫出的自称而诧异,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前面去。
之后烧开水烫鸡毛清理内脏,晚香庆幸自己身体里还有属于王香儿的记忆和本能,这一切虽让她手忙脚乱,但也没难住她。
鸡是用炖的,整整炖了一锅。
也没放什么佐料,就是大芽儿找来的葱姜和几个土豆,再加上一小把粗盐。
即是如此,也是香味四溢。
香味顺着灶房的烟囱和门窗飘了出去,在杨家引起一阵阵骚动。
东厢大房的屋里,田兰花的小儿子杨耀祖对娘说:“娘,鸡、鸡!”
见儿子兴奋成这样,田兰花翻着眼睛道:“鸡什么鸡,那鸡是赵大家赔给你三婶养伤用的。”
耀祖不过六岁,正是馋嘴的时候,听了这话,根本没当成回事道:“三婶的鸡就是咱家的鸡,都应该给我吃,还有大哥吃。”
听到这话,田兰花眼睛一闪,顿时有了主意。她把馋嘴闹腾的小儿子安抚好,理了理头发出了屋门。
来到灶房门前,三房母女几个都在里头呢。
大芽儿在烧火,小芽儿则靠在娘腿边,眼馋地看着正冒着烟的锅。
晚香用锅铲把鸡翻炒了一下,笑着道:“再炖一会儿,就能出锅了。”抬头就看见田兰花噙着假笑站在门外。
她脸上的笑僵住了,大芽儿和小芽儿的笑也没了。
大芽儿欲言又止。
田兰花笑着道:“三弟妹炖鸡啊,刚好耀宗晚上休沐会从学堂回来,给我盛一碗吧,给耀宗补补身子。”
耀宗是杨家长孙,也是田兰花的大儿子,今年十二岁,正在县里的学馆读书。
要说整个杨家谁最受宠,除过老四杨大江,就是长孙耀宗了。甚至因为杨老汉对长孙的看重,哪怕最得苗氏偏爱的小儿子杨大江,在杨耀宗面前也得退一射之地。
可杨家毕竟这么多口人,有时候即使是老两口,也不好大明大白地去偏袒大房。
但田兰花却有‘尚方宝剑’,杨耀宗。
举凡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田兰花都会以杨耀宗的名义占头一份,言必称耀宗是杨家唯一的读书人,以后杨家就指着他光宗耀祖,于是所有人都得让步。
晚香也是知道这些的,没想到田兰花又来这么一招。
其实晚香也清楚杨家这么多人,她要想吃独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前脚田兰花还躲在东厢看戏,对她及两个女儿被苗氏追打无视。
哪怕不护着她,看在两个孩子还小的份上从中拦一拦。可没有,现在倒好,竟状若无事还想分她的鸡。
她心里还在想要不要分,怎么分,这边田兰花已经从门外进来了。二话不说把她从灶台前挤开,拿了个汤碗就从锅里捞鸡。
这碗平时用来装汤菜的,比得上一个小盆,被她这个装法,三房母女几个该不用吃了,辛苦了一场,都是给别人忙的。
大芽儿到底是个孩子,没忍住说了一句:“大娘,你总要给我们留一些。”
田兰花撇着嘴道:“你个丫头片子,吃什么鸡,这鸡就该留给你耀宗哥吃,他平时在学里读书辛苦了,该多补补。”
她这是说顺嘴了,因为平时她就是这么说家里几个丫头片子的,什么都该紧着杨耀宗,杨耀宗好了,杨家其他人才会好。
可这话却触怒了晚香,也可能是方才的事在她心里还存着一股气,晚香一改秉性挤了过来,劈手就夺过了田兰花手里的碗。
她把鸡都倒了回去,又抢过锅铲翻炒了几下,将锅盖盖上。
“大嫂,我现在都这样了,你还要来抢鸡?家里不是有那么多鸡,耀宗要吃了补身子,你杀一只就是了。”
杀一只,就是了?
那些鸡可是苗氏的命根子,没有她发话谁敢杀,又不是不想活了?
“你——”田兰花目瞪口呆。
可晚香不是吃素的,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太后,身上还有几分威严。只是眉梢微垂轻瞥了过去,就把田兰花吓到了。
其实吓到田兰花的不光是晚香的眼神,还是之前她跟苗氏闹,又闹去里正那儿的疯狂架势。
反常即为妖,之前田兰花就觉得老三媳妇不大正常,莫是受到什么刺激疯了吧。
她可不能当那个出头鸟,要当也该是别人当。
田兰花讪讪而去,两个孩子却笑了起来。
大芽儿笑了一下,就绷住了小脸。
“你要是早先有这么硬强,也不会总被她们欺负了。”
晚香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笑道:“好了,鸡可以吃了。”
*
母女三人饱餐了一顿。
小芽儿吃得嘴角流油,小手却还抓着鸡翅膀不丢。
晚香清楚吃多了不克化的害处,就跟小芽儿说先不吃了,等晚上再吃。小芽儿虽嘴馋,但也极为听娘的话,便老老实实放下鸡肉,让姐姐领着去擦嘴洗手。
苗氏早就回来了,她一回来田兰花就钻进了正房,显然告状去了。
晚香根本没理她们,更没有如她们所愿,端一碗来孝敬长辈,又或者说几句好听的话。
屋里的苗氏,脸黑得不比锅底儿好到哪儿去。
田兰花挑唆道:“我还以为老三媳妇会孝敬娘,谁知道……”
“你不说话闲了你是吧?还不给我做饭去!”苗氏骂道。
田兰花被骂得灰头土脸,心中气愤,却又不敢反驳,老老实实去灶房做饭了。
本还想找点机会挑晚香的刺,谁知道晚香根本没给她留机会。不光灶台灶膛收拾得干干净净,甚至刚炖过鸡的锅都给洗干净了。
田兰花摔摔打打地做着晌午饭,中间苗氏听到动静出来骂过,看着是在骂苗氏,其实无不是指桑骂槐。
可西厢三房的屋门却紧紧闭着,仿佛里面没人。
“这老三媳妇莫怕是想翻天。”
黄桃儿借着给田兰花帮手,进了灶房。
“谁知道呢,天不是已经被翻了。”田兰花没好气道。
“就她这样,中午等老三回来,娘能放过她?”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田兰花心里的郁气顿时解了不少。
到了中午,地里的男人们都回来了。
杨老汉也就是杨家目前的男主人,五十出头的年纪,背却已经驼了,这是常年在地里劳作的通病。晒得黝黑的皮肤,花白的头发和胡子,穿着一身蓝色粗布褂裤,赤脚穿着草鞋。
回来后,他把锄头靠在牲口棚子门前,用井水冲了冲脚,就进屋上了炕,点起旱烟袋抽了起来。
杨家拢共四个儿子,今天有三个都跟着下了地,杨老四不在。兄弟三个长相肖似杨老汉,都挺端正的,个个浓眉大眼,个头也挺高。
顶着太阳干了一上午的活儿,兄弟三个被晒得不轻,汗流浃背的,满身灰尘。
大房和二房的女人迎了出来,各自给丈夫端水擦汗收拾身上的泥土。
唯独晚香没出来。
田兰花和黄桃儿对了眼神,也没吱声。
老二杨大山见此,对媳妇挑了挑眉,黄桃儿对他一番挤眉弄眼,收拾干净后,两口子便一前一后回自己屋了。
灶房那边田兰花还忙着,就没跟杨大洪说多余的话,杨大志看了看西厢紧闭的房门,低着头去水缸里舀水擦洗。
到吃饭的时候,老四杨大江才从自己屋里出来。
他是兄弟四个里长得最好的一个,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就是眉宇间充斥着一股吊儿郎当的气质,让他在这一屋子农家汉里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苗氏似乎也挺纵容他,三个哥哥去地里干了一上午活儿,就他在屋里睡了一上午,非但没说他一句,反而问他饿了没。
杨大志见妻女都没来,局促地站起来:“我去看看芽儿她娘和芽儿。”
苗氏黑着脸,啪的一下将筷子撂在桌上:“去看她们做什么?人家都吃了,吃得比你好。”
杨大志还有些不明白,田兰花在旁边好心解释:“老三,你就别操心你媳妇和闺女了,你媳妇回来后就把赵大家赔的鸡给炖了。不过别说,怎么就吃起独食来了?就算不看着我们这些哥哥嫂子小叔的面子,总要孝敬孝敬爹娘,可你媳妇倒好,炖了鸡自己关着屋门在里头吃。”
听完这话,杨大江顿时就有些不满了,道:“三哥,你也该管管三嫂,今早上闹了那么一场还不够丢人?”
杨大志顿时更加局促了,搓着手看了看黑着脸的爹娘,又看了看哥哥嫂子们,道:“芽儿她娘肯定不是故意的,我去问问,我去问问她……”
*
杨大志来到屋门前,本来对敲门还有些犹豫,谁知门一碰,竟自己就开了。
坐在炕上的母女三个回头看着他,好像他是个外来人。
“芽儿她娘,你的伤没事吧。”他一面说,一面磨蹭着往炕这边走来,满脸都是讨好的表情。
晚香闭了闭眼。
其实她知道乡下人的处事态度,因为穷,一些小痛小病都是能忍则忍,谁也不会为了点小伤去看大夫。
可她不是王香儿,别人也就罢,之前杨大志明明回来过,却没有一句安慰妻子之言,更没有问她伤势如何,更不用说替妻子做主了。
仿佛就是个路人,事情结束后,公公似乎觉得丢了面子,板着脸喊他去下地,他就老老实实跟去了。
若说之前晚香只是知道杨大志的性格对王香儿造成的影响,现在却是能清清楚楚感受到原主为何在遭受污蔑后,会想不开轻生,为何会一遍又一遍说自己实在撑不住了。
哀莫大于心死。
晚香没有理他,依旧让大芽儿帮她擦药。
这药是之前她临走时,里正媳妇塞给她的,估计也是知道乡下人都舍不得去看大夫,便把家里治跌打损伤的土制药酒给她倒了一小瓶。
“芽儿她娘……”
“你要有什么事就说吧。”
看着晚香的冷脸,杨大志也是满脸痛苦,嗫嚅道:“我知道这事你是受委屈了,娘她不该那么对你,可她到底是老人……其实也不怪娘,若不是那些碎嘴子的乱说,娘也不会……”
“那你呢?作为丈夫,你在哪儿?你娘打骂我和芽儿们,你在哪儿,我上吊的时候,你在哪儿?我被人关在柴房,连饭都不给吃,你在哪儿?”
这一声声质问,不光是晚香自己想知道答案,也是为了王香儿而发出的呐喊。
是呀,你在哪儿?
杨大志痛苦地抱紧脑袋,蹲了下来,低着头瓮声道:“我劝过娘,可是娘不听我说,我也想给你送饭来着,可是娘……”不让。
“……我就想着,娘也就气几天的事儿,以前不都是这样,气几天就过了,就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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