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晚香也是回去睡了个午觉后, 才发现胳膊好像伤着了。
酸酸的、钝生生的疼, 一动就疼,不过倒也不严重。
她把事跟草儿说了,草儿埋怨她逞强。说是这么说,还是去找来治跌打损伤的药酒,去了她屋里,让她把衫子褪了, 给她擦药酒。
这种治跌打损伤的药酒,要擦上后使劲儿揉搓,把药效搓进皮肉里才有效。晚香只穿了件肚兜,光着膀子让草儿给她擦药酒。
期间,又是龇牙咧嘴又是呼疼且不提,秦婶都听到动静跑进来问到底怎么了。
夏天的饭都简单, 晚上秦婶做了凉面。
白白细细的面条, 下面铺了一层黄瓜丝,上面淋了酱、醋、芝麻、香油和蒜泥,用筷子拌开, 阵阵蒜香味扑鼻而入。
闻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还有桂花酒酿, 早就煮好了放凉,二常一口凉面,一口酒酿, 吃得满头大汗。晚香用帕子给他擦了擦汗,道:“你慢些吃,别急。”
可小孩吃饭哪懂得细嚼慢咽, 再加上天确实热,这会儿太阳已经落山,只有晚霞还未退去,院子里的树纹风不动,闷得让人发慌。
“这天,莫怕是要下雨了。”秦婶道。
晚香也觉得要下雨了,赶紧下一场雨,也能凉快一些。
等吃完饭,晚香也出了一身薄汗。
此时她万分想念她宫里的那尊冰釜,放一座冰山在里面,找两个宫女太监在一旁摇扇子,整间宫室都是凉爽的。
书里总说美人无汗,应该说是富贵人家的美人儿才能无汗,搁在这种地方,香美人也成了臭美人儿。
晚香暗忖道,站了起来,让草儿帮她烧水,她打算沐浴。
草儿应着去了,晚香准备回屋先洗把脸,这时院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谁呀?”秦婶一边应着,一边去开门。
晚香也挺好奇,这眼见天就快黑了,谁上家里来?想到这里,她停下脚步,站在屋檐下往大门处看。
人很快就进来了。
是几个妇人,年纪都在三四十岁的样子,长得又高又壮。
晚香总觉得这几个人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倒是秦婶的脸有些白,欲言又止的。
“你就是乔秀秀?”
晚香点点头:“你们是?”
这时秦婶已经跑到她身边来了,在她耳边道:“是族里的人,她们……”
还没说完,那边已经说话了。
“你不用管咱们是谁,跟我们去一趟宗祠。”
提起宗祠,晚香的目光当即一凝,可没给她反应的机会,这几个高壮的妇人已经扑过来了,二话不说就钳住她的手。
晚香痛呼了一声,她的胳膊本就伤着,这几个妇人下手甚重。这也就罢,她们准备的很充足,还带了绳子来。
“嫂子!”二常扑了过来。
“小孩子家家的别捣乱,到边上去!让你嫂子去宗祠是族里的意思!”其中一个妇人道。
二常也不管,只扑腾着手脚不依不饶,秦婶抱他不是不抱他也不是。草儿跑了出来,见到这一幕也有点呆住了。
“秀秀姐!”
晚香强忍着疼说:“你快去找十七堂婶,还有石头哥。”、
“你这次找谁都没用。”一个妇人冷笑道。
随着她的话声,天上一声惊雷响起。
*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比人想象中更快。
这边,几个妇人将晚香推推搡搡推出大门,已经有豆大的雨点往下砸了。
早就有人听到动静来了,此时躲不是不躲也不是,有的已经往家里跑了,还有几个人站在别家的屋檐下往这里看。
“真是倒霉,雨来的这么快,快走吧。”
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门里跑出来个人,跌跌撞撞的,正是草儿,一边哭着一边就往巷子里跑去了。看热闹的寥寥几人面面相觑,这时雨也下大了,只能各自归家。
过了一会儿十七堂婶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乔石。
方才草儿去屋里找他们,说的也不甚清楚,只说家里出事了,两人进了屋里,还是听了秦婶叙述,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几个妇人不是别人,其实也是乔氏一族的族人,就如同三堂奶奶一样,每次只有族里有妇人犯了什么事,她们才会出现。
而今天看这个架势,事情决然不小,不然也不会用绳子把晚香捆走。这种待遇,也只有在那种犯妇身上才会发生。
诸如偷盗、奸淫,乃至人命。
别看秦婶一把岁数了,她也慌了,说完后就把乞求的目光投注在十七堂婶和乔石的身上。
乔石二话不说就往外冲,十七堂婶冲了出去,一把将他抱住。
“你去哪儿?”
“我去宗祠!”
雨哗哗下着,打得人睁不开眼。
“你去宗祠做什么?”
“我去……”
“那是你能去的地方?你跟我回去!”十七堂婶大声喝道。
“娘!”
“快跟我回去!”
“娘,秀秀……”
“你跟我回去不回去?你跟我回去,我有话跟你说!”
两个人影很快就消失在一片雨幕之中。
雨声大作,隐隐还有雷声。
屋里两大一小,眼神绝望。
一直被秦婶抱在怀里的二常,突然从她怀里挣了出来。
“二常。”
二常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道:“我去找先生救嫂子。”说完,就往外面跑。
秦婶一边喊着,一边拿起伞追了出去。
*
晚香被扔在地上。
几个妇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估计是去换衣裳了。
屋门紧闭。
晚香从没有来过宗祠,只路过时瞧过,这里给她的印象就是一栋比寻常屋宅要高大许多、用青砖黑瓦盖起的房子。
大门常年紧闭,只有祭祀时,或者族里出了什么大事,才会让人进入。
没想到今天她竟然有这个待遇,都动用宗祠了。
晚香很冷。
也很疼,胳膊疼,浑身都疼。
她身上已经被淋湿透了,方才的闷热一扫而去,企望的凉爽没想到竟是用这种方式降临。
她缓了一会儿,才挣扎着坐起来。
看了看四周——就是一间很平凡无奇的屋子,里面空无一物,只墙上点了一盏灯。
门突然从外面打开,进来了两个中年妇人。
“走吧。”晚香被拖了起来。
走了一段很短的路,但对被折腾了这么一遭的晚香来说也是到了极限,进去后,她就跌倒在了地上。
“乔秀秀。”
晚香抬起头来,摆了摆脸上的水,才看清坐在上首处的人。
“咱们又见面了。”三堂奶奶笑着道。
晚香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时,走进来一个人,小声跟三堂奶奶说了句什么。
三堂奶奶点了点头。
不多时,有两个人被领了进来,正是乔申和马氏。
“知道今儿找你来是做什么吗?”
三堂奶奶脸上在笑,眼中却一丝笑意都无,“乔秀秀,我没想到你看着是个听话老实的,没想到竟会做出这等事来!”
什么事?
她做了什么?
晚香不解。
她哪知道,有些流言都是当事人最后一个知道,尤其是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别看外面疯传,可就这么大个镇,谁不认识谁,自然没人会往她耳里传,甚至连她身边的人都没人敢说。
三堂奶奶也不意外她是个这么反应,敢直接认了那才叫人惊奇。
“罢了,好言难劝找死的鬼。当初我劝你,你不愿意听,据说马氏也上了你家门好几趟,就是为了给你寻个良配。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该做的也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现在这样也怨不得我们。”
“敢问三堂奶奶,我到底做什么了?”晚香强忍着冷意问道。
三堂奶奶偏开了脸,一副不想与她多说的样子。
马氏上前一步,冷笑道:“都这种时候了,乔秀秀你还在装傻,你不会真以为你和那顾秀才的事没人知道?”
晚香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说不上是冷的还是被惊的。
难道说她和顾青砚单独相处,被人看见了?
几乎是下意识,她就想到了前天发生的那事。
她平时很注意,就怕被人看见她与顾青砚来往,只有那回,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一时慌了往回跑,根本没注意到路上有没有人注意到自己。
马氏当然没漏掉她惊疑不定的样子,冷笑一声道:“看来你心里也有数,那我不就重复你做的那些脏事了。你身为我乔家妇,守寡之身竟然跟人暗自私通,你可知私通之罪在族里是怎么处置的?”
轻则自己吊死,重则浸猪笼。
晚香脑海里浮起这个念头。
三堂奶奶瞥了马氏一眼,放下茶盏道:“你倒也不用这么吓她,到底做了乔家的媳妇一场,又是你大伯兄亲手养大的,侍候了老两口一场不说,还嫁了你那体弱的大侄儿,帮忙操持家务,照顾幼弟,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
马氏干笑了下,往后退了一步:“三堂婶说的是。”
三堂奶奶又看向晚香,缓缓道:“按理说,你闹出这种事,镇上风言风语都在议论,是不能轻饶你的,哪怕是为了正族里的风气。
“可我终究念你吃了不少苦,也是个苦命人,有时候做了错事,也情有可原。这样吧,就让你婶子替你择个外镇的人嫁了,以后莫要在河田镇露脸。”
“三堂奶奶,就算要定我的罪名,能不能容我申辩,我和顾先生并不若……”
上首处,三堂奶奶突然重重地拍了下案几,打断了她的声音。
“乔秀秀,我劝你莫要攀咬其他人,那不是你能攀咬得起的。识趣点,就什么也别说,听从了我劝你的话,就让这件事这么过去了。”
晚香怔怔地看着三堂奶奶的眼睛,对方并没有在跟她说笑,也不是兜圈子。
其实想想也能明白,一个是受族里重视的先生,她不过是一个寡妇,就算两个人什么也没发生,但有人会信吗?
不会有人信。
这世上对女子就是这么苛刻,一旦有什么流言蜚语,且不问究竟,就是女子的错。
哪怕不是女子的错,可能是意外被人轻辱了,或是不小心被损了闺誉。小门小户的,父母羞于对人启齿,匆匆忙忙把女儿嫁了。若是在富贵人家,能遮掩住还能有一线生机,遮掩不住就是个病逝的下场。
三堂奶奶很明显在告诫她,如果再继续攀咬,可能她最坏的下场已经不是随便找个人嫁了,而是……
“我要见顾先生!”晚香道。
“乔秀秀,你莫要给脸不要脸!”
“我要见顾先生!”晚香抿着嘴,扬着脖子很坚决地道,“我要见顾先生,我要见他!三堂奶奶,你就算不答应我,就算强行把我嫁出去,我若执意想见,还是能见的!”
“你在威胁我?”
“我要见顾先生!”
这时,马氏走了出来。
“三堂婶,侄媳有话跟您说。”
三堂奶奶看了她一眼,站了起来,两人连同乔申一同去了另一间屋子。
“三堂婶,要不就让她见吧?”站定后,马氏小声道,“侄媳早就料到这乔秀秀是个难缠的,所以早就提前安排好了。”
“怎么安排的?”
马氏附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些话。
听完,三堂奶奶瞥了她一眼,含笑道:“你倒是个聪明的。”
马氏干笑:“这不是实在没法子,这乔秀秀别看她年轻,鬼主意贼多。侄媳之前就想过这事,以她的性格,就算咱们把她嫁出去,她和那边还没断,肯定不会甘心,还得出来作妖,索性让她见了,趁早死了这个心,老老实实嫁人去。”
“你考虑得不是没道理,就这么办吧。对了,人呢?”
“一会儿就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份儿的,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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