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栖停下脚步。
两人相距不过半丈, 周身戾气浮动, 连落下的雪花都对两人敬而远之, 绕道而行。
戾气僵持不下,许久之后,阴长黎神色阴郁的吐出几个字“你真恶心。”
寒栖
为何说他恶心
以往两人爆发冲突时, 都是被阴长黎辱骂什么人渣,贱人,从未听他提过“恶心”一词。
上次在莲舟上项海葵表演吞剑时,他就说过自己恶心。
这是第二次。
寒栖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自己说的话,到底哪里恶心了
他正纳闷,怒不可遏的阴长黎已经抬起手,隔着虚空扼住了他的脖子。
猝不及防失去理智, 来势汹汹, 寒栖这五品的肉身抵抗不住。
万幸天狂剑气袭来,项海葵的身影随后赶到。
她顶住戾气, 跳于两人中间,挡在寒栖面前,剑气扫过去, 将阴长黎逼退了两步。
阴长黎微微一怔的模样, 倏然看向她,目光中带了点难以置信, 随后再添几分愠怒。
项海葵感受到天狂的狂意在涨, 刷刷的涨。
她惊讶, 赶紧解释“前辈,您打他我没意见,可这是我学长的肉身,您动手也得看清楚人,别打我学长啊”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狂意飙的更快。
项海葵纳闷了,没想到事到如今,还可以从前老板身上获得狂意。
更搞不懂的是,自己仅仅是出手反击他一下,哪来这么多狂意
而且天狂你做个人吧,能不能别总逮着一只羊捋毛,迟早给他捋秃了。
路溪桥搞不清楚状况,项海葵正拿剑戳着他呢,突然就扔下他跑了。
他双手被灵锁捆住,也噔噔蹬跑上前“葵姐,怎么了”
一过来,就觉着气氛非常恐怖,简直比在建木树下时还恐怖。
项海葵赶紧岔开话题,收了剑将路溪桥往前一推“两位前辈,你们先看看他是怎么回事孟南亭突然放弃了,现在小建木人去楼空”
阴长黎与寒栖同时蹙了蹙眉,一起看向路溪桥。
这俩人一个比一个脸黑,一个比一个杀气重,路溪桥寒毛直竖,挺直脊背。
他周身逸散着草木灵气,修为仍在自然增长,已经突破九品后期,但速度比在塔内时,明显放缓了不少。
阴长黎看向寒栖“是你递的消息”
寒栖“我刚刚才知道孟南亭原来躲藏在路溪桥意识海中。”没想到自己小看了孟家这庶子,“而且我管孟家做什么”
阴长黎“我过来是临时起意,你跟来应也是临时起意,那谁给孟南亭递的消息,且权威到孟南亭接到消息后,拼都不拼一把,直接撤走”
寒栖蹙眉“帝君在下界的人”
阴长黎“不该那么快。”
“两位前辈。”项海葵插嘴,“现在最要紧的,是请两位判断一下他到底是谁,是不是真的路溪桥,如果是的话,孟南亭还在不在他意识海里”
寒栖摇头“不清楚,孟南亭在他意识海内藏太久了,他又刚刚融合,气息不稳,无法窥探。”
说完他看向阴长黎。
阴长黎也摇头。
“那怎么办”项海葵头痛。
“好办。”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手,点在路溪桥两边太阳穴上。
路溪桥翻了个白眼,倒在地上,滚成一个“红苹果”。
“带去冥界,用观魂境一测便知。”寒栖道,“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回上界,用原身带你去冥界。”
他还正和项海葵商量,阴长黎已将苹果吸入掌心,塞进一个玉盒内,收起来了“我正好要去冥界,顺路。”
寒栖好笑“你出入冥界习以为常不假,但观魂镜在彼岸城,你现在敢去彼岸城”
阴长黎不搭理他,对项海葵道“你不是要待遇么,自己开条件吧。”
项海葵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可前辈不是说”
阴长黎“我改主意了。”
方才项海葵朝他出手,令他生出一种自己养大的小猫崽子,突然咬了自己一口的心酸。
以至于无法想象,她若真被寒栖这个臭不要脸的蛊惑,调转枪头对付自己时的场景。
阴长黎“你不说的话,那我来出价。”
“往后你跟着我,我每天给你一千灵珠,行宫内的收藏品你随意取用,包括那几万种珍奇羽毛。”
“寒栖兄让你挂上他的名字,给予你保护。他这位大占星师的名号,的确是很响亮。但我会像从前在万骨窟时一样,倾尽全力的栽培你,你的根骨是我重塑的,我对你的一切了若指掌。”
“只需十年,你必渡劫合道,天狂剑主之名也必响彻三界,你此生无需再依傍任何人。”
握草,狗比老板大出血了
这还想什么,项海葵连连点头,已经往阴长黎身边站去。
寒栖并不意外似的,神色不变,也看向项海葵“姑娘,他下一步就会去放出那些被囚禁的山海族,你可知道那都是一群什么人”
项海葵想到了霸英和无相,她道“一群沙雕。”
寒栖
“那是一群没有脑子的莽夫,一群好战分子,动辄血流成河。”寒栖郑重道,“即使杀了阴长黎,会令我失去与帝君周旋的筹码,我也必须阻止他,山海族与天族打起来,遭殃的都是我们人族”
阴长黎笑了一下“项姑娘,你认为你师父危险么再者,你也好战,你也是个不懂什么大道理的人,你认为你自己危险么”
项海葵没有回答,只问“咱们现在就去冥界”
答案昭然若揭。
她现在就两条路走,相比较寒栖,她更认可阴长黎的为人处世。
再说了,师父是好战,但绝对不是个战争贩子。
师父连相处了八十天的人族小徒弟,都打从心底疼爱的很,怎么可能会动辄血流成河,让人间沦为炼狱
修的是师父的剑道,项海葵非常确定这一点。
寒栖捏了捏眉心。
阴长黎微微笑,撑着伞从他身边走过,与他并肩时顿了一下脚步,传音道“寒栖啊,你害过,我救过,又被我一手栽培起来的姑娘,你拿什么和我争”
寒栖收拾心情,将剑鞘尖部戳在地上,双手交叠按于剑柄,也微微一笑“长黎兄这是接受自己的弱点了”
“就算我有弱点又如何,你们抓得住”阴长黎慢悠悠抬起手,食指尖在心脏位置轻划一条竖线,语气骤然冷肃,“听着,我会在这里割开一道口子,藏进去,缝起来,我不死,谁也休想挖出来”
“所以,你们费尽心机为我制造弱点究竟是图什么”
“吃饱了撑的”
言罢他一拂袖,大步离去,走路带风,大氅上每根羽毛都在颤动。
项海葵追上去。
寒栖挡住了她,望向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奈“姑娘,你的确有利用价值,但我也是真心觉得你很有趣,至少,你是第一个令我改观的女人,这一点,与长黎兄没有关系。
他收了剑,背在身后,朝她抱歉的笑了笑,“有些话说出口,只是为了气他,并无冒犯你的意思。”
寒栖也往外走去“我这就回上界去了,你既跟着他,你我往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姑娘极有主见,跟着我们谁都一样,很快就会理解,我这一生所为,迫于无奈,也问心无愧。”
原本阴长黎可以启动结界门,或者从小建木树下的通道去往冥界。
但带着项海葵就不行了。
得先出城,去一处不受金灵封城大阵影响的区域。
孟南亭虽然撤的干干净净,但这满城树根还在,且仍旧是恶鬼横行,四处是打斗声。
小建木树的漩涡还在慢慢增强,通道逐步扩大,需要盘古斧子和什么高级业火才能解决,这都不是项海葵操心的事儿。
她早将小建木在路家的消息传递出去了,接下来与她无关。
她跟着阴长黎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问道“您为何突然改主意了”
阴长黎的伞够大,足以遮住两人“因为”
他原本和项海葵划清界限,是希望她能从此事中抽身。
可现在俨然是抽不出身了,是他的责任。
“我之所以劝你接受他的建议,是因我了解,寒栖做事一贯是有底线的。”
虽然手段残忍,但他的确是抓准了时机,为人族争取到了机会。
“从前的人族,上有天族压迫,下与我山海族共存,生存空间狭小的很。寒栖能爬上去,可谓遍体鳞伤,吃尽苦头。他有了能力之后,想要改变人族的现状,这无可厚非。”
“你跟着他,是可以学到东西的。”
阴长黎的话像是被砍断了好多截,跳着说“可他现在越来越疯魔。”
还变的非常恶心。
“哦。”项海葵抬头瞄他一眼。
“有事”
项海葵有疑问不喜欢憋在心里“我刚刚不小心听见寒栖前辈说,您被您的同族剐了八千多刀”
阴长黎淡淡“嗯。”
他本只打算“嗯”这一声搪塞过去,眼尾余光却瞥见项海葵满脸好奇。
稍作犹豫,他继续道“我们烛龙族其实有两种形态,幼年与少年时期都是蛇形,成年之后,较为强悍者可以化为龙形,我族被镇压时,我恰好步入少年,从天族逃出来时,我刚刚成年”
正是因为化出了第二种形态,他才有机会逃走。
寻到最近的部落,他们不仅不接纳他,还认为他丢了山海族的脸,将他除名,且以灵刃一人一刀剐了他的鳞。
这是山海族最残酷的刑罚。
白鳞完全脱落,露出黑色的皮,他彻底失去了化为龙形态的能力,永远成为黑蛇形态。
那会儿就算是蛇,也没有护体的鳞,爬着会疼,便化为人。
人的模样同样是全身皮肤溃烂,衣服都没办法穿,他羞于出门,在阴暗的山洞里躲了十几年。
复原以后,留下了根除不掉的伤患,一旦见光,皮肤火烧般疼痛。
从前他一直待在冥界,离开冥界之后就躲进小黑球行宫里,很少将自己暴露于阳光之下。
这旧伤折磨了他大半生,是以昨夜他进退两难时,也是不想项海葵似他一般,落下这种无法补救的痛苦。
项海葵抬头瞧一眼伞骨,怪不得他晴天雨天下雪天都要打伞。
哪怕奶狗老板附身道辰时,都是伞不离手。
看来这旧伤都疼进魂魄里去了,她费解“您的那些族人,您还”
阴长黎好笑“我怎么了我为何没有生出仇恨之心,还帮着他们山海族民数以万万计,八千代表什么我还能因这八千叛族不成何况我族本身就骨头硬,容不下懦夫,我才算是一个异类。”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项海葵“但是”
阴长黎凉凉道“等我复原之后,我就杀回去剜走了他们的内丹,增进我的修为。再将他们挫骨扬灰,一个不留。”
日项海葵摸摸自己的脖子,想起昨夜,这颗脑袋还在真是他妈的不容易。
此时,阴长黎蹙了蹙眉。
停下脚步后,又伸出手,拉住项海葵的衣袖。
正迈步的项海葵被他拽的一个趔趄,扭头看他“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来”阴长黎对这周围的环境充满了熟悉感,哪怕已经遍布小建木的根须。
项海葵也看向周围,她想起来了,先前奶狗老板在这里帮她暖过手。
同样是下着雪,他为她撑着伞。
她正有些伤感物是人非,听阴长黎道“我忽然想起来,花那么多钱雇你,是雇来当爷的么”
项海葵
阴长黎将伞柄塞进她的手中,示意她为自己撑伞“往后自觉一些,不然扣工钱。”
他的手清闲了,优哉游哉的背在身后继续往前走。
项海葵气的喷火,好想将伞合拢,当成剑,冲上去打爆这狗比的狗头
阴长黎走远了她还没有跟上来。
他稍稍偏头,瞟一眼自己的肩膀“若有一片雪花落我身上,就扣你一百颗灵珠的工钱,噫,让我数数”
“别”项海葵赶紧小跑上前,起步的同时,鼓起腮帮子,冲过去便朝他肩膀狂吹一口灵气。
那些雪片子全被吹飞了不假,也将阴长黎披散的长发给吹了起来,混着些许口水和融化的雪水,黑压压糊了他满脸。
项海葵深吸口气,赶紧用手去拨他脸上的头发,被他拂开手腕。
“走开。”
“哦。”
阴长黎郁闷的将自己的头发梳理干净,又拿条帕子擦脸。
擦着擦着他的手一顿。
他心爱的手帕是怎么回事
原本是素面的,如今被绣上了图案,背面是向日葵,他擦脸的一面则全是鬣狗。
巴掌大的手帕,足足绣了十几只狗头,硌的他脸疼。
而且那些狗头怎么看都像是在嘲笑他。
阴长黎的手在微颤,不动声色的擦干净,赶紧将手帕收回去。
嘴角带着笑容,看的出来,他在努力保持风度“项海葵,你今天的”
“今天的工钱没了。”项海葵了解,抓起他的手,强硬的将伞柄重新塞回去,“既然如此,您自己撑伞吧。”
哼,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给一天的工钱,就干一天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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