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养女(三)

    花簇再一次遇到花筝,已经是距收养仪式一周之后的事。对方的弦筑宫离她的锦簇宫只有一墙之隔,两人却直到今日才在花园中碰面。

    这是一场难以无视的会面,两人在拱门处迎面相遇了。

    花簇待在王宫的时间不算多,不止是学习文化以及哨向的课程,她也已经在宗正枢以及政府中担任职务,所以平日十分忙碌。今天是她难得的休息日,没想到只是出来逛一逛就遇到了最不想见的人。

    女孩的个子不过才到她的胸口,花簇居高临下冷眼望着她,丝毫没有出声招呼的打算。

    花筝似乎也因这意外的相遇而愣住,抬头无措地望着花簇。她身后的侍女忙不迭向王女请安,同时教导她如何行礼——据说这一周,花筝都在学习贵族礼仪。

    “姐姐大人……”

    花簇皱着眉往旁边稍稍让了让身,避开了花筝的礼节,对着她身后的侍女道:“不好好待在弦筑宫教导她,出来做什么?”

    花簇若想伪装和谐、维持体面自然能够天衣无缝,但自尊心不允许她这样做。

    说起来她又有什么必要讨这个私生女的喜欢呢?不刻意去针对这小鬼已经是她最后的仁慈。

    “殿下,花筝殿……她说想要出来散散步,这些天她一直十分努力,所以……”

    侍女并非不谙世事,稍微有些眼睛的人都知道王女殿下不喜欢陛下的这位养女。虽然明白花簇并非是不讲道理,会迁怒于人的人,但面对上位者的威严仍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紧张。

    当然,不止是她们,花筝也显出了胆怯无助的模样。

    “姐、姐姐大人……”

    因过于白皙的皮肤,花筝唇瓣的艳丽程度几乎到了妖异的程度。是作为人类而言美得过分的存在,就算说她的母亲是哪里来魅惑君王的狐妖所化,素来坚信科学的花簇都会相信。

    否则怎么生得出拥有如此样貌的女儿呢?

    不要和她说什么小孩子是无辜的,在父亲决定收养她之前或许说得通,但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花簇绝不允许自己对她生产同情。

    “叫花筝……是吗?”

    就算成为欺负人的恶人又如何?她在这个孩子面前没有妥协的打算。

    花筝睁大眼睛望着她,精致而稚嫩的脸上显出了几分隐约的惊喜与渴望。

    “是的,姐姐……”

    花簇脸上显出了张扬又略带恶意的笑容,对着眼前的女孩一字一句地道:“清楚自己的立场,不准叫我姐姐,不准出现在我面前,不准……觊觎我的东西,如果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话我会大发慈悲地放过你。”

    花筝原就不敢放纵的清浅笑容因她的话僵硬在了脸上,眼中很快被失落与悲伤充斥。

    因白子的特征而更显得纯真稚气的外表,犹如宝石一般鲜艳的瞳仁,即便年幼也无法掩饰的美貌,单单只是外貌就足以成为杀伤力巨大的武器。

    欺负如此纯洁漂亮的孩子,足以引发任何正常人的负罪感。

    花簇硬着心肠别开了视线。

    在普通的平民之中,十岁或许还只是一个孩子。但身处权利中心,花簇无法用那样的目光去看待对方,也不允许自己以这样轻率的态度来对待她。

    所以无论是同情、怜悯或者是不忍都不是她应该出现的感情。

    “回答呢?”

    花筝垂着肩膀退到一边为花簇让出道路,低低躬下背以卑微的姿态低声道:“是,姐……王女殿下。”

    花簇总觉得今日的她与第一次相见时有着微妙的差别,却因为她的反应心烦意乱而忽视了这种感觉。

    “明白就好。”

    这样就好,不用掩饰自己的愤怒,不用为这不相干的人委屈自己,也让她清楚自己真正的立场。若能安守本分便罢,若要得寸进尺就不能怪她无情了。

    无论对方今后做出什么样的反击,她都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负责教导花筝的侍女看着花簇走远,不知该如何安慰这名小殿下。

    “殿下,我想王女殿下只是一时无法接受,她并非不讲道理的人。”

    花簇作为盛朝帝国唯一的王女长大,这个称谓对她来说有非同一般的意义,为了避免她的不快,侍女侍者都很有默契地统一了对花筝的称呼。

    女孩看起来十分失落难过,但并没有怨愤的情绪,颇为懂事地强颜欢笑着,反过来安慰自己的侍女。

    “我明白的,对姐……王女殿下来说我的存在原本就是个错误。她对我已经十分仁慈,而且……”

    花筝赤红的双眼望向花簇远去的背影,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低声咀嚼。

    而且,王女殿下比想象中更为耿直和坦率。

    这一日的对话似乎对花筝有十分大的震慑作用,花簇果然在接下来的两个多月中一次都没再遇到过她。

    但私下不相遇不意味着两人没有见面的机会,花簇能够拒绝花原都发来的用餐邀请,却不可能每次都避开有花筝参与的聚会。

    况且她没有自己退让的打算,对方每次也都十分识相地避开她。

    夏去秋来,初秋是帝都难得适合室外活动的季节。不止是民众,未成年的贵族子女们也开始以外出野餐秋游为明目开始频繁地聚会。

    花簇已经很少参与这样的聚会,但偶尔受到无法推却的邀请也会去放松一下。

    这次的野外聚餐由杜家小姐主办,无论是卖杜家面子、与杜思敏的交情还是为了弟弟,花簇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花筝自然也在受邀名单之中,不知是否是出于陛下的授意,她在这段时间频繁参加贵族少年少女们的活动。

    “好了,你难得请假出来,我就不打扰你们两人聊天了。”花簇看着眼前满脸通红的弟弟与羞涩不已的杜思敏,笑着调侃道,“阿简你可要当好护花使者,不要让思敏累到。”

    杜思敏与两人一起长大,和花简算得上青梅竹马,少年少女萌生情愫,两人又门当户对本该是十分叫人看好的结果,可这在哨兵向导的世界中却是横亘着无法逾越鸿沟的恋情。

    自然情况下,哨兵与向导觉醒率不到万分之一,在获得力量的同时两者也受到了束缚。尤其是五感极度敏锐的哨兵,必须与向导结合才能正常健康地生活下去。

    两者结合仿佛是最自然最理所应当的事,精神与身体的结合让两人成为最密切的灵魂伴侣,心意相通,相互依存。

    通常情况下,会觉醒为哨兵往往是男性,向导则正好相反。

    可不仅是花简觉醒为了罕见的的男性向导,杜思敏更是贵族嫡系中罕见的普通人,两人的恋情自然也就不为王室以及杜家看好。

    只不过考虑到两人年纪尚轻,平日里又没什么相见的机会,长辈们都暂时未用强硬的手段干涉。

    花簇虽说对两人的感情有些担忧,但还是无条件地支持着弟弟。作为不自由之身,她期望至少弟弟能够更随心所欲一些生活。

    为两人留下了单独相处的空间,花簇沿着清澈的溪涧缓缓向着山坡的另一面走去。这里是杜家的庄园,安全方面无需担忧。作为无论身处何处都是中心的她来说,偶尔独处的静谧时间相当难能可贵。她逐渐远离人群想要寻一个安静之处,没想到翻过草坡之后却听到了不和谐的声音。

    五名年纪在十到十七岁之间的少年正在溪边哈哈大笑,而他们嘲笑的对象——身形单薄外貌特异而美丽的女孩正狼狈地坐在溪水之中。

    这无疑是一场卑劣而力量悬殊的欺凌,遭受霸凌的对象正是几个月之前被国王陛下收养的花筝。

    秋高气爽绝不包括被冰冷的溪水浸得湿透,花簇只从花筝颤抖着的单薄肩膀就能推断出水有多冷。

    她既没上前也没离去,因眼前过于突然的场面而不可思议。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即便只是私生女花筝身上也流淌着王室的血脉,是被国王收养正式记入族谱拥有王位第三顺位继承权的王女,又怎么可能遭受这样的霸凌?

    几名少年背对着花簇,显然没有发现她,可见并非哨兵。年纪尚小的暂且不论,那两名超过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可以确定为不是家族重点培养的对象,这样的处境却也敢欺凌王女,真不知该说是大胆还是愚蠢。

    “哈哈哈,起来啊,你不是挺能跑的吗?”年纪最大的那名少年犹不过瘾,从溪边捡起石块朝着花筝身上扔去,“看什么看?你有什么不满吗?”

    鸡蛋大小的鹅卵石落在花筝白皙光洁的额头上,立即砸出了一片青紫。

    年纪最小的男孩到底因年幼而胆怯些,有些不安地问道:“大哥,这……这没事吗?要是留下伤痕会不会被追究……”

    “哼,一个不受宠的养女而已,我听说陛下根本没去看过她,王女殿下更是厌恶她至极。有大哥我担着,你担心什么?”少年说着看向了花筝,恶劣地问道,“喂,白色妖怪,你知道自己该怎么说吧?”

    花簇因几人的行径几欲作呕,同时升起的还有强烈的愤怒。

    不论是从宫中流传出消息、几人以多欺少恃强凌弱的作为还是他们蔑视王室的言行都足以引发她的怒火。

    她与花筝不和是一回事,王室成员受欺凌是另一回事——她绝不会让如此荒唐的事在自己面前发生。

    在自尊之前,更不能放弃的是作为人的价值和王室的骄傲。

    花筝以软弱的姿态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地低声道:“是、是我自己不小心……”

    “哈哈哈,你们听到没有?她自己都这样说了,我们又有什么过错?烂泥就是烂泥,又怎么可能变得成……”

    少年的大笑被一道带着笑意的冰冷声音打断,“听到了什么?苟且下贱者的狂悖之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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