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胡姬怀孕消息的时候,我正拿着把木剑在我爹面前练习。
劈、斩、挥,那一串的动作当场就差了一拍,我忙敛起心神,在我爹面前开小差和在我哥面前开小差的后果可不能一概并论。
胡姬已经怀孕四个月了啊……居然直到今日才被我爹知道么……
练习完毕,我擦着汗水,此时才终于有功夫去思考这件事。
我爹虽然已经迈入了四十大关,但这几年还是陆陆续续给我生了好几个弟弟妹妹,如果胡姬这个孩子平安出生的话……想来应该是第十八子。
我当然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捣鬼。
我那个素不相识的弟弟若是不曾诞生,我当然想掐断我爹和胡姬的来往,顶多算是蝴蝶效应,也不算脏了自己的手。可是此时此刻,那个胚胎估计已经成了形。
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我无需成大事,也下不了那样的狠心。
我来自的是一个法治世界,我也以此为豪。
或许这个时代,人命贱如猪狗,我甚至不需要我亲自动手,只需要一声令下,就会有人愿意替我达成此事,可届时,我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良心?
修仙问道,但求中不愧己。
虽然我今年已经五岁有余,我爹却似乎还是顾忌着什么,只让我念书练剑练琴,并未教我引气入体,也就不算正式修仙修道。
是的,那个魔法,我将其称之为修仙。
人有七窍,十二经脉,我哥和我爹都是七窍俱全十二经脉俱通的天才,我却是七窍只通三窍,经脉也就只有五道能游走灵力的蠢材。
我一想到这件事就内牛满面。
我虽然平日里看西方魔法世界的文更多一点,但修仙的还是多少看到过。
别人家的主角都是众所周知的废柴,实际上却是什么变异的灵根啊(《斗○大○》),或者有什么神奇的道具(《斗○苍○》),实在不行也有什么很牛逼的宠物啊身世啊老师啊。
我除了身世牛逼了那么一点点(?),老师是我爹是我哥牛逼了那么一点点(?),可我自己资质是个废柴就真的是个废柴啊。
至今不曾引气入体,就是我爹怕我英年早逝。
就这么一想,哪怕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去动怀孕中的胡姬。
我爹看重我,宠爱我,远胜于我其他的几个兄弟姐妹,但这不代表他不会看重他别的孩子。
我想起前世看到一篇重生文,大家对于女主要不要去报复尚未和她有交集的上一世的仇人而展开了两派。
我现在的情形,和她有点像,但又不尽然。
至少我只是知道“历史”而已。
如果说你知道一个婴儿未来可能会是希特勒,你会把它在襁褓中掐死么?
我不知道。
我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走一步算一步。
我喜欢我大哥,所以我无法平静地面对我那个弟弟,我会警惕他提防他,却唯独没有这个权利杀死他。
这两年还发生了不少事。
比如我哥结婚了,我也见了我嫂嫂好几面,她或许是这个时代最为标准的名门淑女了,亦擅长乐器,和我哥倒有点琴瑟和鸣的意味在里面。
我嫂嫂出嫁前姓姬,以蒙为氏,现在倒可以称上一句赵姬氏,家境显赫,我说出她母家一个人的名字,大家便已知晓。
蒙恬。
官至内史,亦曾率军攻破齐国,可以说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军了。
如今镇守北方,修建万里长城。
我嫂嫂姬禾虽并不是蒙恬的亲闺女,却是蒙恬兄弟蒙毅,官为上卿的另一位将军之女。
由此其实可以隐隐窥得,我爹到底有多看重我哥了。
毕竟军权这种东西说来也挺敏感,我哥能娶到蒙将军家的女儿为妻,显然是我爹对我哥足够信任。
我第一次听到我嫂嫂名字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可是荷花的荷?”
如此一来,倒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非也。却是七月流火的禾。”
我嫂嫂这么说,我还想了一下。
七月,是为秋。秋去掉火,则为禾。
七月而生,五行旺火,是而取名为“禾”。
……也不知道我嫂嫂明明将门出身,怎么会这么文绉绉的。
不过也好,虽然我觉得奇怪,也谈不上多喜欢,但想来和我哥可谓是一丘……哦不,是情投意合。
不过我哥有了家室之后就真的不一样,最起码他能来管我的时间不可避免地减少了。
不得不说,我还多少松了口气。
我爹让我练剑,实在是高标准严要求,如果我哥也在,他肯定也会拉着我练琴。
有时候我总忍不住怀疑他们莫不成在争风吃醋?
虽然说能称得上甜蜜的负担,但我还要去学下棋好嘛,人家也很忙的!
我以前下过军旗,下过象棋,下过国际象棋,哦还有什么跳棋五子棋斗兽棋之类的我就不多说了,但就是没下过围棋。
我刚下的时候和我爹下,他下他的围棋,我下我的五子棋,所以当我高高兴兴地拿起五颗连在一起的棋子对我爹说“赢了!”的时候,我爹的表情是这样的:=口=
“君父可未曾言明下棋的规矩。”我洋洋得意地朝我爹一笑,“儿臣自然就按照儿臣以为的规矩下了。”
我们之前还压了个赌注,是我爹超喜欢的一块玉佩。
我冲着我爹伸出手:“君父一诺,想必远胜千金!”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我爹哭笑不得的把玉佩给我,我立刻乐不释手地玩起来,就听见我爹说:“仍以此为注,小十,再来一盘可好?”
我摇了摇头。
“小十并未学过围棋,如何下赢君父?”
一边说着,一边把玉佩往后藏了藏。
“不。仍然是以小十所言的‘五子棋’为局。”
我有点迟疑。
我知道我爹很牛逼,但怎么样五子棋我当年也是打遍我们班无敌手,我爹可还是个新手……应该无碍?
……然后我就被我爹杀了个片甲不留。
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玉佩就又还回去了。
我错了。
我不应该质疑我爹的英明神武的。
我根本不是跟我爹在下棋,我分明就是在跟一台AlphaGo在下棋!!
我爹那计算量我当然拍马不及了!怎么赢得了!
……我决定回去就找个折扇,在上面写着“我爹牛逼”四个字,时时看看,告诉自己别轻易飘了膨胀了。
愿赌服输,我今日输了,是自己技不如人,高估了自己又低估了我爹。
然后我爹一顿教育我,我就莫名其妙地要开始学围棋了。
围棋这个东西,初学的时候,特别枯燥无聊。
就是背棋谱、背棋谱和背棋谱。
自己跟自己下棋,左手执黑棋,右手执白棋,一边照着棋谱摆,一边去想此子何意。
又累又耗费心力。
唯一比较有意思的,就是我爹隔一段时间总会抽上时间和我来一盘,他当然是把自己调成了新手教学的难度,我呢每次都全力以赴,偶尔有精妙之举,得到的两三夸赞便是最好的褒奖。
又过了半年,十八弟出生了。
胡姬发动的时间并不凑巧,乃是亥时,也就是现在晚上九点到十一点的时候。
原本我晚上七八点就睡了,早上再两三点起床的作息,但在那一日,我迟迟无法入眠。
唤人点灯,我拿着老子的《道德经》,凑近烛光,半天下来只看到了一句话。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大概就是说,生养万物而不据为己有,培育万物而不自恃己能,功成名就而不自我夸耀。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功绩才不会泯没。
我记得这句话当年马哲还出过什么选择题,说以下和这句话最为契合的思想是什么。
答案是C。
事物是在不断变化发展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这点细枝末节的东西,此时回忆起来,竟如此栩栩如生。
我看着窗外突然跃动的火光,在这个时间点,本不应该有人提灯四处游荡,也不会发出如此骚动。
“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是、是胡姬要发动了,十殿下。”
我不喜欢胡姬,这在宫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但如果仅仅如此,她们又怎会支支吾吾至此?
我扫了她们一眼。
先前回答的那个宫女跪下了,但在她身后的那个宫女反而半步上前,跪在了我的面前:“回禀殿下。盖是缘于陛下亲自前去探望。”
什么感觉呢?
我有点答不上来。
大概就是,你只有一个父亲,可是你的父亲,却远不止你一个孩子,这种天生不对等的心酸吧。
“你叫什么名字?”我低头问她。
第一个回答的宫女,是我身边的大宫女。
胆敢越她而前,也算有点胆色。
“奴昔日之名不足为道,求殿下赐名。”
赐名么?
我想了想,不知不觉看向了我手中的《道德经》。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
生恃……笙诗。
以笙演奏,不过有目无辞罢了,徒有曲调,却无内容。
“笙诗。从竹生声之笙,诗词歌赋之诗。”
我听着她磕头跪谢,又见她进进出出,当笙诗告诉我,十八弟诞生,我爹喜形于色之间,当场替他赐名为“胡亥”之时,只是笑着让笙诗熄了灯。
此时此刻,我听到了第二只靴子尘埃落定的声音。
……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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