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出宫的时候,我没去送。
出宫是件琐碎又耗人费力的大事,我过去了我哥还得看着我,只是添乱罢了。
我哥出宫之前,其实我爹跟我说了一声,说我以后只能自己管着自己点,我哥呢也要出宫去做点事了。
我当然没傻乎乎地说“在宫内也能做正事啊”的回答,应了一声之后反过来问我爹,我哥是不是知道这件事。
然后我发现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原本还在想要不要偷偷给我哥吱一声呢,现在显然就没有必要了。
在没有太子的情况下,成年了还住在宫中的皇子当然显得有别的意味了。
说真的,像我爹这样一没皇后,二不尊敬太后,三也没储君,都四十多岁了大臣还不敢就此上奏的皇帝也没几个了,当然这也有利有弊吧。
没有皇后,就不会有后族;太后在皇帝面前没有脸面,就没办法曲线救国;没有太子……亦少一个政敌。
像我也好歹跟在我爹身后多熏陶了几天,哪怕再没什么政治素养,也潜移默化培养出了一点。
就拿我爹拘着我哥在宫中不要上朝为例,他不想动我哥,可更不想看到我哥和他唱反调。
我哥是出于好心,可跟在我哥屁股后面的那些大臣又是一股势力,对新政推行有碍,我爹只是不耐烦和他们扯皮罢了。
……对了,我发现我爹真的是个急性子。
竹简堆积起来就一定要第一时间全部看完,雷打不动,教我学点东西呢也恨不得我第二天就能全部学会。
所以我学习进度一慢下来,我爹就会用着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盯着我,搞得我压力山大。
等我意识到我哥被“流放”我这儿教我读书的原因,我就忍不住问我爹了:“为何君父不同兄长说道?当时,兄长可真真是不安,又难过犯了君父忌讳,又为与君父意见相左而惴惴不安。”
我哥那时候还真以为是惹我爹生气了呢。
我爹被问这么一问,脸色有点不好了,倒不是对我,而是对我哥,以至于他甚至这么道:“扶苏他有时就是个棒槌!”
我当场都惊了。
以至于我又忍不住说了我那学的乱七八糟的土话:“爹……?你嗦的撒么子?”
我看着我爹的脸色一瞬间变化了很多,倒觉得有趣。
我爹一向都是秉持优雅,托他的福,我也知道如何能把笑笑出十几种花样出来,每一个笑容微妙的差异代表了微妙的感情变化。
哪像现在,感情外露不少。
我以前只听说过上了年纪的妇女因为更年期会导致情绪波动比较大,难道男性也有什么,更年夫的么?
当我在拿着什么糟糕的猜想往我爹身上浮想联翩的时候,我爹终于回答我了。
“……哼。”他短促地叹了口气,“朕至今都不知,扶苏怎会是那个性子。”
我疯狂点头。
我哥那么乖,这显然不科学嘛!
“……小十可有何高见?”
我疯狂摇头,我爹说这话的时候我最好乖一点,我已经发现了。
像我爹这种骄傲印刻在他骨血里的人,我还不曾见过他会多么佩服谁。
他说的“高见”,从来都是托词。
“只是,与朕不同,倒也无妨。”我爹的声音变得很小很小,哪怕是在他身边的我,也只能模模糊糊听到几个音节,“若是……也好。”
我没敢去问我爹。
有些东西,太过敏感了。
我爹在我面前口风比较松,是他宠我,我现在还没做好试试他底线的准备。
这也不怪他。
帝制,说到底就是人治。
一个国家的未来,将由一个人一念之间而决定。
我知道自己有多平庸,也知道我爹有多牛逼。
我不知不觉握上了别在我腰间的那把折扇。
我拿狂草写了“我爹牛逼”四个字也被我爹看到了,他显然一下子没能理解“牛逼”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于是我就内心狂笑表面淡定地用了一堆诸如“英明神武”的话把我爹吹了个天花乱坠。
然后认真地告诉他这代表了我对君父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般延绵不绝,并且对于我爹上次把玉佩要回来那件事做了深刻的反省,以此强调了自己再不会轻易上当受骗的决心。(这是重点!)
我爹显然很开心,于是也不追问我“牛逼”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扯回话题。
虽然我觉得当个君王很帅很牛逼,可我说实话自己是不愿意当的。
哪怕我爹哪天当了个昏君,不管不顾地硬要指派我当下任继承人,我也肯定会疯狂拒绝。
开什么玩笑!我连班长都没当过好么!
当帝王,怎么可能会没有压力呢。
你的一念之间,掌控着天下生死。
子民和国家是你的责任,你背负着众人的期待,战战兢兢前行。
欸,当个吃喝等死的米虫多好,快快乐乐,本来就够废柴了再被我爹宠着养着沦为了一个废物,我想了想也超开心的好么!
嘛似乎又跑题了。
我能猜到我爹那句想说的是什么。
“若是……也好。”
若是万一有所不测,扶苏登基也好。
我爹和我哥,处事原则完全是两个路子上的。
我爹魄力十足,所以这天下终归于秦;我哥……我对他真的有信心。
再怎么样,当个守成之君,也做得到的吧?
说不定我爹早就想好了。
他知道我哥性子上有什么缺陷,可他从来都不会去矫正我哥,因为性子这种东西向来没有对错,每个性子都有每个性子的优点和缺点。
为了建立秩序,暴|政是必须的。
为了维护秩序,细雨春风般的呵护也是必须的。
如果这样的期望,我哥知道就好了。
我想起了我所知道的历史。
我觉得如果我哥知道的话,他一定不会自刎而死。
我打定主意,在我哥离宫之前去找了我哥一趟。
我所爱的这两个男人可真麻烦。
心里话都藏着掖着,明明一个爱着自己的儿子,一个敬仰着自己的父亲,搞得现在父子关系这么恭敬有加亲密稍欠的。
欸,要是没有聪明机智的本小可爱的话,他们肯定也就是天天给对方打哑谜,一个个矫情地当什么小姑娘呢。
还你猜你猜你猜猜。
猜您个大头鬼啊,喜欢是说出来的知道伐。
还得本公主亲自出马。
我找到我哥,先安慰他几句,出宫了也好,至少不用啃老(x),还能多干干活,也不是和大位无缘了。
我哥先是严肃地警告我说让我不要管这种事(我听着翻了个白眼),然后再谢谢了一下我的关心(这还差不多),最后再跟我说,他会无条件支持君父做出的决策,包括君父日后选择了其它的继承人。
……真让人头大。
我当场恨不得把我哥拆了,他到底是什么木鱼脑袋。
我想了一下,要是我哥在我爹面前也这么说话,难怪我爹都忍不住骂他棒槌了。
我哥难道不知道,他可是长子!除非他上位,不然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不管是谁都会把他脑袋咔嚓的啊。
当皇帝的哥哥哪有那么好当的。
当我这么和我哥说的时候,我哥苦笑了一下。
“……若是如此,也是君父之赐。”
我沉默了。
我哥的意思是,我爹不可能在选择继承人的时候没有意识到我哥的处境。
我有点头疼,我感觉我隐隐约约能明白为什么历史上的嬴扶苏自刎地那么爽快了。
……如果他和我这个亲哥一样是个木鱼脑袋的棒槌的话。
他可能在知道胡亥继位的时候就心灰意冷了,以至于连追究那道让他自刎的诏书的真假都不想计较了。
“十妹无需担忧。”我哥冲我一笑,“兴许,君父能长生不老也说不定……而且,若是小十有朝一日……为兄倒反要敬仰小十了。”
我当场都吓疯了。
连继续劝我哥,宣扬我爹到底有多爱他我都顾不上了。
“……我?”我指了指自己,一脸不敢置信。
我哥怕不是在逗我!
“怎生不行?”我哥反问我,“虽不曾有女子为王,但若是小十,也并非不可能。”
“在君父之前,又有何人统一六国?”
“小十生而知之,想来不凡。”
我看着一脸认真的我哥,说不出话来。
女子为帝和统一天下又怎么能是一样呢。
我和我爹,又怎么能比呢。
这是不一样的。
我从不知道,我哥竟然这么高看我,因为他在教我的时候,从来都没有给我任何的属于“神童”的优待。
我一开始,想表现出自己的不凡,只是为了日后,要是发生了什么,我能有点话语权罢了。
我后来没有跟我哥说什么。
我哥这次离宫开府,并不是只有他一人。
还有我另外两个哥哥,一个快成年了一个还差个一两岁,公子将闾和公子高。
我对他们没什么恶感,他们两个也是我哥,可在宫中就是没什么存在感。
就连现在出宫,大家称呼他们也不过是“那个和扶苏公子一起出宫的两位公子”。
哪像我那十八弟的名字来得如雷贯耳。
我十八弟刚出生的时候,他的消息笙诗总会特意给我汇报一下,我听多了,也就让她别汇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听着容易生气,心里不平衡,万一我心情一扭曲,一不高兴干了什么糟糕的事情了呢?
结果今日,笙诗汇报的事,我无法置之不理。
宫人和宫人之间的情报网,有的时候惊讶到吓人,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打听到这个消息的。
因为已经没时间追究了。
“今日,有位大臣请立太子。”
“其中,大殿下和十八殿下均有提及。”
“……还有,十殿下您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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