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对自己的人身安全, 显然是很看紧的。
既然做了决定,那哪怕多一日,他都等不了。
于是翌日一早,他用过早膳后,就说服了另外四人,旋即向伙计问清方向,一同乘着马车,直奔持有官牌的李行老了。
想在大宋雇请用人,向来不是繁琐的事, 毕竟行业成熟, 已形成一套完整而简单的流程了。
尤其陆辞要求明确,李行老也办事利索, 很快照着剽悍精壮、吃苦耐劳的标准,筛选出了十几名备选人来。
不过片刻功夫,李行老就将人悉数招来,在陆辞前一排站开,昂首挺胸,等候挑选。
陆辞五人陆续上前, 各挑一人后, 就直接在行老处签订了为期一年的契约。
陆辞随口问了句柳七“你家里难道没给你安排人”
柳七耸了耸肩“自是有的。但没少顾着给他们通风报信,干脆就打发回去了。”
托那人通风报信的福,害他每回归家, 都得因眠花宿柳、为歌妓谱写词曲而挨顿家法。
久而久之, 他宁可独自潇洒, 到临考前再随便雇个人用了。
陆辞会意颔首。
多了五个魁梧健壮的仆人随行,自然得多雇上两部马车,不过费用分摊到五人头上,看着也就不算多了。
对于他们带来的对外震慑和安全感,陆辞是十分满意的。
唯一感到些许不适应的,就只有一直以来,都习惯了为陆辞拎这背那的钟元了。
眼看着原属于自己的活儿被健仆顶替,他无所事事地在车上坐着,竟丝毫不觉快活,倒感到不被需要,而生出一缕淡淡的怅然若失
有这么些个健硕儿郎护卫,寻常宵小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于是,往汴京的剩下这段路途,都走得很是顺顺利利。
在陆辞的有意引导下,起初还略感紧张的四人,不知不觉地就放松了下来,纷纷将赶考的此行当成了游山玩水。
当其中柳七和朱说受山光水色的启发,诗兴大发,灵感四溢,作下无数诗作时
陆辞则沉迷于品尝健仆在野林子里捉来的各种野味和山果,喝香喷喷的菜汤,也能喝得不亦说乎。
当看到恢弘伟岸的开封城门屹立在不远处时,所有人都油然生出不甚真实的微妙感。
怎这么快就到了
柳七心知自己多年不见的佳人虫娘就在城中,一时间忆起甜蜜时光,难免心神荡漾。
偏偏就在这时,陆辞忽道“我们五人之中,唯有柳兄曾来此地,只有厚颜请柳兄多加费心了。”
自告奋勇要当向导好几回,却都无一例外地被陆辞婉拒了的柳七,听了这话后,除了稀奇,就只剩惊喜了。
几乎无所不能的陆解元,竟也有开口要用得着他的地方
他乐得夸下海口“愚兄于东京中,流连不下一年半载,虽时隔多年,亦还也剩些人脉。但凡是用得着愚兄之处,摅羽弟尽管开口。”
陆辞颔首,也不同他客气,径直取出早做好的笔记,一样样念了下来。
小至今夜住宿的地方,大至寻觅租赁数月的合适寓所,再到物美价廉的文房卖处尽在其中。
毕竟算上即将跟他们会合的滕宗谅,共有六个人,在寸金寸土,消费甚高的汴京,一直住客邸的话,显然不是上好的选择。
倒不如租赁一处相对幽静的宽敞寓所,也在专心做最后复习阶段的冲刺。
陆辞的严谨和强大规划性,在此突显得淋漓尽致。
生活起居方面,只需半日就能打理明白,剩下全是读书的日常,被排得满满当当,按轻重缓急有条不紊地列得清清楚楚,直让从来不具计划性、只随心所欲地行动的柳七听得头冒冷汗,目瞪口呆。
只在片刻之前,他还琢磨着距交状纳卷到实际的引试,还有接近两个月的时间,满心以为能够好好放松一下。
结果到了陆辞这里,就完全不似他模糊大概的时间观念,而精确到了具体日子,甚至时辰。
从抵达东京的今日算起,十月二十五投状纳卷,正月一日群见及谒先师,正月上至中旬知贡举官受任命及开始锁院,再到锁院后十日进行引试
经陆辞这么一安顿,竟连半日空闲都极难得了。
唯一没有做什么事务安排的,就只有今天。
这非是陆辞遗漏了,而是出于对头回进京的几个半大郎君的兴奋的体谅总得给人半天熟悉熟悉周围,再闲逛一阵吧。
陆辞念完之后,抬眼看向愣神的柳七,故作歉然道“果真还是太为难柳兄了。要不这样,我”
“无碍无碍。”柳七赶紧摆手,感叹道“我只想着,能得你这么个心细周到的友人同行,朱弟他们何其幸哉”
“彼此彼此。”陆辞莞尔“千金易得,贤友难觅。接下来的日子,得劳烦柳兄多加关照了。”
柳七心虚地回了一礼,不好意思说,自己刚还想撇下几人去寻虫娘来着
陆辞微微一笑,他抬起车帘,挑了挑眉道“进城了。”
汴京外城共设有十三个城门,他们通过的那道南薰门,则位于正南方。
等待守卫查阅公验的马车已排起了长龙,往前移动的速度慢得可以忽略不计。横竖离目的地只有一步之遥,距城门关闭的时辰又还远,陆辞等人索性不在车上枯坐等待,而是下了马车,在附近闲逛起来。
日光正烈,栽满垂柳的护城河边三三两两地聚着纳凉的人,其中不乏绿衫罗裙的女郎。
易庶只无意中瞟了一眼,就猛然想起前几日的教训,不由打了个哆嗦,赶紧挪开了视线,莫名紧张起来。
陆辞则是饶有兴致地研究着这蜿蜒弯曲、凹凸不平的古怪城墙。
远远看着,只让人觉雄伟巍峨,待近到前来,就发现它丝毫与平整二字搭不上关系,倒有几分粗制滥造的粗犷,又似一条懒洋洋的游龙,曲折不平地躺在护城河边,透着些许高深莫测的气息。
与他在现代参观游览过那些个平整漂亮的宫殿古墙,可谓截然不同。
欣赏了好一阵后,一想到主持修建它的不是别人,正是开国皇帝赵匡胤时,陆辞就心下了然了。
规则固然美观,可却是这种不规则的结构,在战事中更加实用。
不但有利于分散石砲的冲击力、好进行吸收,哪怕抵挡不住,部分城墙毁损,所受的影响力也不至于那么大,修复起来,工作也更简单。
柳七逗了会儿看外城风景都看得入神的朱说后,因对方不搭理他,就又来找陆辞了,见状笑道“这城墙怪模怪样,着实有损京都威容。若哪日能修平整,可就好了。”
陆辞微妙地睨了他一眼,摇头道“这可修不得。”
柳七一怔,陆辞眼见已快轮到他们,便撇下他,施施然地回到马车上了。
查阅过公验后,陆辞一行人终于被放入了外城。然而要正式进入内城,则还有二十几里路要走。
等进到内城后,除了在汴京住过颇长一段时间,对市井间的一草一木都很是了解的柳七,以及见过比这还繁荣上无数倍的现代都市的陆辞,这两人还能保持淡定外,其他头回来此的人,都忍不住看呆了。
这是一条好气派,好广阔的长街
足足两百余步的宽度,使它即使被划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五条道,也仍显宽敞。
最中间的一条,自是只有官家能用的御道,此时空荡荡的。
两边的石路上则是热闹非凡,一排红漆栏杆利落地隔开了车水马龙和络绎不绝的行人,是为御廊;再靠外点,是巨大条石砌成的结实渠岸;岸边上栽满了硕果累累的各类果树;水沟里生长的,则是大片大片的莲花。
可以想象的是,每年的花期,这长街上将是一片五彩缤纷的浩瀚花海,芳香飘散满城。
长街两端,不但衔接着纵横交错的街巷,还有无数幡幌迎风招展,百肆杂陈的铺席立于鳞次栉比的民居边,甚至有杂七杂八的官署掺杂其中。
空中隐隐吹来曼妙丝竹,却不知是这数不尽数的楚楼歌馆中的哪家了。
难怪赴京赶考的士人多被分心,即便试后,也留恋此繁荣盛地的浮艳虚华,不忍离去。
陆辞这么一想,对柳七也就默默多了几分宽容。
平时本就话多的柳七,看着一行人两眼放光,贪看这繁荣盛景的模样,更是忍不住得意地变成了话痨,一路走,就一路解释过去。
此时则没人会嫌他烦了,而都将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竖着耳朵,认认真真地听他讲述。
时不时还点着头,直让柳七更受鼓励,充满了成就感,不由得越说越多。
不知不觉间,他已将不久前还惦记着的貌美虫娘,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陆辞将这尽收眼底,唇角不由微微一弯。
到了内城之后,马车的行进,基本就是随着拥挤的车流而动了,不一会儿就到了热闹非凡的龙津桥上。
朱说等人看得目不转睛,柳七介绍时却有些不以为然“这儿主要卖些时令鲜果”
话刚起头,刚还懒洋洋地半躺在软垫上的陆辞,就倏然坐起身来,递给坐在车夫身边的健仆两贯钱,叮嘱道“每样都挑一些,看着买。”
“”陆辞动得既迅速又突然,直让柳七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补完道“以及一些文房四宝。”
陆辞道“这些倒不急买,带的还够用一段时间,要挑好的买。”
毕竟省试时需自带文房,这最关键的东西上,可绝不能顾着省钱。
朱说他们自无异议。
柳七又道“还有一些书画笔墨,大字条幅什么的。”
朱说颇感兴趣道“都是何人画的画得如何”
这可是柳七的长项。
闻言,他难掩骄傲地挑了挑眉,故作谦逊道“功力尚可,也就比愚兄之作稍差一些吧。”
朱说瞬间变得兴趣缺缺,不太自然地别开了视线,小声道“还是先去客邸安置吧。”
柳七眼皮一跳。
明明朱说也没说什么,他怎么就听着不怎么舒服呢
再一想起几日前,朱说一本正经地恳请他派出歌妓大军时,那丝毫不似玩笑的神态
柳七“”
他忽然就怀疑起自己在这位朱弟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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