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小说:升官发财在宋朝 作者:放鸽子
    在用完相府的膳饭后, 陆辞的最大感受,便是王相果真是个实在人, 毫无假话。

    在食材的选用上, 无疑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可仅凭厨子的高超手艺, 仍让长了根挑剔舌头的陆辞满意了。

    近来需挂念的事务繁多,加上年事渐高的缘故,王旦的胃口并不算好, 常常只用一碗米粥,简单地搭两小碟素菜, 就足够了。

    他让厨子备膳时, 自然没忘将陆辞的岁数和喜好考虑在内, 特意着人多做了一素二荤一汤, 还额外备了一道甜点。

    原想着定会剩下一些,但在亲眼看着陆辞动作斯文优雅,却无比效率地将盘中菜肴一道接一道地消灭时

    王旦面上淡定, 心里则惊讶地想自己虽有所预料,竟还是算少了。

    他不动声色地向边上侍立的从人使了个眼色,对方很快明悟, 赶紧下去告知厨子再多备几道菜来。

    就在陆辞意犹未尽地要动那块小巧玲珑的点心时,厨子紧赶慢赶做出的三道新菜, 也终于送到了。

    陆辞一边客气地邀王旦动筷, 在得婉拒后, 很快暂时放弃了甜品, 而转向正菜来。

    王旦微微笑着看他, 只是看着看着,也被勾起一点久违的馋虫来,不由亲手多添了一碗粥,就着荤菜,慢条斯理地一口口咽了下去。

    待二人茶饱饭足,心满意足地放下筷箸,王旦哑然发现,自己竟是不知不觉地跟着吃了个肚皮发胀了。

    他一边心里感叹,一边起身,邀道“摅羽可愿随我去院中散步,权作消食”

    陆辞清楚这是正题要来了,毫不犹豫地也起了身,欣然同往。

    王旦身为宰执,所居的官舍自是八所之中最为宽敞舒适,也是得晏殊梦寐以求的。

    庭院里不但有假山亭台,还有一片幽静竹苑环绕水潭。

    王旦领着陆辞走入小径中,坐到凉亭里后,就屏退下人,只留他们二人在亭中了。

    陆辞扶着王旦坐下,王旦长长地舒了口气后,就招呼他坐在自己身边,笑着开口“依你看,寇密使此人如何”

    他口吻虽随意,但让一个才入仕途不久、即便屡遭破格提拔,目前也只是从六品的小官评价堂堂枢密使,若换了任何一个别人,听了定会心里一惊,开口前再三犹豫。

    尤其寇准虽没怎么与陆辞打照面,私下里更是鲜有接触,但他对陆辞的公然维护也好,频频赞扬也罢,哪怕让众人颇有微词,仍是广为周知。

    陆辞要公证地评价对方,就得包括缺点,许会落个寡恩的嫌疑;他要是一昧赞扬对方的优点,既显谄媚,又有不坦诚、隐瞒的嫌疑。

    对这看似潜藏无数陷阱的问题,陆辞只微微一笑,风趣道“寇密使的才干与脾性,都是世间难有的厉害。”

    王旦不料陆辞会如此回答,结结实实地愣了一愣后,才回过神,哈哈大笑起来。

    一边笑,还一边赞同地不住点头“这话说得好,那寇老西儿,可不正是本事厉害,脾气也厉害”

    这话,陆辞就不适合接了,于是只保持微笑,却不言语。

    等王旦缓过这股笑劲儿,又问“你之前虽一直于馆阁中任职,但于朝中情形,也不至于一无所知吧。”

    陆辞谦道“朝中大事,我还是略有耳闻的。”

    王旦便道“种放的所作所为,你又知道多少”

    陆辞毫不迟疑道“钓名沽誉,媚上欺下,无恶不为。”

    “不错。”王旦笑了笑“大火虽是人祸,蔓延过迅,也可说是天灾。陛下下罪己诏时,也已对广建宫观之事隐约生出悔意,令朝官亦有所反思”

    毕竟天灾为上天示警,官家近来下令广建宫观,轰轰烈烈地封禅造瑞,很容易被人联想是叫上天不满,才得此谴。

    说到这,王旦话锋一转,眉宇微微蹙起,露出难以掩饰的厌恶之色来“然小人轻鄙,善进谗言,定不甘心叫此歪风邪气就此散去,难免借此人之死,再生是非。”

    若说对小德有亏,大才无碍的寇准,温和弘雅的王旦一向宽容的话,对这等怂恿陛下行遗后世之羞的丑事的卑鄙小人,就是厌憎至极了。

    陆辞安安静静地听着,并不插话,也不问询。

    “而寇枢密又惯来刚猛偏执,”王旦无奈道“双方现是对峙,但早晚要爆发冲突。”

    陆辞若有所思。

    为何目前只是对峙

    当然是忌惮于致力维和、坐镇朝堂多年,还深受官家信任的王旦了。

    陆辞当然也知晓,寇准对王钦若为首的那干人,已是怀恨在心已久,现见有机可乘,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过寇准会对他们如此深恶痛绝,不只是北人官员对南边官员的轻蔑和优越感,也不是如王旦那般、愤恨他们撺掇君上行造神的闹剧,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前些年被罢相的由头,就出在王钦若身上。

    目前官家对造神弄瑞之事已不那么热衷,就让王钦若等人难以再进。

    加上以世外高人这一身份在外推波助澜的核心种放,忽然逝去,更佐证了修仙也好,弄神也罢,到底不能弄假成真地长生。

    最清楚自己底细的官家,也就跟着底气不足了。

    王旦说到这后,就静静打住了,温和地看向陆辞。

    陆辞轻轻一叹“然双方旗鼓相当,真斗下去,一时间难分出胜负,结果却多半会两败俱伤。”

    王旦颔首“不错。”

    若王旦肯插手其中,彻底站在寇准一方的话,优势定会是压倒性的。

    但王旦认识寇准多年,清楚对方经过这段时间的大起大落后,脾气并未被磨得平和一些,甚至还变本加厉,渐生出急功近利的心思来。

    有才而无大臣体之人,若再次任机要之职,也很难说是吉是凶。

    王旦独撑大局多年,也觉力不从心,难掩伤怀道“他们失败,尚有起复之时。可大宋子民,却再经不起一场天书了。”

    澶渊之盟带来的和平时段,原是用来休养生息的好时机,然而长达数年的修建宫观、泰山封禅、赏赐百官、大增僧道

    非但没让国力有所增强,甚至因负担不断增加,还将前两朝遗下的财富败去许多。

    陆辞将王旦的话翻来覆去地品味许久,再结合朝中局势

    哪怕他对历史进程所知甚少,但在沉默许久后,还是彻底明了了对方一直未宣之于口的真正用意。

    “若有冒昧,还请王相见谅。”他开门见山道“不知王相是想让我去何处任官”

    他略过所有过程不提,直奔结果,让王旦再次感到惊讶的同时,也不由欣慰地笑了起来。

    “我原还想,寇老西儿越来越糊涂了,”他感慨道“但在看你这事上,他倒是难道地没看错。”

    陆辞笑道“王相过誉,在下不敢当。”

    寇准要对抗王钦若一干人,定也觉势单力薄,多半要壮大自身朋党。

    这么一来,向来极得他期许的陆辞,难免会被他试图拉拢进来,卷入乱局之中。

    王旦却不愿见这一幕。

    他同样对陆辞抱有极大期许,心知一旦蹚入这摊结果不明的浑水之中,面临疯狗撕咬的乱局,最先落马的,定是官小势微、最快成为靶子的陆辞。

    一旦履历上有了些许瑕疵,太子舍人这一职事,哪怕日后立了太子,也难保住了。

    王旦自知身体欠安,不知还能维系大局多久,只想尽量保住他所看好的新生力量。

    那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便是要赶在寇准想到这点、对陆辞进行拉拢前,尽早进行安排,让陆辞离开不知何时要生大变的朝廷。

    不然陆辞承寇准恩情颇多,要想开口推辞这份请托,即便态度坚定,也难免被人诟病,还会被寇准嫉恨上,绝无两全的可能。

    若是远在地方任职,双方鞭长莫及,寇准一开始就不会动主意到其头上。

    等尘埃落定,少说也要四五年。

    在这期间,东宫定已确立,太子身边正是需要能人辅佐相教的时候,再让在地方上攒好资历的陆辞归来,也就变得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了。

    在想定之后,王旦当机立断地请陆辞上门。

    他原还要再试探一番陆辞态度,考察一下对方为人,再决定是否开口的。

    却不料陆辞已猜透他的心思,还主动开口,提了出来。

    王旦笑了笑,坦荡道“太子舍人为正六品,本是你的职事,但因东宫未立,现做些许变动,平迁至知州,别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哪怕两者同级,但却是从汴京调到地方上去,说好听了是积累资历,说难听些,则是明着平调,实则暗贬了。

    这么一来,遭到反对和阻挠的可能性,也就大为增加。

    倒是一直对陆辞极其看重的寇准说不准要大发雷霆,还记恨一下提出这主意的王旦,认定其不安好心。

    王旦对此有所预料,仍是心平气静他过去哪怕是做好事,做正事,也没少被寇准记仇的,倒也习惯了。

    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能当对方的无理取闹做耳边风。

    他唯一只担心陆辞会想岔,有意安抚,便推心置腹道“虽暂时远离了京师,但若顺利的话,也只是数年功夫,待太子年纪稍长,就定会调回。况且你年纪尚轻,升迁又快,容易再有苏嵩之事,不若趁此机会多增长些履历,也知民生之艰。”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在地方上任官时,若成绩亮眼,无需运作也能回来,那日后再谈升迁,便是上好成资。”

    平迁到地方上

    做知州

    王旦不知的是,他此话一出,陆辞的眼睛,倏然就亮了。

    参加贡举时,最想的就是被调到地方上去做知县,吃好喝好的他,当然不觉这有什么委屈和可惜的。

    后被留任京中不说,还机缘巧合地升了官职,陆辞原都快死了这条心了。

    不料峰回路转,会得当朝宰执主动提出,还直接包揽下了替他周转的辛苦事

    听王旦这么说时,心愿得偿的陆辞便拱手一揖,字字铿锵道“我年纪虽轻,也知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的道理。王相凡事以国运为考量,为民不遗余力,殚精竭力,鞠躬尽瘁,堪为士人楷模。我虽人微力薄,也愿为国尽力。只是需劳烦王相为我周转,心里甚愧,唯有一心照看百姓,作为回报了。”

    王旦心里感动,老怀欣慰地抚了抚须,不住点头,才轻轻道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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