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晏殊这份丝毫不带玩笑意味的盛情厚爱, 陆辞在万分感动下, 只能温文尔雅地表示了感谢, 又温文尔雅地伸手接过了礼物。
紧接着, 再温文尔雅地将这位异想天开地要当自己爹的友人,给一脚撵了出门。
门一关上,陆辞面上的假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徒留哭笑不得。
真说起来,连最不爱在这些闲事上多嘴的朱说,都忍不住偶尔旁侧敲击一下他预备何时成婚,柳七和滕宗谅这两个过来人, 更是明里暗里没完没了地炫耀不停。
滕宗谅也就罢了, 陆辞还真不知道, 老早就丢了在家乡的夫人外出游学多年,青楼楚馆里红粉知己无数的柳七,究竟是哪儿来的厚脸皮,才能在他面前大谈特谈成婚早的好处的。
至于钟元易庶,则纯粹是没那胆子,或是自知舌笨得说不过他, 一直不敢哪壶不开提哪壶。
唯有晏殊,膝下子女已有好几名,明明有那发表意见的条件,却从不催陆辞的婚, 让他倍感轻松。
只可惜这份令人欣慰的善解人意, 却是源自对方早早就将他安排上了。
陆辞认为, 为了叫晏殊明悟自己的答案,未来几天里都还是不要接待对方上门的好。
陆辞早早歇下。
他不等时辰到就已起了身,换上簇新的朱色官服,潇洒地骑上爱马,就在一干下仆的目送下,往宫门去了。
只是还没行多远,他就迎来了街上行人一道道炽热目光。
陆辞“”
他嘴角微抽,面上不动声色,却不自在地紧了紧手中缰绳。
能摆脱原谅绿的官服,固然好极。
但象征着五品以下、三品以下官阶的丹朱色,如此明亮鲜艳,未免太过惹眼了。
然而想要再次更换官服颜色,可得等升至三品以上了。
且不说那得等到猴年马月也不见得能换上身,单是一想到三品以上官员所着为紫,他就提不起斗志来。
要么大红大绿,要么是基佬紫
陆辞暗暗地叹了口气。
升职带来的,显然不只是待遇提升的好处,还有恼人的早朝。
按照宋例,自太子中允,武臣自内殿崇班以上的,皆为升朝官。
这也就意味着,他不能再似在馆阁任职时优哉游哉,而得像所有升朝官一样,为了参加从凌晨四点开始的朝会,半夜就得准备了。
陆辞禁不住怀念作为地方官的悠闲节奏之余,唯一感到宽慰的,大约只有要受这样罪的不止他一人这点了。
真说起来,愿受这罪的更是大有人在。
慢慢适应吧。
正当陆辞要提一口气,目不斜视地快速穿过热闹的街道时,后头就传来了晏殊含笑的呼喊“陆郎”
陆辞虽才下定决心,至少之后几日里都不搭理这位新邻居的串门,也不可能无礼至当街都不搭理人的,唯有无奈地勒马停住,回过身来“同叔。”
晏殊微微笑着,催马加快几步,正与陆辞并辔,乐呵呵道“我专程起早了一些,却还是不如你早。”
陆辞淡淡一笑“哦。”
在知晓晏殊那份诡异野心后,他哪儿还分辨不出来,在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除了欣赏和友善外,还夹了几分微妙的慈爱
陆辞态度冷淡,晏殊也浑不在意,玩笑道“你头日上朝,怎不等我一同去,省得迷路”
陆辞“呵呵。”
晏殊挑了挑眉,好似终于注意到陆辞反常的冷淡态度了。
他提了提缰,叫马踱后几步后,就一本正经地将陆辞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
陆辞也挑了挑眉,也仔仔细细地将他从上到下,认真打量了一回。
二人沉默地对视片刻后,又默契一笑,同时以打趣打破了沉默
“好一位翩翩浊世美郎君”
如此异口同声后,二人一愣。
旋即再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惹得周边人纷纷注目。
陆辞纯粹是觉得二人这般当街商业互吹,十分有趣。
晏殊却是当真觉得,在一大堆能穿得起朱色时,要么形容枯槁、要么干瘪无趣的官员里,自己这位友人,完完全全能称得上是一道极赏心悦目的风景了。
身形修长,肤如白玉,眉目灵秀的浊世佳公子,在一身浓烈朱色的辉映下,意气风发地御马而来。
这一幕,着实让人惊艳之余,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
晏殊自然注意到了被这盛光所迷、不住回头偷看的路人,不由感慨万千地摸了摸下巴,暗想自己年岁渐长、快要华光淡去,嘴上则遗憾道“只可惜这么位不可多得的俊俏郎君,怕是轮不到我家小娘子了。早朝过后,愿招陆郎为婿者,定会多如过江之鲫。”
“同叔说笑了,”陆辞被晏殊这夸张说法逗得眉心一跳,好笑道“但实在当不得。”
“区区十三载,转瞬即逝,如何当不得”
晏殊心里实在觉得可惜,忍不住又争取一句。
陆辞不置可否,只微微地眯起了眼,危险地盯着晏殊。
半晌,他才意味深长地问道“同叔想的,恐怕重点不在招我作婿,而是想当我爹吧”
二人沉默对视。
“”片刻后,晏殊揉了揉微麻的脖颈,若无其事地拍了拍马,招呼道“不耽误了,快走吧。”
陆辞轻笑一声,倒未追问,而是优雅跟上。
二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宫门,在下马并肩步行至朝堂的一路上,这副毫不掩饰的亲密举止,就无一遗漏地落入了其他升朝官的眼里。
自在暗地里收获了一大片震惊。
其中,则以寇准的为甚。
他在起初的极度惊诧后,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就恶狠狠地瞪了眼这狡猾得很、偏偏颇受陛下看重的晏殊,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陆辞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沉着脸色,移开了视线。
北人里这根不可多得的好苗子,怎么同南边的滑藕混一起去了
饶是寇准再想质问,也不可能当场就拦下陆辞,唯有将满腹疑问勉强憋着。
等早朝开始后,就更难找到机会了。
陆辞与晏殊品阶较为相近,姑且站不到一块去,更何况是才被任命为正相没几天、需站在前头的他了。
而且哪怕站得极近,要想交头接耳,也没有办法。
自开国初年,官帽上就添了展角幞头这一设计,硬生生地将两位官员隔开了近一尺的距离。
早朝上,寇准暂且占到上风,一时间风头无限,丁谓林特等人纵使心里暗恨,也不会在这时候去自取其辱。
陆辞隔得远,只能模糊看到一点皇帝的轮廓。
他无事需奏,也无兴趣参与进寇准演得兴致勃勃的大头戏中,于是全程划水。
百无聊赖下,他便不着痕迹地打量帝座上的官家,同时神游天外,以此打发时间。
虽离得甚远,依然能看出赵恒还是闻喜宴上露过面的,那个貌不惊人的中老年胖子形象。
要硬说有何处不同,就只有变得更胖了一些。
也难怪。
陆辞面无表情地想,毕竟在不久前,辛苦活都是叫累死的王旦干了。
赵恒对任命寇准为相,原本就很是不情不愿,完全是无奈下的选择。
现自然对意气风发的寇相的话,提不起半点兴趣。
要说王旦在时,他还有一两分精神的话,现在就是兴趣全无了。
他一边敷衍着点头,一边昏昏欲睡起来。
头一点一点的,即使他心宽体胖,且动作幅度不大,但因所有人都盯着他,这份不甚明显,就也成了极其明显。
底下官员却集体成了瞎子,假装什么都看不到,而寇准更是习惯了皇帝如此敷衍的态度,浑不在意。
他一个人说得极其起劲,整个人都泛着叫丁谓等人眼痛牙酸的意气风发。
发表了一整个早朝的个人演讲后,寇准心情畅快,倒是无意中就将落在陆辞身上的小小纠结给忘干净了。
人流分散,各往各署,陆辞也不例外。
他与晏殊远远地用眼神打过招呼后,才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自制的简单地经。
他望了望初升的日头,借此辨认了一下方向,就慢悠悠地往太子宫所在的丽正门走去了。
赵祯身为皇六子,且生母地位低微,却能得封东宫,所凭的,并不是他自身天资有多聪颖出色。
而纯粹是因他身体健康。
毕竟赵祯的五位兄长,皆都不幸早夭,多年来这天大的馅饼兜兜转转,今年才在他的头上尘埃落定。
作为唯一幸存的皇子,赵祯自然被寄以厚望。
如此培育的结果,便是小小年纪就沉默庄重,不苟言笑,颇有储君风范。
据晏殊不知真假的说法,曾有伶人进宫,不论是变戏法还是玩杂技,这位东宫看后,都是毫无反应的。
陆辞“”
尽管赵祯极其尊师重道这点值得庆幸,但这样的养成环境,未免也太惨了吧。
陆辞一边往东宫行去,一边在心中猜测赵祯的性情时,还在密州勤勤恳恳地知着某县的柳七,才收到姗姗来迟的信件。
陆辞在确切上任前,都不愿将自己又被升职的事说出,这回也不例外。
柳七开启信件时,还为回想起不久前的养鸭防蝗、叫汾州鸭也成了风靡一时的特产的而忍俊不禁。
毫无防备下,就读到了陆辞轻描淡写的承蒙陛下厚恩、王相看重,升任太子左谕德,已回京述职的内容。
“”
“”
“”
柳七揉了揉眼,又抖了抖信。
在毫不自知地引来官署里其他人好奇的打量目光后,开始颤抖的,就变成精神恍惚的柳知县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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