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小说:升官发财在宋朝 作者:放鸽子
    柳七精神恍惚地杵了许久, 伸出一手来,颤颤巍巍地往后摸索一阵。

    当手碰到冰凉的椅背后, 他才慢吞吞地挪动身子, 无比僵硬地坐了下来。

    他面上还是一片空白, 下意识地灌了一大口茶, 才算是缓了这口气。

    但心里的震撼,却久久消散不去。

    他记得清清楚楚,距陆辞凭连中三元而金榜登科、打马游街、名扬天下的那日, 明明只过了一年出头。

    到目前为止,一甲内比陆辞低上一两班、包括榜眼蔡齐、探花萧贯, 以及三班的柳七自己等其他人, 月余前才通过了一年一考, 离三年任满, 都还隔了近半的距离。

    天底下大小官员,不都是这么按部就班来的

    纵使辛苦漫长, 但有这实打实的进士出身, 便注定前路璀璨。

    即使不与底下人比, 似柳七这些有幸直接得了官职任命的前四甲, 只消看一眼第五甲不但需等吏部诠试通过,还要等何处有了空缺才可跻身的窘迫,就由衷地感到庆幸了。

    而对那两百多名落入五甲、同进士出身的士人们而言, 他们又比三试之后还是榜上无名、需黯然还乡的那数万人, 要好得太多。

    谁又知晓, 会有陆摅羽这么个得天独厚的狡童, 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一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叫他们这些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地忙乎公务的同年只剩望尘莫及,满心郁卒的份了。

    柳七刚满怀艳羡地大笔一挥,写上一首贺词,但信口还没封上,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也不对。

    真算起来,陆辞所经历的,根本不是什么天时地利。

    倒恰恰相反场场皆是不折不扣的天灾人祸。

    不过陆辞是个极能耐的,不论是突如其来的左藏库大火,还是肆虐四野的夏蝗之灾,只要撞到他手里,都是迎刃而解。

    在一干损失惨重的官吏中,唯独陆辞化险为夷,这要还不能脱颖而出的话 ,才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若他只是独善其身,或许还会授人把柄,然他但凡有些余力,都会去拉上周边人一把,在事发之前,还曾奋力递上奏疏。

    无奈人微言轻,所提的话语,并未收到足够的重视。

    更可惜的是,这份见微知著的能耐,和能言直谏的魄力,却很容易被别人忽视了。

    怕是只单单看到在其他人累死累活还得挨骂时,陆辞一身清爽干净,就能得诸多赏赐。

    得亏陛下对他历来欣赏有加,屡屡破格擢升,现他争气地立下这明晃晃的功绩,正合了陛下宠爱他的心意,才叫这份才干未被就此埋没。

    柳七这么一想,起初的羡慕和惊诧就彻底淡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对此时孤军奋战在京师之中、得无数人嫉恨的陆辞的怜爱来

    心态有了变化后,柳七再瞅自己刚刚草草书就的贺词,就是一千一万个不顺眼了。

    外人误解小饕餮,不知其中艰难,也就罢了。

    他为人挚友,岂能写这种官面废话,锦绣文章,伤了小饕餮的心呢

    柳七素来感性,易痴易狂,现有感而发,自是当机立断,将那墨痕已干了大半的贺词揉成废纸一团,旋即就着内心涌现的无限柔情,将思念和祝福化作纸上的优美词句

    陆辞自是无从得知,放荡不羁好写词的柳七郎,已隔空怜爱了他一把。

    他被任命为太子左谕德,已有好些天,却直到此时,才真正见到了太子赵祯的庐山真面目。

    在修建佛寺宫观上就极其铺张浪费的赵恒,并未亏待自己膝下仅存的这么一根宝贝独苗,至少在东宫的修缮上,极尽奢华精致。

    当陆辞切身置身于这美轮美奂的殿所中,也忍不住感叹其每处细节无不精巧美好,金碧辉煌。

    而坐在象征太子的宝座上的赵祯,则是显而易见的闷闷不乐。

    他的唇平平地抿着,眼睑往下耷拉了些许,平庸的眉目间还带着稚气,只被死气沉沉的肃穆所压盖,仅能给人年少老成、不苟言笑的印象了。

    陆辞忽然意识到,这位太子殿下,可是同自己在汾州认识的那位聪颖好学活泼好动的小狸奴,还要小上两岁的。

    侍人向附耳去的赵祯小声说明了陆辞身份后,赵祯轻轻地点了点头,抬眼看向陆辞,原很是忧郁的眼底倏然一亮。

    陆辞此时已行完礼,对上他打量的目光时,不由温柔地回了一笑。

    赵祯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

    他愣了许久后,忽醒过神来,不自在地轻咳了咳,竭力保持一本正经的模样,正色问道“陆左谕德”

    他身形清瘦,却不是漫山漫野跑、炼出一身扎实腱子肉的小狸奴的那种精瘦,而是匮乏活力的虚弱。

    裹了一领宽松红袍,背脊微微躬起,肩膀也耸着,圆润的双手搭在扶手上,肤色因常年不见日晒,而很是白皙。

    任谁一眼看去,都能认出,赵祯便是那种极典型的,从小锦衣玉食的富贵子弟。

    陆辞含笑颔首,再次拱手一礼“正是。见过太子殿下。”

    赵祯身边簇拥的官员虽多,却都是年纪大,面容古板的老者,是需要他尊敬守礼,谨慎言行的。

    现头回见到个只比他大上那么一些,面上还总带着叫人赏心悦目的笑的,就忍不住有些高兴。

    然而身边还那么多人盯着,他平时也端习惯了稳重的架子,于是即便内心欢喜,面上也不怎么显露。

    赵祯捏了捏自己掌心,最后仅是矜持地颔首,再正正经经地从座椅上起身,走下台阶来,冲陆辞小执一礼,一举一动都在礼仪上堪称无可挑剔“如此,就劳请谕德了。”

    左谕德的职务,主要是与右谕德轮流进宫为太子讲经史,或与左右太子庶子同供故事。

    但不知是巧合,还是皇帝和宰辅的有意为之,现仅有陆辞这一位左谕德,右谕德和左右庶子之位,都是空置着的。

    这便意味着无人轮换,陆辞除休沐日外,都得天天进宫,为这位小太子讲经说史了。

    等太子与这位左谕德坐到太子宫的讲堂里,内侍已将陆辞需讲的尚书给备好,放在案桌之上。

    陆辞眼皮一跳。

    讲解尚书,对不久前才为应付科举、而把其中内容逐字逐句地细读的他而言,当然不算难事。

    但在他看来,尚书采用的语言,大多连成人都感到古奥难读,迂涩难懂,又怎么适合给赵祯这么个虚岁不过十岁的少年郎

    不知陆辞的小小纠结,赵祯悄悄地怀着难得的隐秘期待,已一丝不苟地坐好了,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陆辞纵同情小东宫,也不可能不知天高地厚地对教材的选取指手画脚,多加置喙,而在心里暗叹一声,将书摊开,不疾不徐地开始了。

    好在他所讲解的内容,同日的上午,就已由太傅他们传授过一遍。

    他所负责的,应只是查漏补缺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 ,这位看着寡言少笑、身份尊贵的太子,全程都听得无比认真,丝毫没有不耐烦的神态,还不时客客气气地提出几个问题。

    而他所问的,陆辞也分辨得出,句句言之有物,非是随口乱说。

    不愧是用全国最强师资力量,教育出的最为精英的儿童啊。

    陆辞心里感慨万千,在回答赵祯问题时,自是极其认真尽心。

    考虑到对方尚幼的年纪,他切入问题、讲解答案的方式,自然与过去跟友人们探讨时有所不同,而采取了类似于他编写那几本教辅书时的模式。

    致力于深入浅出,又不失风趣。

    这么一来,就既能被所赵祯吸收理解,还能保持对方继续听讲的兴趣了。

    陆辞的这份用心,效果也是十分显著的。

    尤其赵祯平日已习惯了接受比原文还来得艰涩复杂的答案、懵懂半知的,现尽能听明白,不禁很是惊喜。

    一人讲得用心,一人听得认真,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得飞快。

    当内侍小心进来,提醒二人已到了宫中落匙、陆辞出宫、太子用膳的晚膳时辰时,赵祯还大吃一惊“当真这么晚了”

    内侍也没想到,这位头日进宫任职的左谕德,会与太子殿下如此投缘,连讲解如此枯燥深奥的尚书,都能叫殿下沉浸其中,直到忘了时辰的地步。

    面对赵祯的疑问,他纵无奈,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陆辞倒是一直留意了时辰,确保自己讲学进度的。

    他莞尔一笑,起身行礼道“那臣便先行告退,不打扰殿下用膳了。”

    赵祯心里很是失望,下意识地就想开口挽留。

    然而他并非任性孩童,且清楚宫中规矩,不愿给陆辞添麻烦,便抿着唇,乖巧地点了点头“好罢。”

    看着赵祯这明明无比失望、却还勉强忍着的,叫一张白嫩嫩的包子脸也鼓了起来的可怜模样,陆辞便在心里忍笑“如此,臣明日再来。”

    赵祯并不言语,只用目光追寻着陆辞的身影,直到那穿着朱色官服的修长身影消失在宫门外,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陆辞顺利完成一天的工作,又确定赵祯是个体贴人的好学孩童后,心情很是不错。

    他畅通无阻地出了宫门,骑上马后,就在天黑透前,赶回了自己家中。

    进门前,他还顺便瞄了眼晏殊家门,发觉对方还未回来。

    也是个大忙人啊。

    陆辞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又用了丰盛的晚膳,再去到刚收拾干净的书房时,他也不急着备课,而是饶有兴致地写起信来。

    写完后,他着人明日拿去邮递处寄了。

    随信一起的,则是左氏春秋。

    既然出身高贵的皇太子都这么努力,那比他还大两岁的狄青,更不能太过怠惰,而该加把劲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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