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燃尽, 盛易明突然轻声笑了下, 将烟头用力按进烟灰缸中,半垂的眼帘挡住了眼里的一切情绪。
他用语气疏懒, 仿佛在和一位认识的老朋友聊天, “你来做什么”
特助没有作答,而是意味不明的抬头看向远处, 目光穿过一栋栋楼房间的缝隙,停在最后一栋上。
那栋楼的顶楼开着一扇窗户,有个青年站在窗口, 正望着这边。
特助收回视线, “您的记忆中途恢复, 是我们谁也没料到的事,但按照任务者不能携带记忆的规定, 任务必须立刻结束。”
天色忽然暗下来, 一朵厚重的云彩飘过,恰好挡住了太阳。
盛易明的脸被罩在阴影中,唇角勾出的弧度乖戾, “结不结束, 由我说了算。”
特助不为所动, 依旧保持着严谨的工作态度, “既然这样, 我们只能强行切断任务链接了。”
“在任务期间突然切断链接, 任务工作者的大脑和精神力都将要承担极大的风险, 你确定, 管理局赌得起”
男人语气不紧不慢,没有丝毫惧怕。
特助的脸色变得难看,管理局的确赌不起,先不谈对面那人的真实身份,单是他任务开始后这一系列的优秀成绩,管理局的人就不会做出任何会上伤害到他精神力的事。
盛易明抬眸扫向自家的方向,原本站在窗口青年已经不见了。
顶楼,大平层。
观主还瘫在沙发上,手揉着肚皮,嘴里时不时哎哟两声。
李鱼瞥了眼消食片,好家伙,一下子少了六颗。
“您安静待着,过会儿就好了。”
老观主本来就是个跳脱的人,如今肚子撑得难受,更加待不住,他撑着沙发椅背站起来,慢悠悠的在地上绕圈。
“待不住,我还是走两步,消化消化吧。”说完眼珠子转了一圈,好奇问,“盛先生怎么还没回来”
李鱼摇头,“不清楚,可能还在跟下属聊吧。”
说起这事儿心里就来气。
刚刚站在窗口,他实在是想知道楼下两人到底在说什么,便让系统打开实况。
系统的答复是拒绝,它说任务已经结束,实况功能被管理局给关闭了,现在的它只是一个陪聊ai。
“盛先生真是不容易,身体刚好就要开始忙工作,公司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老观主说完想起一件事,叮嘱道,“他现在的身体阳气旺盛,在某些方面的需求会比常人更强,你可千万别太由着他,否则吃苦的是你。”
李鱼嘟囔,“我知道。”
老观主叹口气,想起了自己的破道观,“丁小兄弟,这次的事情算是圆满结束了吧。”
李鱼点头,“当然。”
老观主意味深长道,“我这段时间也挺辛苦的。”
李鱼还是点头,“那是当然。”
老观主嘴角一抽,决定来点直接的,“所以你看着费用”
李鱼,“我没钱。”
“”老观主快哭了,着急道,“你没有,但他有啊。”
李鱼抿着嘴不说话,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老观主心说总不会想赖账吧,正准备嚎两嗓子,就听青年说,“您放心吧,少不了您的。”
老观主一秒笑呵呵。
就在这时,玄关的门开了。
盛易明在进门的瞬间,浑身的气势骤然收敛,冷冽中多出几分温和。
李鱼走过去,“是公司出事了吗”
盛易明微微点头,“嗯,不是什么大事。”
李鱼微眯起眼,想从对方脸上窥见出欺骗的痕迹,然而没有,男人的脸上波澜不惊,眼神中带着点点询问,仿佛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特助特意等在楼下的凉亭中,只为了说一件公司的小事。
“也可打电话说的,大老远跑来多麻烦。”他试探道。
盛易明对答如流,“这是他的工作,应该的。”
李鱼又盯着男人看了几秒,放弃寻找破绽,他想,应该是任务的突然中断,让他有些疑神疑鬼。
老观主是当天下午走的。
偌大的屋子里少了一个高瓦数的电灯泡,并没有显得冷清,反而温度攀升,似乎飘着恋爱的粉色泡泡。
两个大男人就跟连体婴似的,走到哪儿都是如影随形,手拉着手。
他们一起看电影、一起泡澡,盛易明处理公务的时候,青年会拿本书窝在办公桌旁新买的懒人沙发上玩儿游戏。
每天夜里,他们都会做最爱做的事,让身体和灵魂都得到慰藉,体会到彼此间最深的依赖。
这样的堕落又令人沉迷的日子过了好几天,这天清晨,李鱼从睡梦中醒来,睁开就看见一张放大的俊脸。
男人的睫毛很长,像两片不肯扇动的蝶翼,安静的耷拉着。
李鱼凑过去,舌尖舔过睫毛尖,亲吻上方的眼帘。
偷亲在任何时候的是一件让人害臊又尴尬的事,为免被抓包,亲完第一时间青年就往后撤,脑袋缩进被子里,假装自己还没醒。
下一秒,盛易明睁开了眼,手指撩了把青年露在被子外的头发,伸手抱过去。
“偷亲我” 他出声控诉,手指拨开被子,果然看见一只红透的耳朵。
舌尖蹭过耳尖,引得被子里的人一阵颤栗。
空气被点燃,将清晨藏进屋内的凉风炸得一点而尽,只剩下灼热的火。
火烧到一半的时候,床头的手机突然响起,李鱼将汗津津的脑袋从被子里探出去,目光触及到手机屏幕,眼神立即从迷蒙变得惊恐。
没有什么比自己和野男人一起玩儿火的时候,突然接到老爹电话更尴尬的事了。
李鱼盯着屏幕没动,怕自己的声音太哑,被听出端倪。
手机终于在一阵活跃的铃声后停止了叫嚣,还没松口气,手机再次响起,呱啦呱啦个没完。
大概是声音太过聒噪,另一颗脑袋也从被子钻了出来。
男人灼热的体温从后面靠近,李鱼像只被踩了痛脚的猫,抓住被子从床上蹿到地上,拿上手机,晃着腿跑进了卫生间。
地板冰凉,青年踩上门口的吸水地毯,做了两个深呼吸后,他十分郑重的给丁爸爸拨了回去。
听筒里的嘟声只响了一下,就被接通了。
丁爸爸语气恼怒,“你刚刚在做什么怎么不接电话。”
他脾气硬,想儿子了打个电话也是这么高姿态的端着,李鱼见怪不怪,脾气柔软的回道,“吃早餐。”
“这个点了才吃”丁爸爸冷笑,攥着电话的手指不断收紧,手机快要变形了。
李鱼看不见那头的情况,以为老爹是诚心诚意的在发问,于是一点也不老实的回答,“之前出去运动了,所以才这么晚的。”
“是吗,我以为你是因为昨晚上了夜班,早上起晚了。”
“”
从和丁家人和解至今,这是老爹第一次主动提到他工作上的事,李鱼直觉不太对劲,对系统说,“有问题。”
1551,“什么问题”
“没什么。”李鱼迅速思考一番,突然将手机拿远,装模做样的喂喂喂,最后撂下一句,“爸爸,我这边信号不好,先挂了。”
挂断电话后,他给唐宋去了一个电话。
唐宋像是一直守在电话前,第一声嘟响刚落下,就接通了电话,“你撒谎的事被发现了,不是我说的,是你哥他们突然跑来找你,发现你不在,就找了个服务生问。”
李鱼,“”
居然猜对了我的脑子开过光。
李鱼心里波涛汹涌一番后,快速平静,很想得开的说,“没事,大不了回去吃顿竹笋炒肉。”
唐宋安心了,只要发小不怪自己就好。
李鱼蹲在卫生间思忖片刻,决定带老公一起回家,这样炒出来的竹笋炒肉不会放辣椒,吃着没那么刺激。
盛易明听到这个决定,非常淡定,只是出门的时候多耽搁了会儿,试了好几套衣服。
李鱼忍了又忍,忍不住了,“其实黑色暗花和黑色的暗纹方格的西装差距真的不大,你选哪套都一样。”
他实在不懂,为什么这个人会如此中意黑色,就连现实中的庄嵬也是这样,来场搏击穿个背心也要选黑色。
“1551,这背后有什么故事吗”
“没有,纯属个人爱好吧。”系统的话音刚落,门铃响了。
李鱼从房间出去,到了玄关,从猫眼里看见一张不太熟悉的脸。
是盛易明的特助。
特助还是戴着昨天那副无框眼镜,嘴角挂着笑,看人的眼神颇为尖锐。
看见前来开门的人,他稍微一愣,脸上淡然的表情顿时没了,低声说,“我找盛总。”
李鱼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先进来吧。”
特助温和的点点头,跟在青年身后走进门,眼睛从头到脚的打量着面前的人。
李鱼敏锐的回头,正好对上对方藏着探究和好奇的眼睛。
他清楚的记得,上次这位特助来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很温和,克制受礼,不会没有分寸的到处乱看。
而今天的特助似乎对很多东西充满好奇,神色间浮着一丝不明显的拘谨,不如之前自然大气。
李鱼把人带到客厅,招呼他坐下, “对了,你上次来的时候落了东西在书房。”
特助,“是吗,是什么”
“你不是张特助,你是谁”李鱼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盯着沙发上的人,“张特助上次来的时候根本没进过书房,不可能有东西落下。”
特助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将了一军,不动声色的迅速在脑海中搜了下记忆,青年没骗人,这具身体的原来主人的确没进过书房。
他笑着说,“是我记错了,我上次确实没进去,是你把文件拿出来的。”
记忆是可以传承的,李鱼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目光变得尖锐,“你也是任务者”
“丁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特助蹙眉,露出困惑的表情。
李鱼的脸色越来越冷,“正常来说,你应该反问我,任务者是什么吧当然,每个人的思维模式不一样,我理解,但我还是没办法相信你。而且”
青年说话间眼神变得颇有压力,像是一把沉重的斧子,想要将面前的人一劈为二。
特助没来由的觉得压抑,下意识问,“而且什么”
李鱼说,“他不会用你现在的眼神看我。”
“我什么眼神”特助反问,“丁先生,我觉得您想太多了。”
“好奇的眼神。”
李鱼俯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好奇的地方”
客厅中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特助的脸上的笑已经僵住,神色转冷,但是嘴巴闭得很紧,大有打死都不会说的架势。
李鱼把1551叫出来,“他是不是任务者”
1551没吭声。
李鱼,“我就当你默认了。”
也不知道是系统在装死,还是想以沉默告诉宿主答案,总之就是不说话。
“谁让你来的来做什么你的目标是盛易明”李鱼咄咄逼人三连问,让对方有些招架不住。
特助哑口无言,演技都崩了,“丁先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李鱼说,“你三番两次找的人都是盛易明,所以你的目标是他。”
特助下意识否认,“不是”
李鱼若有所思,“情绪这么激动啊,那就是是咯。”
两个任务者一同竞争同一个目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结合对方是在1551提出任务结束,而他和目标却仍然留在小世界之后才出现的,心里行程也一个模糊的猜想。
“你来是因为我的任务目标恢复了记忆”
“”
特助冷汗直冒,终于明白进入小世界前,领导为什么要再三叮嘱他小心这个世界的任务者了。
观察力明锐,反应迅速,还有可怕的联想力。
这些种种表现,哪里像个刚入职场的新手
就在两人间的那根弦就要崩断的时候,盛易明出来了。
男人打着极为规范的领带,穿着一身竖条暗纹的黑西装,内搭的衬衣白得发光。
李鱼注意到,他今天的大背头梳得尤其顺滑光亮,举手投足间尽显矜贵的气质。
摸着下巴端详片刻,伸手把男人的头发打乱一些。
青年说,“这样看上去气场弱一点。”
丁爸爸是个要强的人,生意场上还有所收敛,遇到看不顺眼的未来儿媳,他只会更加要强的提高气势去压制,最后强来强去,今天的饭桌一定会变成修罗场。
领会到青年的意思,盛易明听话的哦了一声,顺从的低下头,好让他活动得更顺手。
特助大跌眼镜,想起之前被这两人怼来怼去的经历,心哽得差点吐血。
盛易明没有搭理杵在旁边的特助,待青年替他整理完头发,伸手揽过他的腰,一起朝外走。
特助赶紧跟上,抢在大门闭合的前一秒侧身挤出去。
盛志明回头,“别跟着我。”
特助冲他耸了耸肩,死猪不怕开水烫,大路朝前我偏要跟你走的嘴脸。
李鱼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没有说话。
丁家今天的气氛不同往日,尤其是在一家之主被挂掉电话以后。
丁妈妈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叉水果吃,时而递一个给丈夫。
气呼呼的咬碎吞下去后,丁爸爸地无数遍的重复吐槽道,“那死小子竟然敢挂我的电话你敢信我看他是活腻了”
丁妈妈知道他还在气头上,假装什么也没听见,自顾自的看着电视。
旁边的人安静一瞬后,再次气愤的开口,“竟然还敢装信号不好,这种小把戏是老子玩腻剩下的”
丁妈妈翻了个白眼,“没准是真的信号不好呢”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能信号不好”丁爸爸没稳住情绪,吼出声来。
丁妈妈脸一沉,“你冲谁吼呢”
“”丁爸爸一下子就萎了。
李鱼还在家门口,就听见门后传出女人的低吼,他缩了缩脖子,没想到丁妈妈那么温柔的人也有强悍的一面。
为了给屋子里的两人有个缓冲和调节情绪的时间,他没有掏钥匙开门,而是按了门铃。
不多时,门开了,露出一张苦瓜脸。
丁爸爸愣了下,没来到挂自己电话的不孝子会突然回来,笑容铺开在脸上,收都收不住。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笑得太夸张了,迅速压了压嘴角,板着脸训斥,“还知道回来”
李鱼,“”老爷子的戏真的好多,一般人比不上。
丁爸爸把门彻底推开,这才看清儿子背后高出半个多脑袋的男人,苦瓜脸再现。
“他怎么来了。”
“送我回来的,顺便看看您和妈妈。”李鱼说完偷偷掐了把男人的大腿。
头一次正式见老丈人,盛易明难得有些紧张,他伸出一只手,“伯父好。”
丁爸爸很不想跟拐走自己儿子的人握手,被出现在身后的丁妈妈推了一把。
他伸手握住,不冷不热的说了声,“你好。”
今天的见面出奇的顺利,大概是盛易明的表现太过无懈可击,进退有度,丁爸爸找茬无数,却一次也没成功过,反而被对方的教养和学识给征服了。
丁妈妈在厨房里切水果,“你爸爸那人就是嘴硬,其实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关注小盛,说他虽然年纪轻轻,但能力和手腕厉害,比你大哥二哥还要稳重些。”
“看出来了,刚刚我还看我爹偷着乐呢。”李鱼用牙签叉了一个番茄塞进丁妈妈嘴里。
做完以后他自己倒是先愣了。
不知不觉,他和丁家人居然已经这么亲切了,仿佛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矛盾,也没有已经死掉的原主,他们的亲密来得生疏、缓慢,却并没有隔阂。
一切都是顺其自然,顺理成章,就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丁妈妈吃着儿子喂的小番茄,嘴里是酸的,心里却很甜,“你爸爸那个人,只要打从心里愿意接受了,他会主动去发掘对方的优点。对你也是这样,他虽然总是在嘴上说你这不好,那不好,但当你不在的时候,他就会偷偷的跟我说你现在有多懂事,有多乖”
大概是想起丈夫别扭的样子,她忍不住笑出声,“所以你别跟他置气,无论他当着你的面说了什么,都不是出自真心,越是难听的话,越要反着去听。”
李鱼的思绪还沉浸在之前,脑子的反应很慢,他点了点头,偏头看向眼前的中年女人。
女人妆容简单,眉目温和,说话做事季总是带着一股暖意,会让人不由自主的去接受她的提议。
李鱼张了张嘴,突然喊了一声,“妈妈。”
丁妈妈一愣,温柔的问他,“怎么了”
李鱼摇了摇头,心里茫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叫她。
丁妈妈把果盘推给青年,“送去客厅吧。”
李鱼接过,转身之际,肩上突然搭过来一只手,那只手上带着一枚红宝石的戒指,火彩璀璨,晃眼。
脚下停顿,青年问,“您有觉得我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丁妈妈的手拢了拢儿子的肩膀,“比以前更乖了”
李鱼,“您不觉得违和吗”
“当然不。”丁妈妈用另一只手在儿子脸上捏了下,宠溺的说,“我知道,我们家丁联会越变越好,没有违和,只是觉得你本来就应该这样。”
饭后,李鱼被勒令留在家里住,只能将男人送到停车场。
停车场内,特助坐在黑色甲壳虫里,一直没走。
见人下来,他推门下车,径直走到盛易明对面。
撇了眼站在男人身边的青年,既然自己的身份已经败露,就没什么好顾及的了,他开口直说,“先生,我再提醒您最后一次,您该离开了。”
李鱼,“谁该离开了”
特助,“自然是庄先生。”
李鱼脸色白了几分,说话时声音颤抖,“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离开”
特助,“无可奉告。”
他含着下巴,目光落在水泥地面上,明明是顺从的姿态,说出的话却带着逼迫意味,“如果您继续执迷不悟,我们会强行执行抽离程序,当然,其中的风险和将面临的责难,管理局都将自愿承担。”
这席话留下的震荡不小,李鱼手指蜷了蜷,猛地转身拉住男人的手,仰起头,死死盯着他,“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死亡在任何时候都很敏感,尤其是在幸福唾手可得的时候。
李鱼没办法接受现实,明明他的卡牌已经将目标成功复活,为什么管理局会突然派人前来终止任务
早在培训的时候,培训师就告诉过他们,抽离任务的程序必须在当事人自愿的情况下,如若不然,对当事人的精神力,甚至是生命,很可能会在造成不可以逆转的伤害。
“强行执行”四个字所代表的,是任务目标在小世界的死亡,和现实世界中不可估量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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