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答应么
贺林轩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抚了抚李文斌的鬓角, 轻声问道“勉之,你可曾想过, 安平侯他们给皇帝送了君妃后,下一步要做什么”
李文斌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他和李文武熟读大梁史书,细一深想,不由都有些心惊。
“林轩, 你是说”
预想到某种可能,李文斌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贺林轩揉了揉他的眉心,见李文武的表情如出一辙,而不解深意的张河忧心忡忡的模样, 笑着说“好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大不了的。先不说这个, 都到午时了,我们去做素肉大餐。”
说着,他把诺儿放下来,让他和李信去隔壁安慰安慰五郎, 要是他阿公还生气,就哄哄他。
诺儿挂念着素肉,想第一个品尝,不过李信看出长辈们有话要谈,贴心地带阿弟去了张府。
贺林轩却没有深谈下去,带着李文斌去厨房做饭。
见状, 张河纳闷道“夫君,刚才林轩说的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李文武“林轩可以选择,但其实,他也没有选择”
“啊”
张河被他搞糊涂了。
李文武叹了一口气,打发下人退下,拉着夫郎说“最近朝堂这么热闹,我也和林轩说过几回。他说不争不显不露,那是出家人做的事。身在朝堂,就要争陛下的宠信,彰显自己的功绩,露出自己的才德,这才是常态。”
“我本来以为他是要我看个热闹就好,却忘了,我们也在热闹之中。”
看他面露疲累,张河蹙眉道“可是我们侯府只有虚衔没有实权,他们争他们的,和咱们有什么干系”
“干系大了。”
李文武敲了敲自己残疾的左腿,苦笑一声,“现在的局势,说白了就是陛下和百官在打擂台。”
“军方他们是争不过了。
在内,浩海阿兄刚被擢升禁军统领,护卫宫城,清之阿兄掌管京城巡防,自是固若金汤。在外,北地九州自不必说,其他地方的驻军,但凡和陈家有丝毫牵连,主将都被换成陛下身边的近卫将领,同样忠心耿耿。
如此一来,他们只能文斗。”
“他们”张河疑惑,“除了安平侯、镇南王这一派,还有别人”
李文武点头,“在京宗亲,各地藩王,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你想啊。这些宗亲,不说这些年干过什么好事,就说当年陛下被贬为郡王,他们屁都没放一个。哪一个和陛下同心
这些,他们自己心里都有数,知道自己不讨陛下喜欢,保不齐收拾了陈氏,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
至于藩王,陛下在军方只手遮天,他们岂能不怕
如果能绊住陛下的手脚,不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当然愿意推波助澜。
京中局势更是复杂。
且说安平侯和镇南王这两位异姓王侯,百年大族,都有实权在手。
历经天齐朝的旧臣里,属他们两个职权最高,身上的污点最重,也是陛下最看不顺眼的。
可是当初没有这两颗墙头草帮忙,把陈敏祯和他的心腹扣下,又暗中游说,百官也不会那么快就倒戈陛下。
新立之事就要费上许多周折。
如此说来,他们也是功不可没,于公于理,陛下都得忍着他们”
说着,李文武压低声音道“林轩怀疑,陛下和他二人应该早有盟约,联姻就是其中一个条件。”
张河一惊,“可是陛下不是一直没有理会他们上谏纳君妃的奏折吗莫不是陛下想反悔”
李文武摇了摇头,沉吟道“反悔不至于,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陛下占了优势,当然不会听之任之。”
顿了下,他靠近张河耳语道“你没忘了圣慈太后是怎么死的吧。”
闻言,张河微微吸了一口气。
他当然没有忘记
圣慈太后,也就是天顺帝的生父。
当年先帝驾崩,第二日,他就被发现在自己寝宫“悬梁自尽”了。
先太皇太后对外宣称他是对先帝用情至深,为先帝殉葬,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件事和大陈氏、小陈氏脱不了关系。
李文武见他有所明悟,继续道“陛下对他们恨之入骨,想必也十分厌恶后宫插手朝政。”
“他们想送哥儿入宫给陛下吹枕边风,这算盘就打错了。
何况,贵君是什么
位同副后,生下的皇子,只比嫡子次一级。如今皇后殿下身体欠佳,不说陛下愿不愿意纳贵君,军方将士首先不会答应。”
张河点头,“这事,我倒是听阿爹说了。”
高皇后是高将军之后,不说他本人的战功和风采,他父亲和两位战死的兄长在军方受万人敬仰,拥护者众。
而今皇后病重,安平侯等人巴巴地让皇帝推选贵君,还不是打着取而代之的主意
陛下年轻力盛,若让贵君诞下皇子,只要嫡出的皇子不在了,贵君所出便是继承大统的第一人选。
一旦皇后有个万一,难保他们不会出昏招。
如此一来,三位皇子殿下的处境非常危险。
这就是张家人为什么反感安平侯和镇南王,连带着张河也对那二人嗤之以鼻的原因。
张河疑惑道“可你刚才又说陛下有言在先,不会毁约。那现在是”
李文武“这些都是林轩跟我说的。他的意思是,陛下其实也只是在讨价还价,贵君的身份他不想给。但答应纳入后宫的某些人,还是会收下的。”
张河一听便觉得郁闷,“当皇帝也不容易啊。到这个份上,反而连娶谁都不能自己做主。”
“那不然还能如何”
李文武叹了一声“帝王嫁娶,不仅是家事,也是国事,岂能凭喜恶而定。”
张河点点头,接着一拍脑袋,道“怎么说到这上头来了,这些和林轩入朝为官的事有关系”
“当然”
李文武道“你细想,陛下和这些臣子的拉锯战已经打响。”
“这第一局,陛下纳妃势在必行,但也收回了贵君尊荣,算是平局。
往后,这样的争斗少不了。
安平侯他们有什么依仗,你都看得出来,那陛下有什么呢他凭什么去斗这些满嘴礼义道德,动不动就来个死谏还软硬不吃的文臣”
张河掰着手指数了数,发现皇帝果然不占优势。
陈敏祯被处死后,宰相之位悬而未决。而六部中,户部尚书之位空悬,吏部是何谚,刑部是秦老的长子就职。
这两位都是新官上任,在朝中根基尚浅。
但另外三部的尚书却是由侍郎晋升而来,不是宗亲也出身高门。
不说他们本身浸淫朝局之深,就是他们背后的宗族也不容小觑。
要知道,这些人可是历
经陈氏动乱,在天齐帝这十六年间夹缝求存,即便有些污点,最终还是保全了自己,赢得新帝启用的臣属。
不论是陛下提拔上来的近臣,还是新科将入朝廷的天子门生,哪里斗得过这些官场上的老油子
张河越想越心惊,“不得了了。这哪里是荣华富贵,分明是火坑那林轩还要往里头跳咱们不掺和就不行吗”
李文武又是一声长叹,“躲是躲不掉的。”
“你也看到了,陛下现在能用的、能全心信任器重的人屈指可数。他已当面提出,林轩如何拒绝更重要的是”
他咬了咬牙,道“我的腿虽然废了,但身处京城又备受陛下宠信,岂能独善其身”
“那边的人不会直接和陛下争锋,只会对他的心腹下手,争一个高下。
我们家虽然没有实权,可不管是张家、莫家、秦家还是何谚,每一个都和我们息息相关。
乐安侯府,就是活生生的靶子
稍有不慎,就会惹上是非,成为别人对付阿父他们的剑。”
“这”
听到这里,张河终于明白自己之前所想的有多无知了。
李文武见他脸色大变,心里也是酸楚,颓然道“河哥儿,我想得到这些,林轩又岂会想不到以他的个性,绝不会被动挨打,定会主动出击说到底,是我拖累了他和阿弟。”
当初入京,何曾想到如今的局面
但李文武心里却隐约明白,他想不透的事,贺林轩一定已经看得很深远了。
否则,怎能平静如斯
迁居京城,他所放弃的何止是在东肃的太平安稳
厨房里,李文斌也有相同感受。
看着在灶台前忙碌的贺林轩,千言万语最终只剩下苍白的一句,“林轩是我拖累了你。”
“嗯”
贺林轩回头看他。
李文斌却没法说第二次,只是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
贺林轩笑道“勉之,你过来。”
“怎么嘶。”
刚走近,就被贺林轩在嘴唇上啃了一口,虽然没咬破皮也生疼生疼的。
李文斌恼道“干什么,耳朵痒了还是皮痒了”
被瞪了,贺林轩却笑起来,复又低头亲了他一口,说“不要觉得抱歉。这世界上那么多人,只有一个你能连累我,这难道不是老天眷顾么。”
李文斌被逗笑了,“又胡说八道。”
他抱住贺林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才道“这么说,你打算什么时候答复皇上”
贺林轩回头翻锅,回道“这件事不急,比起户部尚书,皇帝现在更需要的是钱和粮。不过,眼下有一件是倒是挺着急的。”
“什么事”
李文斌想了想,还是没想到什么事能比这个更着急,连忙问道。
贺林轩轻笑,侧过头说“等出了孝,诺儿就要上蒙学了。我呢,也会比以前忙一些。我们爷俩要好好陪陪你,勉之”
他和李文斌咬耳朵,带笑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在床上打发时间是不成了,你说我们做些什么才好呢”
李文斌一把拧住他的腰,笑眯眯地说“要不,你陪我研究研究花式家暴,嗯”
贺林轩哈哈笑起来,问他“勉之,你发现没有我们越来越有夫夫相了”
李文斌松开手,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有什么好骄傲的,还不是你把我和诺儿带坏了。”
“怎么能不骄傲,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情就是这个”
贺林轩亲了亲他的脸,才心满意足地回过身把用冬瓜做的素东坡盛盘。
李文斌忽然踮脚在他耳朵上咬了一下,含笑说“其实你和诺儿在我身边,做什么都好。”
贺林轩回头望进他盈满笑意的双眸,喉结滚动了下,低头就要吻下去
“阿父素肉做好了吗我帮你尝尝味道吧”
诺儿人未到声先至,正要做坏事的贺林轩手一抖,刚出锅的素东坡差点交代在地上。
“我的小祖宗诶。”
贺林轩放下菜,颇为不甘心地盯着老婆的嘴唇。
诺儿跑了进来,抱住他的腿,笑盈盈地撒娇“阿父,我想你了,你想诺儿了没有。”
贺林轩把他抱起来,揉揉他的小脑袋,认命地说“想,我可想死你了,宝贝。”
“噗。”
李文斌憋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笑弯了腰。,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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