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说让明华辅助大公主等人, 大公主便将针线房交给了她。
针线房每月每季都会按照规定, 给各宫的主子和奴才们做针线活, 偶尔,也会有主子或是奴才私底下找他们做事, 若是主子吩咐她们做私活, 便会给赏赐,若是同为宫人的宫女或是太监来请她们帮忙, 便会给她们报酬。
比如明华还在学习京绣,那位教她绣技的绣娘,便受到了和丁大厨他们一样的尊重,在针线房里颇有地位,是整个针线房最让人羡慕的人。
宫权的威力是巨大的, 明华不过是掌管了这么个小小的针线房,便能感觉到宫里的奴才对他说话的时候,腰弯地更深了。
严嬷嬷笑道“要是叫别人知道您是这么看针线房的, 估计得更加生气了。针线房是比不上御膳房, 但也有五六十号人呢, 上到主子, 下到奴才, 就没有她们不打交道的人。如今您可是一抬手,她们就要听您的吩咐行事, 这权力还不够大谁要是敢得罪了针线房, 难道不怕自己身上的衣裳穿的不得体吗”
明华知道, 严嬷嬷嘴巴里的那个别人, 多半就是指大福晋了。大阿哥的声势起来了,大福晋便也跟着越发得脸,周围有一大圈捧着她的奴才。她素来以长嫂自居,就算怀孕了,平日里也会每日去乾西四所坐坐,一是和公主们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二也有些摆摆长嫂架子的意思。
但这圣旨下来后,她忽然就再也不去乾西四所了。昨儿,还有人看到她眼眶发红地从惠妃的钟粹宫回了阿哥所。因而,大公主她们就猜测,这一次分管宫务,皇上没有点大福晋的名儿,她心里不自在了,露在了言行上,所以是被惠妃说了一顿。
你说这又是何必,皇宫这个地方,是天下最讲规矩的地方,什么事儿都得按着规矩来;但同时,它也是天下最不讲规矩的地方,只要皇上一句话,什么东西都可以变。
做皇家媳妇,你要是看不开,自己就能把自己给气死。
再者说了,现在才到哪里等各位阿哥都长大了,各自娶了媳妇了,十几个妯娌都聚在一起的时候,那才有的应付。
明华不置可否,问道“针线房的人来了吗”
严嬷嬷点头道“刚到没多久,都在外面候着。”
明华便吩咐道“叫她们一个个进来吧。”
她既接管了针线房,便要好好操持起来。这管理一个部门,就算不需要事必躬亲,但这部门里的事情,得了如指掌。
头一个进来的,是针线房的管事。她才行了礼,明华就直接靠在椅子上道“你先和我说一说针线房的事儿。”
管事心里是有些不以为然的。眼前这位主子湛湛九岁,纵然平时跟着皇贵妃管理宫务,但能懂多少这样的小姑娘,脸皮最是薄,怎么能压得住皇宫里的那些老油条
她挑了些常规的事儿,和明华说了大半个小时。她说的时候,明华只是点头应着,并没有发表些什么意见,这便让她更觉得这明华格格好糊弄。
谁知说完了以后,不等她反应过来,这位主就直接问道“如今针线房的采买是怎么做的每月采买价格如何各地进上的贡品是如何分配的这些要紧的事情,你一句都没有说过,再给你个机会,好好把这些说清楚。”
管事瞬间张口结舌,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
明华抬眼看她,眼神十分有压迫感“怎么我不配知道这些吗”
管事忙道“奴才不敢,格格便是不吩咐,奴才也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说着,便细细地将这些事儿都和她说了起来。
这位一开口便抓住了针线房的要害,可见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
管事放下了对明华的轻视之心,暗暗想道回去后得好好敲打敲打那群人,叫她们把皮给绷紧了,不然到时候落到这位格格的手里,可不是好玩的事。
又说了大半个时辰,管事才将这些事儿交代清楚了。
明华挥了挥手,示意严嬷嬷将人带出去。
管事的跟着严嬷嬷到了院子里,走向另一个厢房。她们针线房管事的来了五个人,这其中,也包括明华格格的京绣师傅。那位京绣师傅,已经被请到偏房歇着了。除了她以外,其余的三个都还在院子里等着呢。经过她们身边的时候,那几个人便悄悄拿眼睛瞥她,偷摸着看她的表情,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管事的表情平静地在心里啐了一口。
看什么看没看到旁边有人死死地盯着呢我能给你们什么提示
严嬷嬷亲自将她送去了厢房之后,叫了两个太监在厢房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然后才又叫了另外一个去了明华那里。
管事的探着头从窗户往外看,然后在心里叹气。当初永和宫来挑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挑中她呢她也是擅长京绣,这一手手艺,并不比巧娘差,要是她能攀上明华格格,如今在针线房被敬着,四季有衣裳节礼孝敬的人就是她了。
明华对剩下那三个人的态度,和对第一个管事的态度和问话是一样的,但这三个人表达的内容,却有许多细节都对不上,可见,这其中存在的猫腻不少。问完话后,明华就叫严嬷嬷将她们送去单独的房间,不许她们之间互相沟通交流。
在这之后,她才召见了自己的京绣师傅。
她的京绣师傅叫做巧娘,已经教了她两年多的绣技了。她是个和气而沉默的人,平日里上课时,不奉承也不挑拨,除了教授她技艺,轻易不会多说话。
明华叫人给她搬了凳子,等她坐下以后,才将针线房的账本放在桌子上,道“今年织造局进上来的天水碧丝绸,分到针线房的总共才十二匹,其中因运送抽丝或脏污报废的就有六匹”
“我叫人去库房看了,那报废的六匹天水碧,或是边角抽丝了,或是有少量污渍,但仍可用水清洗的,便是洗不干净的,将那一截剪去也不影响什么这天水碧的料子本来就稀少,太后娘娘才分到了十匹,皇贵妃娘娘才能分到八匹,额娘才分到了六匹,你们一下子报废了六匹,这胃口够大的啊。”
巧娘沉默了许久,才道“水至清则无鱼,格格眼明心亮,何须多问呢”
天水碧丝绸这种贡品,因着数量稀少,并不在份例范围之内,通常都是由内务府进上来后,先扣下一部分,再送去执掌宫务的娘娘那里,由她分配,尔后将一小部分保管在针线房的库房里,以备不时之需。
只不过有权有势的主子,不仅自己库房里的东西都用不完,还养着自己专属的绣娘,要紧的伙计,是不会叫针线房做的;没有权势和宠爱的,得自己拿钱去针线房买,可这买布的价格,一点都不便宜。
所以这些备用的料子,大部分都落到了针线房的手里。要怎么样才能将这些布料合理地转移出去那便是报废。报废了就不能用了,主子没那么闲,来看你的布料究竟如何了,最多叫身边的奴才来看看。只要打点好这些人,针线房就可以将被报废的那些料子,转手卖到外面的商铺,这拿到的钱,就由几个管事的分了。
御膳房也好,针线房也罢,宫里的哪个地方没有这些阴私能在宫里做管事的,要么你权力足够大,能死死压着下面的人,自己来制定分配的规矩,要么你就和他同流合污,否则,你连怎么被送进慎刑司都不知道。
她原先不过是一个绣技出色的绣娘,正是因为成了明华格格的师傅,一跃成为这宫里背后有人的人,才被现在的管事提拔了上去。
可自己人知道自己事儿,格格尊敬她或是有的,但想让她成为自己在针线房争权夺利的靠山,那是不可能的。到时候,只怕还不等她请格格帮忙,永和宫说不定就得先废了她。
她没有那个能力推翻现在的管事,便只能随波逐流。
明华拍了拍桌上的账本,对严嬷嬷道“去把那几个人带过来,再去慎刑司叫几个人。”
听到这话,巧娘身子顿时一僵,整颗心都跌到了谷底。她忙从小圆凳上起身,跪在了地上。
明华没有叫起。
等那几个管事被严嬷嬷带进来,看到跪在地上的巧娘时,顿时心里咯噔一跳,预感到大事不好。
巧娘可是明华格格的师傅,明华格格对她素来尊重,如今连她都这样了,那她们这些人岂不是更加难逃此劫
很快,慎刑司的人就过来了。
明华将账本放到一边,道“往日针线房的事情,我不追究了,一人赏个十板子,这事儿在我这儿就过去了,但接下去,只要是我在管着针线房,就决不允许再出这种事儿,不然可不就是一顿板子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她知道,针线房的这些事儿,是多年以来的积弊。皇贵妃都没叫她们把这些规矩给改了,她一个临时接管针线房的,也做不了这些。她只是希望,在她接管的这段时间里,这针线房是干干净净的。
那些小答应小贵人不是主子吗她们都用不上的东西,凭什么被奴才们这么卖了换钱
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脸了
听到这话,那几个管事的和巧娘都松了一口气,忙跪着磕了一个头,就跟着慎刑司的人走了。
明华格格说不追究,那就意味着以前的旧账已经过去了,她们吞下去的,也不需要吐出来。用十板子换那些银子,这顿打挨得也算值了。
至于以后的日子,明华格格也只是暂时管理,忍下这段时间就行。
等针线房的人都被带出去后,明华才道“去太医院叫个御医过来,多顾着些巧娘。”
严嬷嬷道“是,奴才知道了。”
看样子,格格对那个巧娘还是有情分在的。
这番雷厉风行之下,明华的第一把火就少的针线房哭爹喊娘,针线房里再没有人敢在她面前使小手段了。
六阿哥在四阿哥的院子里,对坐在一边品茶的明华皱眉“你这招倒是能暂时治住针线房的人,只是你砍掉了针线房的财源,针线房的那几个管事,怕是已经恨死你了。”
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人为了钱,是能作出各种丧尽良心的事情的。她以前管家的时候,也知道这些猫腻,并不曾怎么发作,怎么这一次,格外的生气
明华放下茶盏,道“六哥,天水碧一匹两百两银子,六匹就是一千二百两银子,针线房五个管事,也就意味着他们每人能拿到两百四十两银子。这还单单是卖了天水碧的银子,没算什么红纱绫、灰烟缎之类的。一个管事,一年光卖布料就能拿到两千多两银子。额娘一年才六百两月银,连个奴才都比不上”
听到这话,六阿哥还没有说什么,四阿哥倒是先生气了“这帮子狗奴才”
小明华做得好
明华接着道“她们心里清楚,这针线房我也管不了多久,所以只要熬到我离开就是。我呢,也管不了别的,只求在我接管的时候,针线房是干干净净,安安静静的就行。”
针线房为什么会有那些备用的珍惜布料那本就是内务府留给她们赚钱的。
这些包衣世家互相勾连,他们的存在就是一个隐患,这宫里的主子要是意识不到他们的危害,迟早得彻底被他们掌控自己的生活。
随着大阿哥跟着康熙,接触的朝政越来越多,声势越发如日中天。有些人看着这一幕,就动了心思,聚拢到了明珠的身边。
从龙之功啊,能叫人一步登天,谁不想要呢。
因着如此,大福晋也终于出来见人了。她言笑晏晏的享受着奴才们的恭维,丝毫看不出曾经为了宫权和大阿哥闹腾过。
这种情况,让索额图越发烦躁。很快,他的机会就来了。
进入五月,南方传来消息,湖广发生了叛变。湖广巡抚柯永升投井而死,布政叶映榴自刎身亡,总兵许盛中箭败逃,形势一度十分紧张。
九月,蒙古那边传来了急报,喀尔喀部屡尝败绩,已经无力抵抗噶尔丹,携十余万残余部众南逃,在走投无路的情形下,请求归降清朝。
大阿哥踌躇满志,正待请求康熙允许他上战场,御使郭琇上疏弹劾纳兰明珠结党营私、排斥异己,且为了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罪无可赦。
康熙大为震怒,当场就叫人拿下了明珠的顶戴,罢黜了他大学士的职位。
赫赫扬扬的大阿哥党,第一次遭到了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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