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往里面走了两步,又听到薛姨妈忍着气的声音:“大嫂子,我劝你少说两句吧,谁挑拣你?又是谁欺负你?”
里头正闹着,薛家外头的丫鬟倒终于发现了她的身影,立即便脆生生喊道:“晴雯姑娘来了!”
里面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没过一会儿,莺儿掀开了帘子,出来对着她笑道:“晴雯来了,站在外面做什么,先进去喝杯茶,坐一坐吧。”
说着,便想领着明华去正厅。
明华笑道:“听说薛大爷成亲了,我在外面,也没听到消息,错过了这一场。这一回来府里,把欠你们的礼物补上,不然,我怕你们姑娘以后都不理我了。”
说着,便让婆子赶紧把花篮子搬进去,自己则领着抱着木盒子的丫鬟,跟着莺儿一起进了梨香苑的正厅。
薛姨妈和薛宝钗也撩开帘子,从边上的房间出来了。一见到她,薛姨妈就上前迎道:“好孩子,你来就来了,还送什么礼?”
明华看向她们,薛姨妈强颜欢笑、忍气吞声,薛宝钗扶着薛姨妈,她看着端庄沉着,但整个眼眶都是红的,想是这两人在屋里稳了稳情绪才来见她的。
她上前与薛宝钗一左一右扶着薛姨妈,边走边道:“姨妈家多少好东西没有,我也就是来凑个趣,姨妈可万万要收下才好,不然,我以后都没脸来见你们了。”
三人刚在正厅坐好,香菱立时就给诸人上了茶,而后安静地退到了薛宝钗的身边。
很快,另有两个女子也跟着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珠光宝气,颇有花柳之姿,另一个看着像是妾室的打扮,家里有了客人来,却也是横眉怒目的,只这两人身上都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瞧着十分不得体,也不知是不是才在里面打了一架。
薛姨妈被她们气得心口都开始犯疼:“客人面前,你们竟然这般无礼,我薛家怎会娶了你这个蠢妇进门!”
那珠光宝气的女子懒懒地坐在高脚凳子上,弹了弹自己的手指甲,道:“我是没爹教养的,进门前难道你们不知?谁让你们薛家贪图我夏家的家资,你们家薛蟠贪图我的姿色呢,可不就把我这个蠢妇娶进门了!”
明华看了她一眼,都说此人内里风雷,堪比凤姐,但这眼光和城府,比起凤姐来可就差远了。
若说薛家娶了桂花夏家的女儿,最看重的,还真不是夏家的资产。薛家是皇商,而皇商是怎么一回事呢?就是给宫里做采买。内务府给银钱,皇商拿着银钱去购买物资。贾府一个小小的厨房,就有各种道道,内务府这个涉及各种钱财和物资的地方,道道就更多了。
比如薛家,自薛蟠的父亲去世后,薛家的皇商资格就摇摇欲坠。内务府仍然给才买份额,但就是不拨银子,只说是先记账,这么着,薛家就得先自己填银子。内务府一直不给银子,这皇商一职就是个无底洞,薛家已经不知道往里面砸了多少银子。
有心放弃这皇商,薛家又是万万不能的。商人与皇商,在众人看来还是不一样的。四大家族中,贾史王薛,只有薛家是商人,地位最低。有着皇商的名号,薛家人还能去攀一攀权贵,但若是丢了,他们就彻底成了普通人家,薛宝钗想要说一门官宦人家的好亲事,那是千难万难,薛家的丰厚家资,怕也难保。
当初薛家进京,躲避官司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薛宝钗参选公主的侍读女官和向贾家寻求庇佑,而这两件事,也是为了保住皇商资格,疏通宫里的门路。
后来薛宝钗想进宫没进成,这保住家财的唯一方法,就是依靠贾家。薛蟠娶夏金桂,除却看中她的美色之外,最看中的就是夏家在宫里的关系。他们原想借着夏家的关系打点打点,却没想到夏金桂是这般粗俗无礼之人。
薛宝钗被夏金桂这话气得满脸通红:“嫂子何必这般作践人,薛家难道有哪个人打过你的嫁妆的主意吗!”
夏金桂冷笑了一声,道:“是不是作践人,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她看向明华,她冰肌玉骨、神仙姿容,比起贾府的女儿们都要出色一些,心里便十分妒忌厌恶,恨不得挠花了她的脸:“就这么个丫鬟出身的东西,也值得你们当大客招待?薛家的眼皮子,什么时候浅到这种地步了!”
薛姨妈和薛宝钗闻言大惊,薛姨妈更是差点被气得晕厥过去。明华忙上前一步,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抚着她的胸口,连连道:“姨妈,顺顺气,顺顺气。”
房间里乱了起来,莺儿忙着去叫大夫,香菱忙出去叫丫鬟进来伺候。
薛宝钗直接哭出了声音,不停地揉着薛姨妈的胸口:“晴雯又不是外人,她还不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吗?您何苦往心里去,咱们自家人心里有数就是,晴雯又不会怪我们。”
明华按着薛姨妈的穴道,往她体内输送了一丝灵力,跟着薛宝钗的话道:“宝姑娘说的是,我还不知道姨妈是什么样的人吗?怎么会因为这些事儿生气?”
好一会儿兵荒马乱之后,薛姨妈才顺过了气,趴在桌子上呜呜哭泣。
明华知道她这哭的是薛家丢了的脸面。
她只当做没瞧见,掩去眼中的冷冽,对那花柳之姿的妇人微微行了一礼,笑道:“想必这就是薛大奶奶吧。”
婆婆气成那样,夏金桂没见一丝担心,明华主动上前问安,她还撇过头冷哼了一声。
这女人,当真是不孝无礼至极。
薛宝钗不想再丢脸,只好拉着薛姨妈和明华去自己房间说话:“好姑娘,这儿不方便,我们去别处说话吧。”
明华拍了拍她的手臂,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对夏金桂道:“我仿佛听说大奶奶身边有个丫鬟叫宝蟾?这丫头撞了主子的名讳,原该改名的,二奶奶身边的小红,原先是叫红玉的,因名字冲撞了宝二爷和林姑娘,也被改了名。这些事情,大奶奶应当知道吧。我听说桂花夏家规矩是极好的,大奶奶这般,可就丢了你们夏家的脸了。”
她这话绵里藏针的,就是在刺夏金桂和宝蟾。当初她们两个联合,哄着香菱说了“桂”字,责怪她犯了忌讳,直呼奶奶的名字,说什么菱花本就没香味,这名字取得不好,逼着香菱把名字改成了秋菱,指桑骂槐讽刺薛宝钗。
如今,明华也不过是原模原样地将话堵了回去。
薛姨妈和薛宝钗不预丑事外扬,听了这话,觉得又是痛快又是丢脸,只是催着明华去别的房间。
那夏金桂倒是想发怒,只是她刚想发作,忽然就觉得膝盖上传来一阵巨疼,不及反应,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众人莫名其妙,明华却掩唇而笑:“姨妈,大奶奶这是在向您和宝姑娘赔罪呢,这礼行的可有点大了。”
夏金桂气愤异常。她想要起身,却觉得身上犹如泰山压顶一般沉重,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她想说话,嗓子里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来,只能呜呜地喊着。
这就又是明华的杰作了。逍遥派的医毒之术也算是顶尖的,原先在贾府的时候,她没银子没钱财,没办法动手配药,如今她自己在外面,手里有了银子,又种了那么多东西,不过是配些让她浑身僵硬的药,那都是小意思。
只见明华将薛姨妈和薛宝钗按在座位上,自己坐在一边,问那夏金桂道:“你可知错,若你知错了,就点点头。”
夏金桂心里十分畏惧,她以为自己动不了了,但下意识地试了试,竟然发现自己可以点头。她大喜,又想摇头,但那脖子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明华又问道:“你既然知道错了,下次可会再犯?”
这一回,夏金桂是点不了头,只能摇头了。
明华笑了笑,悄悄用气劲弹了一点药粉在夏金桂身上,大方说道:“既然如此,你便给姨妈磕三个头认个错吧。你若下次再犯,只怕老天还要罚你。”话音刚落,外面的大晴天恰好变成了大阴天,整个梨香苑都暗下来,随后,风起雨落,雷电交加。
薛姨妈和薛宝钗都惊了,莫非这真是老天在惩罚她?
夏金桂早被那雷声吓破了胆,忙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磕完头之后,她发现身上的压力都没了,于是整个人都软软地瘫坐在地上。
宝蟾早被吓呆了。夏金桂都是这个下场,她就更不敢做什么,忙扶起了主子,带着她躲回房间了。回屋后,她在夏金桂手上摸到一手汗,顿时心里一阵后怕。
夏金桂躲在被子里狠狠地哭了一场。
天杀的!天杀的!
那晴雯瞧着是个仙美人的模样,怎么比薛宝钗那个小姑子还要难缠?这是哪里来的煞星!
且说夏金桂离开后,薛姨妈和薛宝钗惊疑不定,不知道刚刚那一遭究竟是怎么回事。若说是明华动手,但她离她们母女这么近,她们并未见到她有什么动作。但若说与她无关,她又怎么这么镇定,还能逼着夏金桂对她们磕头?
这事情着实有些诡异了。
薛宝钗握了握薛姨妈的手。不管是不是和晴雯有关,总归这一次的事情是帮了她们大忙。受到这般大的惊吓,夏金桂怕是要安稳一阵子了。这世界上奇怪的事情多了去了,远的不说,只说宝玉的玉和她金锁上嵌的字,不也很虚无神奇吗?
明华又对薛姨妈安慰了好久:“老天爷都看着呢,姨妈以后只管放心,我瞧大奶奶是再也不敢的了。”
薛姨妈和薛宝钗又觉得丢脸又觉得苦楚,但也只能忍着道:“但愿以后如你所说。”
这样好大一场戏之后,明华更有把握把香菱带走了:“我听说薛大奶奶原先进门时也还好,只对香菱十分不满。我想着,她如今这般闹腾,对宝姑娘冷嘲热讽,或许与香菱姑娘有关。不如这样,我花钱赎了香菱的身籍,带她离开吧。这样,我可以多一个账房先生,姨妈和宝姑娘在家里,也能少了和大奶奶的冲突。”
听到她们突然谈到自己,香菱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们。
薛姨妈十分心动,薛宝钗却十分犹豫:“这……”
经过这一遭,她身心俱疲,但香菱是兄长的妾,是兄长三个女人中唯一比较靠谱的,若连她也走了,那兄长身边,就真的没有一个好人了。
明华便半是威胁道:“我此番接走香菱,也是因为我打探到了她的身世。她的身世,对薛大爷来说不是一件好事,若不是真心为姨妈和宝姑娘考虑,我也不会想要带她离开。”
薛姨妈和薛宝钗大惊。薛宝钗急急问道:“香菱是自小卖到我家的,她的身世,如何会与哥哥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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