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入三更,源赖光送源满仲出来时,天又下起了雪。
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雪花迎面打在脸上,那股迫人的冷意让源满仲不由得拢紧衣襟,抄起了手臂。
常年习武身体强健的源赖光只着一身单衣也不觉得寒冷,他抬头望了望天色,扭过头看向源满仲时,略微思考了一下,道:“父亲,你为什么对源陵君如此关心?”
问出这句话的源赖光并非出于嫉妒别的孩子能得到父亲关爱的心理,他只是单纯的疑惑。
族中关于源陵君不识好歹白眼狼的传言源赖光也有所耳闻,将自己所有不幸都归咎于他人,不感激源满仲救了他性命,反而怨恨起源满仲的源陵君在他看来无疑只是个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除此之外再无什么可取之处,那为什么源满仲还要在暗中对他如此关心呢?
源赖光从源陵君身上找不到任何价值,或许他活着留在源氏的唯一价值只是源氏用来表达自己对弱者善意的对象。
源满仲闻言,神情怔怔了一下,他朝屋檐下走了走,站在走廊边,仰头望着不断下雪的天空,轻轻呼出一道白气:“赖光……”
源赖光注视着父亲的背影,莫名的,那道让幼小时的他觉得无比高大的背影似乎变了不少。
“陵君从五岁起就展露了过人的天赋,那时你刚好下定决心习武,我拗不过你,陵君便出现在了我眼前……”
回忆起过去,源满仲的声音充满怀念,当时被儿子的叛逆伤透心的源满仲将全部心血都灌注在了小小的源陵君身上。
“陵君的体质非常亲和灵力,早早就开了天眼,看到了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时,会吓得哭着扑倒我怀里……长老们说陵君性子孱弱,以后担不得大任,我便狠下心来让他去面对那些东西,从那以后,陵君再害怕也没有在我面前哭过。”
“陵君知道我对他寄有重望,就日夜修炼不敢懈怠,我也知道陵君在别人面前行事嚣张,但我也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将这孩子逼得太紧,如果这样就可以让他将心中的压力发泄出来也未尝不可,可是……”
源满仲的放纵与溺爱却导致了源陵君树敌无数,这原本并不算什么,等以后源陵君成了源氏家主,他那些敌人就根本成不了气候。
可人算不如天算,昔日的天才突然陨落,他的那些敌人便谁都想来踩他一脚,源满仲想护他,却又迫于族人的不满,不能太过明显。
虽然源满仲位高权重,但他受到得辖制也大,身为族长,他的一言一行都要成为族人的典范。
“陵君出事后,我虽然查到了害他的人,但抓出来的也只是一个替罪羊,真正的凶手还潜伏在暗处,直到如今我也没有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源满仲长叹一声,听完他心声的源赖光却神色冷静,不为所动的评价道 :“父亲,没抓到真正的凶手,所以你觉得愧对源陵君?”
源满仲身形一滞,只听源赖光又道:“父亲,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源陵君早就身中剧毒死亡了。你虽有错在先,但也及时补救,让源陵君保下了一条命,又有何错之有?”
源满仲转过身来,神色凝重:“赖光——”
“父亲,害源陵君的人又不是你,他真正该恨的是那个凶手,若他真有心复仇,正应该去找那个凶手,而不是朝父亲你泄愤。”源赖光很冷静的说道,他打从心底不赞同源满仲对源陵君的态度。
源满仲对源陵君恩重如山,既然源陵君享受了成为源满仲弟子的地位与权力,就应该有承受这份权利带来的风险的准备。
源满仲看着源赖光的面孔,他一直知道这个儿子很出色,只是过于年少轻狂,格外叛逆,可如今看来,这个他缺少关注的儿子,双肩已经足以担负起重任了。
源满仲苦笑了一下,对源赖光道:“赖光,于理,你说得很对,我无需对陵君愧疚。可是,于情,陵君落到如今的地步哪能和我无关?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放不下他……”
源赖光只目光平淡的看着源满仲,并不说话。
但源满仲心中却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源赖光的天赋绝不在源陵君之下,更因此,他当初才会因为源赖光的叛逆而痛心。阴阳一道的修行最看重天资,天资驽钝的人就算再勤奋也不会有什么成就,天赋绝佳的人就算起步再晚,被上天眷顾的他们也能轻而易举的超越修炼多年却天资平平的人。
源氏一族这一辈嫡系的出色子弟除了源信昌源信介之外就没别的人了,而最近冒出来的旁支弟子源秀德也只不过刚迈入阴阳道,进步虽然快,但源满仲相信源赖光修为精进的速度绝不会亚于他。
品行太差(主要是欺负他爱徒)的源近召直接被源满仲排除在外,源满仲认为有他在背后相助,源赖光绝对能成为源氏这一代惊才绝艳的人物。
越思索源满仲越是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很好,他被身份掣肘,没办法明着照拂源陵君,但源赖光就不一样了,首先源赖光很得天皇喜爱,在族中是头一份,再者,年轻气盛的少年人看不惯欺凌弱小的行为,直接将源陵君纳入麾下不让别人欺负也很正常啊……
没错,源满仲想让源赖光帮他照顾源陵君,做源陵君的后台,让其他人不敢再欺负源陵君。
源满仲将自己的打算对源赖光说出口后,源赖光却拧起了眉。
背光而立的源赖光双眸中光芒明灭,他望着父亲对他希冀又信任的眼睛,并不想接手源陵君这个麻烦。
源满仲寄出杀手锏:“膝丸也给你!”
“成交!”源赖光一口答应。
还在睡梦中的源陵君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被源满仲用一把刀卖给了源赖光,虽然膝丸也是源氏的重宝。
第二天早晨,在源赖光眼里没一把刀重要的源陵君终于醒过来了。
这一觉睡得挺舒服的源陵君其实是被热醒的,他感觉周身的温度越来越高,好像置身在一个大火炉中,周遭围绕着熊熊烈火,热得他坐立难安。
满头是汗的源陵君睁开眼睛,来不及看清楚情况,就挣扎着从裹得死紧的被子里抽出双手,挥舞着双手将紧紧缠着他的被子拽开,再用脚远远踢开,然后如同一条被烤干的咸鱼一样摊平呼气。
不远处桌案旁,听到这一动静的源赖光若无其事的收回施展暖身咒的手,源满仲给源赖光开的小灶也夹带了一点私心,先教给他的全都是对源陵君有用的咒术,比如暖身咒防寒咒这一类的,还特地嘱咐源赖光可以用源陵君来练手。
这也是源赖光纡尊降贵,和在他眼中不值一把刀的源陵君同处一室的缘由,通过对源陵君不断的实验暖身咒,源赖光也成功娴熟掌握了如何控制暖身咒的温度,绝对不是一时走神下手太重,只是实验!
源陵君出了一身汗,现下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出神,先前也说源陵君虽然落魄,但在源满仲的暗中关照下,吃穿用度一应如前,甚至因为体弱的缘故,还比以前好了不少。
于是发了会儿呆,源陵君才发现,这不是他的屋子,他的屋子可没这么朴素。
好武的源赖光行事干脆利落,自然也不爱在屋里放些只能看的累赘,屋里的摆设一切从简,唯一的装饰就是一座刀架,现在变成两座了。
刚睡醒脑子还有点迟钝的源陵君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不是他的屋子后,才扭头打量屋中情形,一旁一点也不隐蔽非常显眼的源赖光也终于被他发现。
看到源赖光的那一刻,源陵君瞳孔一缩,下一秒就从源赖光尚显稚嫩的脸上反应过来,如今他并不需要做任务,见到源赖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源赖光察觉到源陵君的视线后,便将桌案上摊开的一本小册子合上,塞入胸前暗袋,才将目光转向源陵君。
“你,我怎么在这里?”源陵君的声音有些沙哑,源赖光发现,源陵君的声音听起来意外的顺耳。
因为这一点,源赖光决定稍微给他解释一下:“昨天,是我救了你。”
咸鱼瘫的源陵君撑起手臂爬起来,但由于发过汗的身体太过虚弱,那两只在源赖光眼里细得跟豆芽一样的手臂支撑不住倒下,导致源陵君的下巴重重的磕在了瓷枕上,牙齿咬破嘴里的肉,疼得他泪眼汪汪。
“啧。”源赖光见状,嫌弃的皱起了眉头。
尽管嘴巴特别疼,听见源赖光的嫌弃声,源陵君仍然很努力的凹人设,他一边撑着不让眼里的金豆豆掉下,一边顽强的想爬起来。
那副模样让源赖光联想起小时候玩过的乌龟,把它的龟壳翻过去让它四脚朝天,它就不管用什么办法都翻不过身来。
思及此,源赖光有点想笑又连忙绷住,而源陵君还在努力的靠自己奋斗,终于颤巍巍的坐起了身。
“谢谢你救我,忠实在哪里?”源陵君抬起手捂住嘴,看着源赖光闷声问道。
源赖光微微眯眼:“我救你一命,你一句谢谢就将我打发了?”
源陵君闻言一顿,他低下眼睛,哑声道:“我是一个废人,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报答你。”
源赖光笑了一声,直接站了起来。
他走向源陵君,高大的身形将源陵君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源陵君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谁知源赖光却弯下腰,用手抬起他的下巴,让他仰起头看着自己。
源赖光霸道的朝源陵君宣布:“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源陵君目露惊恐之色,这家伙说什么?
听到屋中动静将洗漱用具端来候在门外的淑子手一抖,手里盛好热水的铜盆就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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