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小说:晨昏 作者:若花辞树
    明苏直挺挺地立在宫墙下, 眼中有些茫然,玄过见她好一阵未动,大着胆子上前, 问道“殿下怎么了”

    明苏沉重道“大事不好。”

    皇后喜欢她, 她竟时至今日才看出来。

    真是迟钝。

    起头她觉得皇后勾人, 偏偏玄过却说皇后极端庄, 为何因为皇后喜欢她,只勾了她一人, 故而玄过不知。

    她去妓馆,皇后特意叫了她去跟前问, 她相看美人, 皇后明知她不高兴,也还是要问个明白。皇后是醋了。

    还有起头她以为她顺顺当当, 故不愿来附,后知她处境艰难, 反而愿意到她身边来。因为她喜欢她,故而她过得好,她不来搅扰, 她有难处, 她不顾风雨地来帮她。

    真令人感动。可是并无用处, 她已是明苏思绪断开,在有妇之夫与有夫之妇间略一踟蹰, 坚定地选了有妇之妇。

    她已是有妇之妇了。

    明苏已在脑海中走完了整个过程, 玄过方迷惑问道“求殿下赐教, 好让小的知晓有何大事。”

    明苏瞥了他一眼,皇后,一国之母,喜欢她,这难道还不是大事

    但她不说,她虽心有所属,回应不了皇后,但也不会将她的心意说与旁人,使她遭旁人议论嘲笑。

    给了玄过一个不要多言的目光,明苏举步前行,心中依旧是乱,可步履却不知不觉间轻快起来。

    直至到了宫门处,遇上了程池生。

    三年不见,程池生仍是那般苍白的脸色,好似死人堆里挣出来的恶鬼一般。明苏见了他,倒是笑了一笑,前几日听闻他任期满了,要调回京城,她还不信,没想到他真敢回来。

    程池生原在马上与家仆说话,见她自宫门中出来,神色便有些难看,忙下了马,行礼道“微臣见过信国殿下。”

    明苏止步,瞥了他一眼,玄过察言观色,上前喝道“见了公主,为何不跪”

    地上是厚厚的雪,又立着守门的禁军,这些禁军原本俱是程池生的麾下,见此都有些不自在。程池生咬了咬牙,跪地再拜“臣拜见信国殿下。”

    “程将军怎地回京了外头待着不好”明苏唇畔噙着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四下众人皆在瞧,程池生忍耐着,回道“为陛下效力,在哪儿都一样。”

    明苏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又佯做惊讶道“大冷天的,将军怎还跪着行这样大的礼”

    膝盖压在雪上,确实冷得厉害,程池生一面起身,一面道“多谢”

    “怎么就起来了孤何时命你起身了”明苏笑道。

    程池生只得又跪了回去,额头两侧青筋暴起,显然是在隐忍怒气。明苏看到了,冷笑了一声,御者将公主车驾赶了过来。

    明苏又瞥了他一眼,举步而去。

    回到府中,玄过有些担忧,劝道“殿下如此行事,必教程将军记恨,何必”

    “我不如此行事,他也记恨。”明苏淡淡道,“横竖都要记恨,不如听我的,让我畅快了再说。”

    的确如此,玄过自是知道,殿下自得势便一直与程池生过不去,三年前将他排挤出了京,去了边城守关。三年过去,程池生竟又回来了。

    这梁子自是越结越深。

    玄过知晓为何殿下与程池生结怨,也不敢如何劝。

    明苏喃喃自语了一句“程池生是为他办事,他却由得我羞辱他,不肯保他。哪怕只是稍稍抬手一护,我又何至于如此相欺。”

    玄过知她说的是谁,垂下头去,不敢出声。

    “当真薄情。”明苏淡淡道。

    玄过愈加不敢言。

    明苏忽觉无趣。她欺辱程池生,是总觉得,若不是他一路追赶,苦苦相逼,兴许她就不会被阿宓丢下了。可她又明白,程池生不过是条奉命办事的走狗罢了。

    “盯紧他。”明苏吩咐道,“他必会另寻一主。”

    玄过回道“是。”

    明苏去了内书房,书案上放了一叠请帖。投入府上的帖子皆会经家令之手,要紧的方会送至她的案头。明苏拣起上头几封,扫了一眼,倒有些意外。

    是御史大夫府上行宴。

    御史大夫是一老臣,与诸皇子皆无往来,与她也无往来,这两年已很少在朝上出声了,府上也极少宴客,怎么今番来请她过府

    明苏心道,兴许是有些头脸的都请到了。便将请帖放至一旁,打算到时走一趟便是。

    今日遇上了程池生,难免想起些往事,她心情便不大明朗。萦绕在她心头多年的困惑,又浮现了出来,陛下究竟为何,要杀太傅一家。

    自她记事起,不论是朝中还是私下里,都从未见过陛下与太傅意见相左。

    她琢磨了许久,起头自也尝试去查,可宫中陛下看得紧,她全然无法插手,且一些兴许知晓内情的宫人,渐渐地都消失了,她想查也无从查起。

    不过这一年来,陛下渐渐松懈下来,且如今宫中有皇后,再入手去查,必会容易些。

    只是想到皇后,明苏便有些迟疑了。她发现了,她对皇后果真是不同的。原以为将那些美人叫到身前仔细看过,确定她对与阿宓相像之人,一丝涟漪都无,便可安心了。

    谁知入宫一趟,反倒更是心慌。

    她对皇后总是会心软,发觉皇后喜欢她时,她虽无一丝动摇,可隐隐间却有些高兴。明苏禁不住怨怪自己,又很害怕,害怕真的变成一个见异思迁的坏人。

    她自袖中取出金簪,紧紧地握在手中,仿佛如此,便能使自己镇定一些。

    过了良久,她低头对着金簪说道“我不去见她了。”她认真地许诺,“有什么要事,令底下去传话便是,我不见她了。”

    只要不见,那就无事。明苏这般想着,却仍是不安,她对着簪子道“你快回来啊”后面还有一句我不恨你了都已到了嘴边,却迟疑着不敢说出来。

    又过半月明苏未再见过皇后,她们半月不见,一月不见是常有的事。皇后是七月入宫,而今已是十二月了,她们相见的次数加起来怕是不到十回,可这半月,却是意外的漫长起来。

    明苏很迷惑,她依旧只喜欢郑宓,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皇后吸引。她很清楚她并未对皇后动心,可她却管不住自己,不时地想起她,想她的目光,想她说的话,想她劝她多穿衣,想她沏的茶。

    明苏只能时常将金簪握在手中,轻轻地在心中回忆她与郑宓相处的情形,一遍又一遍地坚定,郑宓是她的信仰。

    不久,贺州之事爆发。楚恩命三子楚河全力相助,搜集了证据,顾入川那头一面平乱,一面却见灾民越来越多,便协同楚河软禁了安抚使,接过抚民一事。

    如此一来,若是无法定安抚使贪腐之罪,顾入川与楚河便有扰乱赈灾的大罪。

    明苏拿到了证据,一力维护二人,三皇子自也不肯退让,维护他的人。明苏这边证物证人具在,件件属实,俱是铁证,然而皇帝却未采纳。

    三皇子见此,自是命门下弹劾顾入川,顺带还将明苏与他们扫成一。

    明苏倒是不怕,横竖她的名声也不好,她只是寒心,原来这朝上已不是已事实论罪,而是看皇帝的喜好,看哪一方势力大,哪一方能使皇帝高兴。

    但她也不觉得气馁,只是想着世道变得这样坏了,她更不能妥协,她自幼学得的道理便是,要敢为百姓说话,要为万民着想。

    倒是三皇子那边隐隐有气急败坏之色。

    明苏听安拆在三皇子府的内应回报三皇子气恼之下,将新得的一尊琉璃花瓶砸了,笑了好一阵。又想起多日不曾向皇帝问安,便打算入宫,顺道探一探皇帝的口风。

    此事闹得很大,若是平不了,顾入川怕是会有重罪。

    外头又在下雪,除夕将至,故而天虽冷,众人的心情却不坏。

    明苏一路到了紫宸殿外,赵梁在殿外候着,见她来,忙迎上前,一面见礼,一面道“这大冷天的,信国殿下怎来了”

    明苏笑着道“孤来给父皇问安。”微微抬了抬下颔,示意紧紧闭起的殿门道“殿中可有人在”

    赵梁回头望了眼殿门,赔笑着道“不巧得很,三皇子殿下先殿下一步到了。”

    明苏面上的笑意便淡了两分,拍了拍身上的雪,道“请赵大人为孤通传一声。”

    赵梁不愿得罪她,自是笑眯眯的,恭敬道“殿下来檐下等吧,小的这就去”

    话还未说完,紫宸殿前的玉阶下便来了一人,那人自雪中飞奔而来,一面喘着气,步子却丝毫不敢慢。

    这是何人赵梁先看到,口中的话也停了下来。

    明苏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看,却是她身边的近侍。

    出了什么事明苏隐隐不安,跟着走出两步,那近侍也到了身前,跪到地上,气还未喘匀,双手先抬了起来,在头顶摊开,呈上手心的东西。

    明苏的目光顿时凝住了。

    “这挂坠,是方才府中急送入宫的。”近侍禀道,“递入府中的人说,这是那位的物件。”

    公主府有规矩,一得了郑宓旧物,要立即送到公主手中,片刻不得耽搁。

    明苏感觉到喉咙紧得发疼,心头像是在被一刀一刀地刺穿。她抬手,手却在抖,拿起近侍手中的小貔貅时,那冰凉的触觉,使得明苏生出瞬间错觉,像是回到了那一年的客舍中,她急不可待地将这小貔貅自颈间取下,送到那人手里。

    赵梁就在身后,自然也看到了。他没有出声。

    明苏一把将小貔貅攥紧了,甚至忘了与赵梁这御前的大红人招呼一声,拔足便走。

    她走得快了,在雪地里带出几分踉跄。

    赵梁站在殿前,看着她越走越远,越走越快。信国殿下已在竭力克制,将步子走得稳了。旁人兴许瞧不出来,但他是知情人,只觉殿下的背影里既是狂喜,又是生怕是一场空欢喜的胆怯。

    这已不知是第几回了。

    赵梁禁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家贫,自幼被卖入宫中,没读过什么书,也不识诗词文句,可这会儿,看着信国殿下如此惊慌与欢喜交加地离去,他不知怎么就想到三十多年前,他在书房侍奉即位不久的陛下读书时,听郑太傅讲过的一句诗。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信国殿下期盼了五年,等待了五年的人,早就不在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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