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临淄正是一年之中最为舒适的时节之一, 而对于生活在临淄的市井小民来说,此时的日子繁忙与清闲完全是两个极端
忙着织绸换钱的齐女往往趁着夏季到来前的最后一段时间更加努力地工作不是夏季不能工作,而是夏季会让工作变得相当困难
先不说夏天燥热, 没有别的季节坐的住。只说流汗这个问题就无法解决了汗液一不小心就会污染丝绸而纺织的过程中汗液不断浸染丝线的话, 整匹丝绸就完蛋了
所以往往只能在清晨或者傍晚以后才能进行纺织工作, 甚至这时候也要小心翼翼
除了忙碌的织女, 这座城市同样存在着许多整日闲逛、无所事事的年轻男子。这些男子大多出身于临淄普通家庭,到了应该顶立门户的年纪,却没有踏踏实实地找个工来做,反而大多以游侠自居, 成天不着家, 根本指望不上他们。
这里面虽然有一部分就是懒汉, 但实事求是的说,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有一部分人并不是懒惰, 而是被生活逼到了角落,只能如此罢了
临淄普通百姓家里大多都有比较沉重的欠债, 光是子钱就能压的一家人喘不过气来了这些年轻男子就算是找一份工来做, 也无法改变家庭的生活。既然认真过日子也无法改变现状, 那还费那个劲儿做什么呢
很多人就是这样想的。
这些人说好听一点儿, 是做了游侠儿,说的不好听, 那就是市井闲汉不过, 这个人群里面的人还是有些分别的。有些人是真的自暴自弃了, 心甘情愿就这样半死不活地过日子。有的人则不然, 只是心知规规矩矩过日子没用,所以选择了走偏门。
游侠儿也好,市井闲汉也罢,这些游离于主流群体之外的人,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用,和后世街头小流氓没什么两样不是说此时的游侠群体都是这样,只是临淄这边确实多这种所谓的游侠儿。
但是,众所周知的,这些人抓住机会的话总有能捞到偏门财的时候来钱容易,且快速这对他们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更长远一些说,对于这些没有出身,没有钱,本身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的年轻人来说,他们根本就没有上升空间若他们生在普通农家,没见过什么世面,那倒是甘心如此了。可他们偏偏又不是他们生活在大都市临淄,见识了太多权势和金钱,出人头地的神话也不少
被这样的故事与环境包围,让他们没办法安于现状、什么尝试也不做就选择庸庸碌碌的一生。
靠着年轻、一把子力气、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一些游侠儿之间同气连枝的义气,说不定就出人头地了呢
在明眼人看来这恐怕和赌博差不多,但对于没有上升通道的人来说,这样一个上赌桌的机会已经很难得了
勤劳的织女,闲散的游侠儿,此时的临淄到处是这两种人。而不管是那种人,在这个季节的早晨也早早就起身了织女自然是抓紧时间织绸,游侠儿也需要早起一群相聚,商量着怎么想办法解决一天的生活问题。
对于这些游侠儿来说,最好是能够找到一个义薄云天的人物汉代历史上记载的、最受游侠儿敬重的大概就是能窝藏犯罪游侠的人了比如说如今已经作古的朱家,又比如说日后会成为东汉开国君主的光武帝刘秀,都因此名重一时过。
既然窝藏罪犯都不在话下,那么偶尔接济好汉们一顿两顿的算什么呢类似的行为可以参考水浒传中的晁盖,作为一个大财主,哪个英雄好汉来了不是好生招待
不过这样的人物也不是天天都有的,总不能一直吃一个大户吧所以这些游侠儿的生活远没有后世文艺作品中的潇洒肆意,反而总是为生计问题发愁。
婢女清看着大街上这个时间就已经如此热闹了,不由得惊叹道“奴婢还想着翁主是不是起身太早,还能多睡一会儿的如今看来倒是正好临淄人习惯早起了。”
婢女利看得比婢女清要细,摇摇头道“哪里是习惯早起了,不过是生计艰难,不得不如此罢了不过翁主今日是要去拜访临淄名士,早些来也好,显得尊重”
婢女清撇撇嘴,其实她内心认为陈嫣根本不必这样,不过是几个读书的罢了受世人尊重是一回事儿,可对于天家来说也就是那样而已。自家嫣翁主深受天子喜爱,还有在意这个
不过心里想归想,婢女清却不会傻到说出来。她也是知道陈嫣的,她很尊重那些有学问的人,特意起大早来拜访这位临淄名士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她要是说出心里的意思,那是真的傻
陈嫣今天要拜访的人物是如今临淄最有名气的学者之一,胡毋生
此人在学界辈分极高,临淄绝大部分的学者,不论是哪一家的,基本上都是他的后辈。他还曾经做过当今天子的博士,后来年老才返回临淄,专心于修书和教学。
胡毋生是个儒生,而且还是儒家的公羊学派。在此时,儒家还没有真正崛起。儒家内部几个学派更没有分出高低,所以作为公羊学派最为直系的传人,胡毋生的地位还不怎么显得独特。此时他出名的是学问与德行,前者不必说,都是学界大佬了关于后者则是由多人背书,其中大多数是学界其他人。
陈嫣则直接从她天子大舅那里得到了情报,知道这位胡毋生是真正意义上德行出众的人,而不是某些表里不一,只是为了作秀,装出一副道貌岸然样子的学者
儒家、公羊学派、胡毋生、董仲舒陈嫣脑子里转过这几个关键词,最终颇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恐怕此时就连儒家自己的人也不能料到,在之后的几十年里儒家将迎来最重要的时机
董仲舒会以自己的观点说服天子,于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而这一执政理念也会从此时开始,延续两千多年,比大汉王朝要长久,比历朝历代加起来更要长久
而董仲舒正是公羊学派的学者他和胡毋生的关系大概是同辈,但并没有太多交集。不过此时的学术圈子狭窄,两人真的要往上数师承的话,多少还是能论出一个师兄弟的关系的。
正因为董仲舒属于公羊学派,接下来的大汉文坛、政坛,公羊学派兴盛也就可以预料了。
当然了,公羊学派远没有儒家那样持久。在一个儒家不动摇的前提下,儒家内部到底哪个学派占优势,一向是一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局面。直到后世,学派彼此厮杀、合流、交融,变得再也不重要了,这才消停。
不过那个时候党争依旧存在,只不过是换了个形式而已。
儒家公羊学派在未来的汉武帝一朝会相当辉煌灿烂,不过这不是陈嫣今天来拜访胡毋生的原因她来此拜访更多是听从了天子大舅的意见,来给自己找一个家庭教师。
呃也不止是天子大舅的建议,也有太子宫一干博士老师的建议。
她前往不夜县度夏这段时间就不能接受博士教导了,博士们一方面觉得一个女子而已,学习什么的也不怎么重要。另一方面又很是口嫌体正直,觉得她像个疯丫头一样整日在个穷乡僻壤乡下地方傻玩儿众博士脑补,这似乎很浪费璞玉一样的本质。
闻知她要经过临淄,便推荐她在临淄找个不错的老师,再加上自己自学也勉强过得去了。
不过在临淄到底能找到一个什么样的家庭教师呢这谁也说不准
几个临淄出身的博士都不一定能说清楚毕竟他们离开临淄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对家乡的情况也不能说了解。说不定有些不错的外地学者跑到临淄去搞学术去了呢又或者临淄本地出名的学者去游学、去诸侯国做官了呢
这些事情都是说不好的
所以博士们便让陈嫣到了临淄先去拜访胡毋生以这位老先生的地位、年纪,自然是不可能给陈嫣做个小小家庭教师的。但人家在临淄学界也是很有地位的大拿了,学生也多,又是一位忠厚长者。
让他帮忙推荐一个靠谱的家庭教师,这应该是挺容易的事情。
而且通过胡毋生来找家庭教师还有一个好处,能省陈嫣不少麻烦
陈嫣确实地位很高,但这不代表一些心高气傲的学者就一定会买她的账,愿意给她做家庭教师她也不可能做强买强卖的勾当所以为了免去一些尴尬的场面,干脆请胡毋生帮忙就是了。有这位老先生从中说和,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会给面子来做这个家庭教师的。
而陈嫣能堂而皇之地约见胡毋生这位学界泰斗,主要是两封介绍信。一封来自出身临淄、和胡毋生有过交往的博士,另一封来自刘启。
前者就真的是很普通的介绍信了,大概说明一下陈嫣的情况,不忍明珠蒙尘,烦请胡毋生寻一师这种。
后者则少提陈嫣,主要追忆一下往昔胡毋生在长安做博士的事情,称赞一下胡毋生的才学。直到最后的最后,才提了一个小小要求。
虽然现在的胡毋生已经是闲云野鹤了,但当年也和天子是君臣关系的。这中间虽没有君臣相得的佳话,但也算是平平顺顺过来了。现在天子写了这么一封信,就算胡毋生对给一个小姑娘找老师一点儿想法也无,也得办成这件事了。
事实上陈嫣在临淄多停留几天,除了因为想见识见识这个时代最大的城市,就是因为要找老师的事情了。
而陈嫣抵达胡毋生的府邸的时候,胡毋府早有准备,既没有故作清高地以平常之礼对待陈嫣,也没有为她专门鼓捣出什么排场。就是家中来了比较尊贵的客人时常用的礼节这倒是让陈嫣自在了不少。
心中对这位胡毋生也有了更多的好感不愧是那么多人都盖章过的,光是这份行事坦荡的气度就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了
“不夜翁主请随在下来,老师已经在院中待不夜翁主了”一个儒生打扮的男子,估计是胡毋生的学生吧。此时的学生侍奉老师还是很有先秦遗风的,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很多学者的生活琐事实际上就是由弟子照顾。
陈嫣点点头,便随着这儒生往胡毋府后院而去。
这座位于临淄郊外的府邸并不显得如何奢华,一切都很朴素低调陈嫣甚至在院中看到了菜地,想来这位大儒的家人平常也会种些蔬果供自家食用。不管人家是不是作秀,至少态度很好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能在临淄近郊有这样规模的一座府邸这本身就很难说没钱了。
大概这位大佬只是喜欢朴素的生活吧。
陈嫣是在梧桐树下见到这位当世鼎鼎有名的胡毋生的梧桐树下铺着坐席,胡毋生手上还有没放下的书卷,见到陈嫣时才放到了身边。
胡毋生在陈嫣这里的第一印象并没有什么出奇的,陈嫣曾经在长安见过不少学者,其中尤其多齐地的。那些资历老的学者,很多人身上都和胡毋生有着相似之处。
漂亮的胡子、花白的头发、老态龙钟、双目却有神,还有那种经由岁月洗礼,礼仪打磨,书香熏陶出来的气度。每一个老学者的特点似乎都和胡毋生有着重合之处,不是说胡毋生不好,就是没有超过陈嫣的固有印象而已。
在陈嫣打量胡毋生的时候,胡毋生其实也在观察陈嫣。
友人在信件里称这位不夜翁主有着不逊任何人的天资,唯一可惜的是不是个男子,不然便是王佐之才
说到王佐之才,胡毋生想到了过去许许多多的年轻人。他这辈子已经活得很长了,见过的有才华的年轻人也是数不胜数。很多人年轻的时候都会被人说有定国的才能,有辅佐天子的能力可真要去做的时候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早就不会再为这种话而兴起什么期待了,不过他的老朋友们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并不是什么信口胡说的人。也就是说,这个不夜翁主即使没有所谓的王佐之才,也确实有些与众不同才对。
胡毋生早就过了对无关之事保持好奇心的年纪了,所以虽然知道不夜翁主有些特别,他也只是知道了而已,并没有探寻太多的意思。
和这位不夜翁主见一面,给她推荐一个学者做老师,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不愿意自降身价给个女童做老师的学者虽然很多,但愿意的人同样很多不是每个学者都打算清高到底,陈嫣的身份是明摆着的,接近她就等于走上了接近天子的捷径不管怎么说,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更庸俗一些说,甚至不是所有的学者都能过上稳定优裕的生活。教教这个不夜翁主,别的收获暂且不提,对于没有出身、本身也还不太有名的穷学者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好的过渡阶段。
原本的胡毋生就是这样想的,但是真等到人蹦到了他眼前,还是下意识地会观察几眼。
几眼其实是看不出什么东西来的但胡毋生承认,正如几个老友所说,这位不夜翁主应当是天生早慧。只看她的举止和目光就知道了,之所以那样进退得宜,并不是礼仪训练生生压制了天性的结果,而是她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不像是个孩子,更像是个成人。胡毋生认可了朋友的判断。
但也就是这样而已,他实在想不到这样一个并不显得多惊人的孩子,为什么会同时得到几个好友不遗余力的赞叹,以及念念不忘的可惜
陈嫣并没有发现来自这位老者的观察,她只是很自然地在胡毋生对面的坐席上坐了下来。然后更加自然而然地向胡毋生求一部公羊春秋。
公羊春秋就是儒家公羊学派的立身之本,而在胡毋生之前,都是直系传人之间口传的直到胡毋生这几年从博士位置上退下来了,专心修书、教学生,这才在一干学生的协助下,完成了公羊春秋的文字化工作。
文字化之后的好处很多,第一就是没那么容易失传了然后就是更利于传播。
不过此时的书籍宝贵的很,这种还没有广泛传播开的、新整理出来的书籍更是如此。所以陈嫣也没有看过胡毋生整理的、最权威、最完整的公羊春秋现在可好了,有机会从编订者手中拿到这套书,怎么可能放过呢
听陈嫣说要求书,胡毋生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点头应允道“既然不夜翁主有心求学,自然该成全。”
说着吩咐弟子去取一部公羊春秋出来。
这套公羊春秋整理完毕之后就有胡毋生的学生从他这里抄录,学生们手上大多是有的。而胡毋生为了给不在临淄的其他公羊学派学者送一份过去,会让学生们有空了就抄一些。
虽然新抄出来的基本上都是有主的,早就安排好了给谁留下。但那个不着急,这里不过是给陈嫣插了个队而已。
陈嫣得到自己想要得书籍之后也不可能一点儿表示也无,便问道“我听闻胡毋先生在临淄城外收学生,颇有先贤孔子的作风,同样是有教无类有学生家贫,还是胡毋先生资助,才能继续求学”
“些许小事”胡毋生早就过了凭借这种事邀得名声的阶段,反而不太喜欢别人提起这件事。
陈嫣也没有一直拽着这件事说的打算,只是轻声道“这事是好事,也不该胡毋生专美于前”
陈嫣说着说着就和胡毋生说定了,给胡毋生及其学生赞助膏火费、笔墨费,每年还会赞助几个家里穷困而很有天分的年轻人。
胡毋生自身还是有一定积蓄的,但并不多。毕竟他没有当过大官,也不可能去经商什么的。哪怕他是名满天下的学者,也有钱不起来啊
赞助几个穷学生问题还不大,但随着这样的学生越来越多儒家是此时诸子百家里最讲究有教无类,最热衷于收徒的学派,胡毋生也渐渐觉得力有未逮起来。
陈嫣愿意拿出真金白银搞赞助,这本身当然是好事,但胡毋生一开始没打算答应。说实话,若是胡毋生真的愿意接受有钱人的赞助,早就不会缺钱了
他可是学界泰斗多的是商人愿意为了邀个好名声给他赞助,就当是沾沾光、熏陶一点儿文气也是好的啊
只不过胡毋生不是什么钱都收的他最担忧的就是因此欠下某些商贾的人情,那今后人家找上门来恐怕也就不好拒绝了。
比如说送自家子弟来自己身边学习
但在最后胡毋生又答应了下来虽然这位不夜翁主只是一个小孩子,但其他人绝对不能将她当成是小孩子
胡毋生也是渐渐明白这一点的,而一旦明白这一点,或者不明白也不要紧,都应该能从对方的话语和神情中看出她的真诚。
胡毋生的年纪做陈嫣的曾祖父都绰绰有余了,自忖见过的人也有不少了。但在此时也不得不承认,真的有人天生就更容易让人相信陈嫣的诚恳与认真在她说话的时候扑面而来,即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触动。
不知不觉的,原本只是随便找个老师应付一下陈嫣的,胡毋生却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换了方案。等到陈嫣告辞离开之后他开始梳理自己认识的学者,剔除人不在临淄的,以及绝对不会做这个的。剩下的人比较了再比较,最终留下来的候选不过两三人而已。
最后,胡毋生总算敲定了一个人选。吩咐身边的学生道“去请公孙生过来”,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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